第四章

    “哎呀和你说着说着,就说歪了。”朱如文扯回话题,“皇上既然娶了皇后,曾经对娴妃的诺言自是烟消云散了。为了平息京中的议论,巩固皇位,太后为皇上选了一些朝廷重臣的女儿入宫,其中甘丞相的女儿和苗将军的女儿一入宫就为正一品的贤妃与德妃。在这些臣子的帮助下,风波逐渐平息,也没人敢谈论了。至于怀有身孕的娴妃,则是晋为正一品娴贵妃,为诸妃之首。”

    云薇叹息道:“娴妃好可怜,就这样与元后之位失之交臂。”

    朱如文也是一叹:“娴贵妃很快生下了一位皇子,是皇上的长子。如果没有纯元皇后珠玉在前,娴贵妃的这个皇子便能受尽宠爱。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这位皇子长到了三岁,放在寻常人家,早就取了名字,但身在皇室,只能默默无闻,被人漠视。而娴贵妃,也没了宠爱。”

    云薇淡淡的说道:“这一切只因娴贵妃在皇后之前就生下了皇帝的长子,只因皇帝移情别恋,不再关注娴贵妃,太后也不再庇护一个使不上力的侄女。”

    “纯元皇后琴棋书画,歌舞诗词,样样精通,好似天上的仙子,不染尘世,皇后唯一不会的便是管理宫务,于是焦头烂额,食不下咽。皇上见此心急,便把六宫之事交给娴贵妃打理。”

    云薇默然,道:“给一个女人权力,又不给她宠爱,还让她日夜看着自己曾经允诺却被长姐夺取的皇后之位,看着长姐占去了夫君的爱意,看着自己的孩子不被关心……阿娘,若是我,我不会如此心甘情愿的。”

    朱如文闻言皱眉:“婉柔,胡说什么呢。”

    云薇自知失言,撒娇似的摇了摇朱如文的手,想让阿娘继续说。

    “没多久,宫里唯一的皇子,就这么夭折了。”

    “什么?”云薇诧异,“皇帝继位许久,宫中妃子也不少,怎么就只有一位皇子?而这仅仅的一位,也不被人爱护。”

    朱如文苦笑道:“所以为娘才不愿意让你入宫,那是个很可怕的地方。你千万不要小瞧了女子的嫉妒心,她们身为女子,也更懂得如何对付女子。后宫啊,太复杂了,哪像我们苏氏,大多是一生一双人,清清静静的多自在啊。”

    “唉,又说歪了。”朱如文摇头,“皇子夭折没多久,皇后便有了身孕,皇帝大喜,竟然大赦天下,更是全心全意围着皇后转悠。至于失去孩子的娴贵妃,养好身子后,似乎把长姐腹中的皇嗣,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悉心照料,日渐消瘦。当时,无论皇上诸妃,还是宗室命妇,甚至是宫人百姓,都满口称赞娴贵妃的德行。”

    “……”云薇听着听着,眉头紧锁。

    “日子渐长,皇后身子本就柔弱,怀了孕不能劳累,谁知贤德二妃嫉妒之下常常挑衅,使得皇后心烦意乱在,在某日罚了贤妃下跪,没想到贤妃跪了两个时辰小产了。皇后更是心生愧疚,日夜难安,而后在生产之日,难产血崩,小皇子也没保住。当时罪人已死,皇帝亲政,失去靠山的贤德二妃便被勒令为纯元皇后殉葬。最后,在太后的意愿下,娴贵妃被册为继后。”

    云薇干涩地说道:“阿娘,我觉得,我觉得这些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心里有底就好。”朱如文握了握女儿的手,作为宽慰。“说了这么多,我只希望你万事小心,谨慎行事。”

    “女儿晓得。”

    “朱氏一门三后,权势显赫,无人能敌。在后宫里,太后才是真正掌握权势的,而皇后与太后互为血亲,不可小窥。朱氏眼线遍布于后宫,说不定太医院也有他们的人……”朱如文思及至此,“虽说我是朱氏旁系出身,又因你的容貌,太后会多看你一眼,可到底比不过皇后这个亲侄女。可惜我们苏家在后宫没有眼线,看来要去请一请你嫂嫂背后的娘家们,让他们帮忙。”

    她认真地抱了抱女儿,“我们苏氏三代内就你一个女孩,那可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巴里怕化了,倾举族之力,定能护我儿周全,婉柔千万别害怕。”

    云薇含泪道:“阿娘,女儿不怕。女儿一想到自己身后有您,有爹爹,有哥哥嫂嫂们,我就不怕了。”

    “我的女儿,我的婉柔啊……”朱如文也是难过,自己千疼万宠也不违过的乖女儿,明明可以嫁给知根知底的亲爹门生,明明有机会可以一世一双人,就因为与纯元皇后相像,竟要去那个可怕的地方,要和一堆女人分享一个夫君。

    母女俩泪如雨下,直至有人敲门,二人才擦干眼泪。

    “夫人,姑娘,药熬好了。”映竹端着一碗药进来,黑漆漆的,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此药服下去,姑娘会很快发热,不会有后患,反而更好,就是一次性激发,会疼。”

    云薇一饮而尽,差点被苦的吐出来,没多久,她便发热,身子骨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阿娘,阿娘,好疼,疼……”

    朱如文看着昏睡中还在喊疼的女儿,心疼不已,流着眼泪一边哄着,一边给女儿擦汗。

    次日清晨,不出所料,宫里来了人,是皇帝身边的御前尚仪莫堇色。

    莫堇色面容普通,身形高挑,不苟言笑,上挑的眼角和薄薄的嘴唇,显得有些刻薄严肃。她的嘴一张一合,在朱文如眼里与地府恶鬼一般无二——“皇上听闻苏家八姑娘在大选之时一病不起,思及苏尚书忠心耿耿,故而派宫中御医为姑娘诊治,期盼姑娘早日痊愈,以安苏尚书慈父之心。”

    朱文如勉强笑了笑,她照顾了女儿一夜,很是憔悴。身边的儿媳世兰也是一副焦急的模样。

    莫堇色是瞧不出什么来的,加上看诊的太医也说是真的病了,病的还挺严重。她即使再如何冷淡,也觉得苏家八姑娘有些倒霉,错过了这次选秀,苏姑娘本可以一鸣惊人的。

    不过莫堇色又思及皇上的心心念念,认为苏家八姑娘反而因祸得福,引起皇上注意,更加关注这姑娘。这点对于注定要入宫的女子来说,可是天大的福气。

    云薇躺着床上,喝了几贴的中药,嘴里满是苦味,饭也吃不下,勉强能喝一些朱如文亲手烹煮的汤水。几日下来,人是瘦了一大圈,也没什么精神气了。

    这些日子,除了常来的御前尚义莫堇色,和副院判葛霁,宫里还派了两个姑姑帮忙照顾,一位是太后身边的竹语姑姑,一位是皇帝身边的芳菲姑姑。明面上是照顾,实际上是观察。

    苏云薇的容貌和故去的纯元皇后足足有六分相似,也让从宫里来的、知道纯元皇后容貌的人大为吃惊,心想着难怪皇上这么锲而不舍地要让生着病的苏家八姑娘痊愈。皇上的举动哪是为了安慰苏尚书啊,分明是为了让苏家八姑娘平平安安地入宫侍奉,以慰君心。

    于是,众人更加小心仔细地照料这位苏姑娘,把对方当成宫中的妃嫔主子一样对待。

    ……

    竹语抽空回了宫,告诉了太后,为何皇帝会如此关心一个尚书的女儿。太后听后,也是吃了一惊,半响,又微笑起来。

    旁边侍奉的竹息轻声地问:“娘娘可是在想苏家的事情?”

    太后叹口气,道:“自从阿柔去后,皇帝是个什么样子,你也是知晓的。如今皇后不受宠,宫里只有悫妃膝下的予漓。皇帝子嗣稀少,身边又没有得他欢心的人,哀家甚是担忧。好不容易来了个苏家八姑娘,哀家也可以放心了。”她又仔细询问了苏家八姑娘的性情举止,这越听啊,是越满意。

    太后想着:苏家八姑娘的容貌与阿柔有六分相似,性情温婉柔和,又是书香门第出身,想来会些诗书,能和皇帝谈得来。而苏八娘的母亲是朱家旁系血脉,上面七个兄长,家族兴旺,真是除了她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既然皇帝也上了心,她不如就顺水推舟一番,也好压一压皇后的气焰,最好啊,能让宫里多几声儿啼。

    “竹语啊,你回去苏府,好好照料苏姑娘,让她尽快养好病,能入宫侍奉。你记得告诉葛霁,若能治好苏姑娘,不仅皇帝有赏赐,哀家也有赏。竹息,你去请皇帝来颐宁宫一趟,就说哀家有事和他商量。”

    太后下达了命令,并准备抬高苏家八姑娘入宫的位份。至于皇后是怎么想的,太后也不在乎,她先是想到侄女阿柔,又想到后宫里只平安出生了一个予漓,对擅长使计谋害妃嫔子嗣的皇后是极度的不满。

    芳菲呢,也抽空回了趟宫,向皇帝禀告苏家的一切,尤其是关于苏家八姑娘的事情。

    玄凌安静地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副美人月下惊鸿图,心思渐渐飘去了苏府。那时在慕容府,他惊鸿一睹,震动心弦。太像了,无论是身姿,还是嗓音,就算对方带着面纱,看不清容貌,自己的直觉不会错。何况他身边的内廷总管李长,在某次休沐出宫之时,亲眼目睹了对方在马车中一闪而过的面容。李长信誓旦旦,说苏家八姑娘很像先皇后。

    不管女子的容貌有几分像,只要玄凌能在她身上的某个地方感受到纯元的气息,那么他会很想要把对方收入囊中。

    ……

    云薇这一病,就养了将近一月。起初病的离不开床榻,吃不下饭;然后慢慢的能走动,也开始吃得下一些食物;接着就能出房门散散步,看看书写写字;最后呢,彻底有了精神,原先的消瘦也恢复如初,与身边的人有说有笑。

    她先前或是抄写或是留下感想的书籍,都被芳菲姑姑与莫尚仪分别要走,说是拿去借阅,实际上是被拿去给皇帝。云薇还有一些闲来无事涂涂画画的作品,多是苏府风景、狸奴小狗之类的,也被借走了。

    这些举动呢,朱如文是乐见其成的。皇帝越关注、越了解女儿,女儿入宫的位份就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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