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姐姐消息灵通,我没想到这一层。”陵容才知道这件事。她父亲在翰林院混日子,浑浑噩噩,哪里知道官员之间的挂钩,以及姻亲嫁娶之事。

    云薇道:“很快就不灵通了。”

    陵容微愣,想了想——为了给安成公与安国夫人守孝,苏家兄弟都上书丁忧。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国公世子,也就是兵部尚书苏仲悦、户部尚书苏季怡与工部侍郎苏幼达在家守三年,而济州知府苏仲悦、扬州知府苏叔乐和永州知府苏少诚守两年。至于镇护将军苏少常,则是免了丁忧,继续任雁鸣关总兵。

    因为父族、母族用不上力,她一向对前朝的事情不怎么了解。不过自她入宫以来,姐姐总是让她有问题就直接问,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姊妹之间无需斟酌太多,直白就好。故而,陵容直接开口表达了疑问。

    而云薇一如往常,为陵容解答:“大哥他们六个兄弟要守孝丁忧,空出来的位置总不能一直留给他们吧。而六哥他是武将,要镇守雁鸣关,大周的咽喉所在,怎能有一丝懈怠。况且六哥才去了一月,正是经营的好时候,皇上器重他,多半是交给了什么重要的任务,离不开身。既然为了家国,苏家的事情自是要靠后,再说六哥他已经分宗,即使血缘亲近,在辈分上也隔了一层,不能频繁来往。”

    “陵容,你想一想,一下子空出那么多官职,会有多少人去争,而争到的那些人,又有几个会与苏家交好。”她轻柔地说道,“苏家在朝廷的人多,即使无心,也会有人攀附,到时候聚成一股,就成了一个派系。既然形成了派系,自然会有争权夺利之事,大树枝繁叶茂,也挡不住蛀虫侵蚀,各个派系之间各不相让,今日你揭发我,明日我揭发他,如此乌烟瘴气,底下的百姓该如何生存。”

    “古往今来,不就是你压了我,我压了你,这些倒还好,若都拧成一股绳,这要让皇上如何自处。”说到这里,云薇低低道,“苏氏清贵不假,对皇上忠心耿耿亦不假,纵使苏氏儿郎一心为国,奈何枝叶扶疏,姻亲密密,至于皇上,他心里清楚,也不得不防。”

    陵容听着,背上已是出了一层细汗,她消化着云薇刚才说的话,好一会儿才道:“姐姐何至于此啊。”

    云薇苦笑:“何不至于此?”她深吸一口气,“说句不孝的话,爹爹和阿娘去的刚好,卡在皇上的忍耐之上。兄长们借此丁忧,在家闭门,不与旁人交际,三年的时光足够让苏氏的风头冷下来,小辈们的婚事也要再三斟酌。就算皇上要重新启用苏氏,大哥作为第二任安成公,自是不会官复原职,他要做个闲散文人,才能使人放心。”

    “二哥、三哥与五哥不会在原来的州府做知府,一定会调任去其他地方,应该不会去南地,或东或西或北,总归有个去处能施展作为。四哥在户部如鱼得,无可替代,多半能做回尚书一职。”云薇细细思量,“六哥固守雁鸣关,走孤臣的路子,既不成婚,也不与人瓜葛,独来独往,皇上就不会疑心他。七哥赤子之心,会求外放,也许皇上会让七哥巡查各地堤坝。苏氏几个旁支,专心读书,研究学问,考个秀才,不愁吃穿即可。偶然几个考中举人,入了殿试,在翰林院修书也不错。再多的,也管不了了。”

    陵容越听越感叹,怪道都说高门寒门隔着天堑,如苏氏这般行事作风,世上又有几人能及。苏氏只留了苏四在京中,其余的下放地方更能施展拳脚,即使有个厉害的武将,那也是分支出去的,再连着几个旁支,散落各地,少有触碰中央,多疑如玄凌,也会放一些心。

    “姐姐既然说了那么多,不如再与妹妹说说,空出位置会是谁得手的?”陵容为云薇剥橘子。这个季节的橘子绿油油的,酸涩占了大半,若不是云薇近来喜酸,早早吩咐了,内务府也不会那么没眼色,送能酸倒牙的东西上来。

    云薇提点她:“你好好想想,近年来,哪个风头最盛?”

    “宫外我是不知,宫内无外乎是即将成为昌妃的胡昭仪——”陵容一顿,“原来如此。”

    “妹妹聪敏。”云薇微微一笑,“后宫有胡昭仪,舞阳大长公主与晋康翁主在宗室说得上话,梁国公得皇上倚重——胡氏、朱氏、方氏已经一个鼻子出气,他们之前借着管氏、倪氏污蔑甄氏、薛氏、洛氏一事,揭发管、倪罪行,又故意不让甄、薛、洛表清白,由此上了台面。如今,我大哥他们丁忧在家,可不正是梁国公一展宏图的好时候吗?”

    “甄、薛、洛当初以意图群党的罪名,被充军、流放、贬谪——”陵容双眼微亮,“胡、朱、方现在不也如那般吗?”

    “没那么容易。”云薇吃了一口陵容剥好的橘子,酸得眉头一皱,却在感觉上舒畅许多,“朱氏有太后,胡氏有晋康翁主,还有个舞阳大长公主在宗室,这三位屹立不倒,胡、朱、方就不会有甄、薛、洛的下场。”

    “若是胡昭仪犯了大错呢?”陵容突兀的问了一句。

    云薇瞧着她,“她有儿女,怎会犯傻?”

    “姐姐,若被人一味的捧着,又怎会不得意忘形?离宫的甄氏就是如此。”陵容道,“姐姐可知,如今在宫内,太后不问事,只宠着孙辈,念着胡昭仪的嘴甜,开口让胡昭仪协理六宫。而皇上近来心烦,被胡昭仪哄得,和睦帝姬有了名字,唤作珍缡。”

    “哪个zhēn?哪个lí?”云薇淡然地问。

    陵容握了握手中温热的茶杯,“自是珍贵的珍,结缡的缡。”

    “真是好名字。”云薇是真心感叹,“原以为有了小皇子,胡昭仪会不在意和睦了,到底是我蒙了眼睛,竟怀疑她的慈母之心。”

    “姐姐,她算个什么,所生的帝姬也敢跟着琛儿、瑾儿、瑜儿从玉。和惠的名字是绾绾,她便凑了个缡。静和都四岁了,连个闺名也没有。”说起这个,陵容就愤愤不已。

    云薇静静地看着她,直到陵容平和下来,才开口:“陵容,你心乱了。”

    “姐姐,我……”陵容结舌。

    “陵容,大周只有皇子需从字,帝姬是不用的。琛儿、瑾儿、瑜儿都是我生的,都从玉字很正常,即便我是皇后,也没有不许别的帝姬与自己所生的帝姬同个从字的道理。”云薇慢条斯理说道,“从玉字又算得了什么,也值得你这般愤愤,不过一个名字罢了。你盯着这点小事情不放,耿耿于怀,眼界就不能放宽,不该继续如此。”

    “是。”陵容低下头,神色窘迫。“姐姐说得对,陵容着相了。”

    “不过你也提醒我了,静和已经四岁,还没个名字,是我这个做皇后的失职,自该检讨。”云薇捏了捏眉心,“本宫就罚自己抄写宫规三遍,《女则》五遍。”

    陵容道:“妹妹自知心不静,会抄写《清静经》三遍,给姐姐查阅。”

    “好。”云薇浅笑,拉过陵容的手,轻轻握了握,以作安抚。接着她松开手,话锋一转,问陵容,“陵容可知,珍缡二字何解?”

    “啊?”陵容猝不及防,怔怔道,“不就是珍贵的珍,结缡的缡?”

    “汉时郑康成注《诗经》,周颂臣工一词——于皇来牟,将受厥明,他笺为‘赤乌以牟麦俱来,故我周家大受其光明,谓为珍瑞,天下所休庆也。’;唐时 《庆云抱日赋》曰‘太阳淳精兮,表德於君,德感珍瑞兮,应天垂文。’——有此二例,珍字,珍瑞也。”云薇侃侃而谈,“《尔雅》言,缡,婑也,意为女子貌美;东山诗曰‘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缡为女子系在身前的佩巾,亦有漂亮美丽的含义。”

    “缡字美妙,诗亦极好。胡昭仪取珍缡二字为和睦帝姬闺名,既体现了慈母之心,亦在倾诉所思。她带着玉璧而生,万世永昌,所生儿女承袭血脉,也会是珍瑞之人,胡昭仪以此企盼皇上能多多宠爱帝姬与皇子。再者,胡昭仪借着东山之诗,暗暗提醒皇上,别忘了二人是如何定情,当初她带着盛大的嫁妆入宫,新婚燕尔多缠绵,纵使儿女双全,新人已经变作旧人,皇上可别忘了她。”

    陵容已经被云薇侃晕了,在她看来珍缡就是两个普通的字,珍不就是珍宝的珍,且缡与离同音,听着意头不好,分明是故意把这两个字凑在一起。她哪里知道还有那么多的缘由,于是晕乎乎道:“姐姐好文采,妹妹佩服。”

    这时,予琛和予泽从外头进来,对云薇道:“母后。”二人又对陵容见礼,“谦母妃万福。”

    “快过来,让母后瞧瞧。”云薇让儿女坐在身边。

    予泽老老实实地把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一一述说,重点描述了在苏府上香吊唁的过程,又说道:“大舅与舅母安好,二舅、三舅、四舅、五舅及七舅都赶回来,连着舅母、表哥表嫂、表弟,一同为外祖和外祖母守孝。六舅因为雁鸣关和互市一事,无法脱身,只是遣了管家过来……”

    “……”云薇静静听了,半响才道,“恩,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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