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数日后,在玄凌的执意,以及清河王与平阳王的推波助澜下,甄、薛、洛三族终得清白,此案中暗地里出手的朱氏数十人也因污蔑官员同僚而被惩治。

    清河王帮甄家可以理解,平阳王又为何?云薇沉思,吩咐宫人去盯着太妃居所及宜芙馆。

    既已翻案,玄凌打算先让甄珩回京城,待甄家团聚后,再行决定对方要去哪个部门任职。于是,甄珩一家子从岭南紧赶慢赶地回了京都。

    终于,夏日炎炎的某日,甄珩等人奉命入宫,与莞妃、甄三姑娘会面。一家人多年未见,自是泪流满面,诉尽思念之情,又在玄凌的盛情之下,作了个小小的家宴。

    当然,因着甄老夫人体弱多病,除了那次拜见云薇,多次称病,再也没入过宫,故而玄凌还不知道甄老夫人的模样。

    ……

    一日,云薇抱着予治,漫步长廊。

    治儿很喜欢户外,睁着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好似能分辨出这是什么地方,突然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某个方向,咿咿呀呀嚷着要阿娘一起看。

    云薇含笑看过去,却是一愣。

    远处,湖水在太阳的照耀下波光粼粼,荷叶荷花之间,有艘小船游荡在阴影里,悄声无息,若不仔细去瞧,还发现不了呢。

    可见小船上,青年少女亲密无间。

    少女在船内,与青年说笑,然后俯下身,一只手扶着船沿,另一只手拨弄着冰凉的湖水,兀得反身,弄了青年一身湿淋。青年没有生气,反而宠溺地瞧着少女,目中的深情清晰可见。

    云薇驻足,心中了然,难怪平阳王会与清河王一同,拼尽全力帮助甄家翻案,原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兄弟俩都爱上了甄家姊妹。

    不过一个为帝王宠妃,一个被帝王着迷。莞妃已经无回旋的余地,甄三姑娘呢,不好说。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玄凌还是平阳王,太后都不会允准。

    太后的心有时候非常好懂,她在乎的只有那几个。太后深知玄凌的心思,她怕玄凌不能自己,再蹈傅氏之祸。

    要是太后知晓平阳王亦喜欢甄三姑娘,即使将来平阳王说动庄和太妃与顺陈太妃,让太妃们委婉转达,太后也不会答应,她断容不得皇室发生兄弟之间因女人而产生的嫌隙纷争。

    就云薇所知道的,太后其实已经为甄三姑娘选中了夫婿——并不是在京的寻常臣子,而是瑞安郡王,他是玄凌的从弟,年少有为,其封地又远在青海。若是让甄三姑娘远嫁,玄凌能眼不见心不烦,那便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只等众人回京之后,瑞安郡王进京之时,就是太后下达懿旨之日。到时候,即使是玄凌,也无法改变。

    可若是事事都能如意,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悲伤与困苦了,命运总是爱捉弄人心。

    “……婉柔。”随着一声呼唤,云薇回过神,才发现玄凌正在由远及近。她才上前几步,准备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还没真正动身,云薇就被扶起。“婉柔何必多礼。”玄凌让她不必多礼,笑着抱过云薇怀里的予治。

    予治看见是玄凌,赶紧“啊啊”了两声,在表示完激动后,才断断续续地呼唤道:“父,父皇!”喊完,口水不自觉地从嘴巴偷溜出来。

    云薇拿着手帕,仔细给予治擦口水。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这样,口水不受控制。

    “皇上怎么来了?”给儿子擦干净嘴角后,云薇微笑地问。

    玄凌道:“朕去光风霁月殿扑了个空,才知道你带治儿出来走动。”他颠了颠怀里的儿子,予治还以为是在和他玩闹,兴奋地拍起手手,“朕寻思着天气炎热,长廊会是个好去处。”

    此处树木成荫,还有薄纱遮掩,兼之微风习习,是个避暑、赏景的好去处。

    云薇温柔一笑,道:“皇上与臣妾心有灵犀。”

    两人闲谈几句,玄凌随口问道:“婉柔刚才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云薇一滞,道:“臣妾就是随便看看。”说着,不自觉又看向刚才看的地方。

    “是吗?”玄凌也跟着看过去,只是湖面上除了荷花荷叶,也就三两只鸳鸯在阴影处缓缓游动,别的什么也没有。

    ……

    祝融南来鞭火龙,火旗焰焰烧天红。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洪炉中。

    今年的夏日异常炎热,天上时有乌云却只是空打雷,树干上寻得数只知了却不鸣叫,仔细一瞧已经被晒死,留下个空壳,连蚂蚁也引不来。

    烈日炎炎,数日不下雨,已有旱情显现,玄凌也顾不上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了,连日与臣子们想方设法,又是出谋划策,又是求神告佛,但求某个方法有用。

    皇上都如此心浮气躁,何况妃嫔们,只不过这些个金尊玉贵的主儿有足量的冰可以享用,不像下头的宫人,好些个已经中了暑热,甚至生命垂危。即使云薇命太医院的人分发大量清热解暑的药丸、凉茶下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而西京电闪雷鸣,却迟未有雨,天象如此怪异,人心莫不惶惶。

    民间相士夜观天象之变,皆云是祸。一时民议沸腾,难以平息。

    最终,矛头竟指向了帝王后妃暂居的太平行宫——西京异象,旱魃女祸。

    彼时,玄凌召见钦天监司仪,来的却是副司仪。

    玄凌见此,微有诧异之色,不禁问道:“怎么是你来了?”

    来人低首恭敬道:“微臣钦天监副司仪,叩见皇上万岁。因司仪吃坏了肚子不能面圣,故遣微臣来此面见皇上。”他言毕,退后三步,再度拜倒。

    “你倒很懂得规矩。”玄凌轻轻一哂,又变换了神色,认真地问,“朕此番召你来,是想问近来西京干旱之事。民间有多名相士言此为祸事,可是为真?”

    副司仪垂手恭立于仪元殿内,不假思索的加以肯定:“民间相士之言并未有误,行宫位于西方,连日雷鸣,却毫无雨水,定是祸事,至于旱魃女祸之言……就微臣所知,旱魃,即为旱神,乃黄帝之女,因助父攻打蚩尤而神力耗尽,只能留在人间,因其居于北地,故而北地常缺雨少水。而西京会有如此变故,乃是……”

    玄凌正为天灾人祸烦恼不已,见副司仪开始了长篇大论,当即不耐烦地打断:“这些朕知道。”言下之意,让副司仪赶紧说定论。

    副司仪赶紧说完未尽之语:“恕微臣大胆直言,旱魃女祸,应指皇上身边地位尊贵、又与草木有关的女子……此女蒙蔽上苍,故而天象大变加以怒遣。”

    玄凌闻言,不觉挥手道:“蒙蔽上苍?朕乃天子,蒙蔽上苍便是蒙蔽朕,试问朕的后宫,会有谁敢蒙蔽朕呢?胡言而已。”

    副司仪急道:“皇上,这并不是微臣胡言。”他敛衣跪下,“西京不似北地,常年草木丰盛,滋养万物,为何今年情形急转而下,以至于烈日烘烤,树木凋零,牛马饥渴——若不是有女蒙蔽,岂会如此?”

    副司仪继而声音一低,继续劝解玄凌,“数名相士皆言是旱魃女祸,可见西京异象,确实是由女祸引起。皇上,民间沸议,人心惶惶,当断即断啊!”

    玄凌一怔,不自觉踱步。

    天下安定是首要,他身为帝王,不能再让民间继续议论西京的异象,引起人心不安,若是有心之人推波助澜,就算立下罪己诏,也难以平息……为了大周的千秋大业,不过是牺牲一个小小女子罢了。

    想到这里,玄凌定了定心,问:“若是没了此女蒙蔽上苍,西京异象是否能平息,西方旱情是否能解决?”

    副司仪肯定道:“这是当然!”

    “那……”玄凌不知为何心中一跳,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才继续询问,“朕身边地位尊贵、又与草木有关的女子是谁?”

    “正是皇后娘娘!”

    “放肆!”

    “皇上息怒!”副司仪立即跪下,以首叩地,不敢起身。

    玄凌怒不可遏,道:“皇后伴朕十一年有余,若是此女确是皇后,怎么早几年没有异象,偏偏这时有了异象?朕看你分明是花言巧语,满嘴胡言!”

    语罢,玄凌看向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尹成,“胆然敢诬陷皇后,混账!——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让慎刑司严刑拷打,问出背后指使之人是谁!”

    尹成刚要让人把副司仪拖出去,没想到副司仪兀得抬头,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大声给自己辩解:“皇上,微臣没有诬陷皇后,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啊!”

    “还不赶紧把人拖走!”尹成不敢去看玄凌的眼色,赶紧让人制住副司仪,副司仪一边挣扎,一边喊道:“皇上难道没有察觉到此段时间,皇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正是因为皇后被邪祟侵体,才使得上苍因被蒙蔽,怒而惩戒世人啊!皇上!”

    在场所有人都认为副司仪疯了,竟然去诬陷圣心在握的皇后娘娘,都冷眼瞧着副司仪。

    谁知在副司仪即将被拖出大门之时,玄凌沉沉地说了句“慢着——”

    尹成在心里吃了一惊,面上是不动声色,连忙摆摆手,让人停手,又问:“皇上?”

    此时此刻,没人能从玄凌的神色中清楚什么,只知阴雨沉沉挥之不去,似有电闪雷鸣要惩戒他人——“皇后……被邪祟侵体……是怎么回事?”玄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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