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如是,一年又一年。

    二十六年四月,泰陵昌德山,太后的安厝之地正式竣工。

    玄凌命太后的侄子、两位朱氏皇后的堂兄、太学礼官朱衡铭,代帝王亲送太后梓宫去往昌德山后陵,行奉安礼。

    二十六年六月,慧生与姊妹们在太平行宫放风筝玩闹。一时不慎风筝跌落,慧生在寻找断线风筝的时候,遇到了被风筝线缠住的年轻羽林郎。

    二十六年八月,予泽对云薇吐露了自己的想法,他想娶太医之女、识药女官林空青为妻。

    二十六年十月,玄凌下旨赐婚承懿翁主陈慧生与羽林郎张闻安。内务府可按公主出嫁之仪,为承懿翁主备办嫁妆,钦天监定于明年六月完婚。

    同月,齐王妃诞下一子,是为玄凌的第一个长孙。玄凌大喜,为长孙赐名为其游。

    二十六年十二月,玄凌下旨赐婚卫王周予泽与太医之女林空青。内务府可按郡主出嫁之仪,为卫王妃备办嫁妆,钦天监定于明年九月完婚。

    同月,嫣嫔诞下第十五帝姬,晋为从四品婉仪。没多久,姜婉仪因产褥热去世,被追封为贵嫔。至于和康帝姬,便由庄妃抚养。

    二十七年,春。淑和帝姬、温仪帝姬凤台选婿。淑和帝姬周静萱尚新科状元乔立鸣,温仪帝姬周兰英尚宣德将军之子齐见元。

    ……

    二十七年,夏。

    予琛对云薇和玄凌明确表达了自己不想嫁人的意愿。

    玄凌并不认同这种想法,他开始在满朝文武里,为长女选看仪表堂堂的少年郎。

    云薇一向是女儿想做什么,便会支持什么。她为了不使父女俩因此争执,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予琛入道。

    云薇劝玄凌不如先让女儿入道,暂时随了女儿的意愿。等女儿受够了在道观的清苦生活,就随意找个借口让女儿还俗。女儿还俗后,玄凌可寻俊才尚公主,又有谁会嚼舌根。

    玄凌非常清楚予琛的倔强,也是他这么多年惯出来的,只好同意。

    至于帝姬该如何入道,入道后的去处,就近的可遵循隆庆朝时期修建的长宁观与长宁帝姬的例子。

    先帝其实有三女——长女乐安嫁新科状元,次女真宁远嫁凉州,而三女长宁鲜为人知。三帝姬因生母早亡,自幼入道,居于长宁观,故而封号取作长宁,终生未嫁。

    依照此例,云薇命户部、内务府与钦天监在京郊七十二峰里,寻一山峰,为南阳帝姬修建道观。

    又以南阳帝姬的封号命名此观,且仿了长宁观的格局,不过更加宏大庄严。南阳观和长宁观皆为女观,可招待女客。

    在皇后下懿旨之前,南阳帝姬就以为大周祈福、为列祖列宗追福为由,自请入道。

    云薇懿旨之后,玄凌再下旨——“南阳帝姬,忠孝素节,甘以琼枝玉叶,为国祈福入道,朕感此德,特作嘉赏,封南阳公主。”

    在钦天监选定嵯峨峰后,户部开始于峰顶造观,内务府则制备观内的陈设。而观成之前,予琛是暂居西宫的琼华阁。

    及南阳观建成,择吉日,南阳公主入住南阳观,是为观主。从此以金枝玉叶之身,侍奉道尊。如此,予琛可借入道之名,推拒婚嫁之事。

    ……

    二十七年,秋。

    天降暴雨,连绵数十日不歇。一日间数度见雪亮闪电横刺暗沉天空,雷声如鼓如潮。皇九子予澈突兀昏厥,太医院束手无策。

    在玄凌焦急的时刻,钦天监司仪谏言,因流年不利,天象怪异,暴雨雷电不绝,恰与九皇子的命格相克,时间越久,皇子越危险。为了九皇子的安危,他恳请皇上将九皇子过继给自己的兄弟之一,借此避难躲灾。

    玄凌不免犹疑。

    予澈迟迟未醒,已是敏德妃的甄玉娆跪地哭求玄凌为了予澈的安危着想,又有琼贵嫔、沁嫔等人在身旁劝说。

    玄凌这才下定决心,要把予澈过继给成婚多年都未有子嗣的平阳王,让小皇子作为世子,承继平阳王府的一切。

    ……

    二十七年,除夕。

    宫内一片热闹欢腾,飞檐卷翘,宝瓦琉璃,深宫重苑,金环玉铛,无数明灯闪耀如星子璀璨,重重宫苑灯火通明,似银河倒挂,灼灼生辉,再加上触目皆是的红缎锦绸,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氤氲温热的喜庆之气。

    今年的最后一夜,为求吉祥圆满,宫中妃嫔上至贵妃,下至更衣宫人,无不精心打扮。

    花团锦簇,锦绣绫罗堆积如云霞虹彩,金玉珠翠光芒辉闪,盛世浮华,倾人欲醉。歌舞升平,喜乐如海,整个重华殿被繁华浸染得淋漓尽致。

    殿内奉养着数盆凌波水仙与宝珠山茶,白似春雪,红若艳阳,被暖气一熏,欣欣向荣的花朵愈加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众人推杯换盏,交头接耳。

    漓儿与怡人亲密无间;泽儿和空青如胶似漆;琛儿为了名义上的清修,并未出席。还未出阁的帝姬们和未曾出宫建府的皇子们,落座在各自母妃身后。

    端贵妃与敏德妃一席,两人并不交谈。贵妃听着乐声,德妃时不时注目不远处的平阳王府一席。

    淑妃和若昭一席。若昭已经定下了淑妃娘家适龄的姑娘,作与澄儿的正妃。淑妃也为素盈定了若昭娘家的仪表堂堂的儿郎作为驸马。因着互为姻亲,李氏与冯氏两家亲近许多。

    等过了年,过继五皇子予浩给瑞安郡王的旨意就会下达。

    及浩儿长至十岁,瑞安郡王怕是会卸任诸皇子帝姬的画作老师一职,这样父子俩就可返回青海。到时候山高水长,京都的风雨再也淋不进浩儿的内心。

    等乾元二十九年,沐儿长至十虚岁,就该出宫入住清河王府了。不过瞧着钦仁淑太妃的样子,一定是舍不得的。玄凌多半会看在太妃的面子,多留沐儿几年。或许会留沐儿到娶了正妃的年纪再离宫。

    治儿与潜儿、沛儿相差一岁,在异母兄弟里玩得最好。沛儿好文,潜儿爱武,资质皆不错,玄凌有意让他们作贤王,一文一武,辅佐治儿。

    没错,玄凌已经打算在正月祭祖之时,宣布册立秦王为太子。

    云薇垂眸沉思——苏家在爹爹、阿娘的努力下,大放异彩、锋芒毕露,一跃为新贵。这些年,靠着儿郎们的才干,自己的威望,大哥的护航,苏氏一族已能比肩如齐氏一族这类老牌世家。

    他们也该深藏若虚,默默无闻起来,泯然世家公勋才是长久之计。

    故而,大哥前年向玄凌请命,把安成公之位提前传给长子和议,带着大嫂回苏州老家安度晚年了。

    二哥是以体弱多病为由,向玄凌请辞,准备举家前往江南水乡定居。三哥亦如此,已决定去蜀地了。

    四哥在腊月之前,给玄凌推荐了和自己不太对付的臣子出任户部尚书,自己则是调任礼部尚书。五哥被调去一个不上不下的州郡做知府。

    六哥已经辞去了雁鸣关总兵一职,上交手里的兵权,去西北之地做个清闲的将军。七哥早几年就辞了官,带着世兰嫂嫂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本家下一辈的侄儿们,不见圭角,韬光养晦。学文的,就考个举人秀才傍身,衣食无忧即可。学武的,谨始虑终,老实做事,并不出众。

    苏家这般不矜不伐、不骄不躁,玄凌应该会放心不少。再者,治儿年幼,尚且威胁不到玄凌的权位。

    可万一,玄凌会比太/祖还要长寿,到七十、八十、九十……以玄凌越发多疑的性子,苏家一众再如何压抑也难掩的出类拔萃,太子会渐长至青壮,东宫会聚集越来越多的有能之士,会有野心勃勃的年轻宠妃,自己的天命又是何夕……

    云薇突然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她能否,狠下心?

    ……

    二十八年三月,长达三日的天长节将至。在群臣捧吹之下,今年举办的要比往年还极尽奢靡。

    玄凌宴百官司于前朝紫辰宫下,大陈歌乐,倾城纵观,天下诸州都令宴乐休假三日。

    在欢庆之宴上,奏庆生大曲千秋乐。丞相领群臣上殿,捧祝皇帝万寿,玄凌喜赐四口以上官司员金镜珠,五品以下官束帛,并喜题八韵诗以示群臣。

    又有周边各小国派使者团队祝贺。

    大周的劲敌——赫赫,因可汗与太妃朵兰哥第七子夺位而分裂。

    认哈达可汗为首领,以原赫赫藏京为中心的势力,被称作东赫赫;认苏德为可汗,借朵兰哥娘家的助力,占据原赫赫西北的势力,被称作西赫赫。两方争斗不断,谁也决不出胜负,故而想到了向大周的借力。

    于是这次天长节,东西赫赫都备了厚礼,希望能打动玄凌。再不济,也要让大周谁也不帮。

    除了牛羊马匹,两边都带上了可汗各自的姊妹,他们想要与大周和亲的意思很明显。可惜,玄凌完全看不上尚且青涩的格格们。

    在使者们失望的眼神中,玄凌把赫赫带来的格格们分别赐给了如汝南王予泊这样与权力无缘、只能靠宗室俸禄过日子的闲散王爷。

    前朝设在紫辰宫的宴席了了,该是明苑的饮宴了。

    自京城至明苑,一路彩坊接连不断,连缀着彩头,彩朗,演剧采台,歌台,灯坊龙棚,灯棚无数。内务府用彩绸结成的万寿无缰、天子万年等大字赫然出现在彩墙上。

    明苑内,金碧相辉,锦绮相错,华灯实烛,弥漫周匝,绣帷相连,笙歌互起,金石相辉,坛霞万色。

    开始,乐人先效百鸟鸣,内外静然,只闻半空和鸣,若蛮凤羞集。

    自皇后至最末的更衣,所有后妃坐于观景殿内,有品级的命妇则坐于殿侧两廊。

    两边设对列杖鼓二百面,男子执杖敲鼓,乐人手弹琶琵。教坊司女子百人,千娇百媚,步履轻盈,婆娑起舞,婀娜多姿。

    再有小儿舞队二百余人,红紫银绿,色彩斑澜,年纪不过十二、三,正是最轻灵的时候,装束得宛若仙女,执花而舞,且舞且唱。

    最后,宫中歌姬舞伎唱踏歌,奏慢曲子,做百戏,跳贺帮舞。

    歌舞弥漫至黄昏时分,众人已由最初的欢欣渐渐变得疲惫,连玄凌也不觉呵欠连连。

    七八岁的皇子、帝姬们倒是精力满满,这里笑一笑,那里闹一闹,语笑喧阗,络绎不绝,直叫人心生慈爱。

    予澈作为最小,亦是最受宠的小孩。

    他先是给玄凌和云薇颂祝福词,奶声奶气的模样逗笑了好些人。再跑去敏德妃那里调皮,惹得敏德妃要捏他的小脸蛋。

    予澈笑嘻嘻地躲过,机灵地跑到平阳王妃身边,拉着王妃的手,指了指敏德妃,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应该是在和姨母兼婶母的平阳王妃告状。

    状没告完,小小的人一下子就被平阳王抱起,被捏了捏小鼻子。不知道平阳王说了什么,只见予澈鼓起了小脸蛋,一边扭着身子要下去,一边伸手要拉平阳王妃的衣袖。

    虽说予澈已经被过继给了平阳王,但因为玄凌不舍得,还是留在了宫中。玄凌是想着等予澈大一些,最好是留到能娶妃的年纪了,再去平阳王府生活。

    玄凌看得有趣,又有低位嫔妃献殷勤,不免喝多了酒。直至醉意上头,他对赖在平阳王府一席的幼子招了招手,笑道:“予澈,来父皇这儿。”

    予澈蹬蹬蹬就跑了上来,毫不惧畏地依靠在玄凌身侧。

    玄凌醉醺醺笑言:“予澈倒是亲近九弟……”“仔细瞧瞧,比起朕,更像玉娆,也有些像……”

    下首的敏德妃听得心惊肉跳,赶紧另起了话题转移玄凌的注意力。

    而平阳王妃深沉又仔细地瞧了玄凌的神色,不知道宫内是否有人谗言,还是玄凌自己心里已经有所怀疑,借着醉意在开玩笑。

    当夜,玄凌自是歇在长乐宫。

    醉过去之前,他拉着云薇的手不放,晕乎乎问道:“婉柔,朕好像很久,很久没听你,喊,喊朕四郎了……”

    云薇对着不依不饶的醉鬼,只好连声“四郎,四郎”地哄着,好不容易照顾到玄凌彻底昏睡过去,才舒了口气。

    吩咐宫人仔细照顾玄凌,云薇出了寝殿透气。

    她对身后跟着的黄玉轻轻说道:“姑姑,我瞧着皇上对德妃、琼贵嫔她们,没那么真心了,似乎有些厌倦。若不是顾念着纯元皇后的容颜,怕是就撂开了。”

    “皇上他,越发喜爱年轻貌美的女子了。”云薇轻叹,“姑姑,麻烦你遣人吩咐内务府,要他们着重如沁嫔般颜色姣好、如嫣恪贵嫔般柔情似水的妙龄女子。”

    她顿了顿,“至于家世,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要能尽心尽力,而且要性情顺从乖巧的妃嫔,这样才能服侍好皇上。”

    黄玉当然明白云薇的用意,低声应下后,提议道:“主子,宫里的女子只多不少,美懿封号也用了许多,倒也不好继续用乾元朝用过的。不如下旨,妃嫔若无身孕,不予赐号,如何?”

    “姑姑说的很对。不过再多增一处,妃嫔若无身孕,不得进位为嫔以上。”

    明月高悬,诸星退避。

    云薇慢慢走着,一边欣赏天上的景色,一边与黄玉闲语,“这么多年,也是上天和列祖列宗庇佑,皇上能有诸多子嗣,大部分都能健康成长。”

    黄玉亦步亦趋,抿嘴笑道:“依奴婢看,亦有主子的功劳。”

    “哪里算得上功劳。”说着,云薇停下了脚步,对黄玉吐露心声道,“姑姑,我有些犹豫。”

    “主子,请恕奴婢冒犯。”黄玉伸出双手握住了云薇的手。

    “自主子入宫来,奴婢就侍奉在侧。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是看着主子从一位温柔和顺的宠妃,一点点成长成母仪天下、受人敬重的皇后。其中的辛苦,怕是只有陪伴主子至今的奴婢和老蒋清楚了。”

    她温柔地看着云薇,像是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后辈,“即使主子再如何努力,使得内宫产生的争端比以往要少上许多。又费心周旋于妃嫔之间,让她们尽量和睦相处。还用心照拂皇上的子嗣,让他们相处起来犹如埙篪相和……”

    “可恕奴婢直言,主子耗费心力促成的天伦之乐,也许在宫外会是真实的,但是在皇宫,终究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黄玉眨了眨眼,以最轻柔的语气,对始终保持了底线的皇后娘娘直言不讳道:“其实主子心里清楚,产生争斗的一切,都逃不过权势二字。”

    “皇上是天下之主,是皇城里唯一且真正的主人,毫无疑问地凌驾于后宫之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或明或暗、或虚或实之中,每时每刻地影响着宫中众人的想法、举动,甚至是命运。”

    云薇叹息道:“即使皇上不在了,争斗也不会停止,因为总会有新的天子。”

    “天子与天子,总是不同的。”黄玉笑了笑,“介于主子已经促成了很多对于后宫来说,称得上奇迹的事。奴婢相信,主子对太子殿下的影响,一定是欣欣向上的。”

    “主子,太子殿下和皇上的本质并不相同。”

    云薇闭了闭眼,道:“姑姑,治儿还小。至少,再等几年。”

    ……

    敏德妃不可置信地盯着下首坐着的平阳王妃,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低声喊道:“二姐,你疯了,那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平阳王妃淡淡道:“你又不是没做过大逆不道的事情。”

    “那怎么能一样!”德妃有些恼怒和心虚,“再说了,澈儿已经过继给了汾,铁板钉钉。那个位置与澈儿无缘,为什么你要我冒着一定会被诛灭九族的危险,去做……”她没说下去。

    平阳王妃略带嘲讽地抬眸看向自家小妹,“你都敢和九王乱了伦理,不仅生下皇子,还贿赂钦天监,让澈儿过继给九王——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会被诛灭九族的罪过,你竟然和我说,你不敢弑君?”

    王妃起身,一步步逼近德妃,“宫里的风言风语你是没过耳朵吗?皇帝常常召澈儿陪伴,又爱让九王入宫与之对弈——澈儿越大越像九王,亲生父子走在一处,你觉得皇帝是真的瞎了看不见?”

    “你不会忘了长姐与六王,你和九王,你们四人的罪过吧?”王妃那副因礼佛多年而慈眉善目的面孔,凝了许多的怨恨,“大嫂年华正好就守了寡,致宁体弱多病却要撑起甄家门楣,明宁、静宁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见鬼的平北侯,那可是大哥为了你们,拼命换来的荣耀!”

    “你仔细想一想母亲。”王妃泪流满面,“你要她一把年纪了,还不能安心养老,甚至要为你们的罪过送命?他日后妃史上,留下个甄氏妃嫔和皇帝兄弟私通的污点。还要因为乱了人伦纲常,被文人儒士没完没了的戳着脊梁骨。”

    许久,室内只闻王妃起伏不平的呼吸声,与德妃的啜泣声。

    王妃平静了一会儿,拿出手帕,擦拭去面上的泪水,冷冷道:“皇帝难道不该死吗?甄家为皇帝夺回了汝南王手中的兵权,为皇帝争回了帝王该有的威严与权势,称得上鞠躬尽瘁、忠心耿耿了。”

    “若不是皇帝生性多疑,又怎么会听信谗言,下旨让我们家破人亡、骨肉分离?他该死!”

    最终,德妃点头应下了此事。

    “你听我的。今年入选的秀女,你选出几个美艳的,举荐给皇帝,让他更加地沉迷温柔乡,更加地放浪形骸。”王妃一边冷静说着,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秀窄白皙的手。若是静心去瞧,仿佛能闻到淡淡的檀香气息。

    当初礼佛,是为了逃避被人欺骗、连累家里、愚蠢至极的自我。但年复一年,甄家起起落落,她已然想明白了,她是真心想入佛的。

    可惜为了母亲的期盼、为了大哥的努力、为了甄氏的未来,她还是嫁给了平阳王,作为遮掩丑事的挡箭牌。

    如今,为了能彻底解决隐患,她要破了杀戒,违背父亲、兄长有关忠君爱国的谆谆教诲,与自己的亲妹妹谋划如何不动声色地弑君。

    “要不是有婉贵嫔给皇帝下五食散在先,我还要苦恼该如何入手。”王妃从袖中拿出一小份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递给德妃。

    “在你,或者你举荐的人侍寝的时候,让她们或在衣裳熏染,或不经意间放进香炉。这个香料会让皇帝愈发意乱情迷,愈发离不开女色。”

    “再去贿赂钦天监。我会想个法子,让皇帝沉迷丹药。那些丹药,用久了,会渐渐引起他曾经因食用过量五食散的瘾。”

    德妃迟缓地接过烫手山芋一样的油纸包,难免疑惑:“婉贵嫔?那不就是傅氏吗?我以前经过永巷,在墙角听宫人们窃窃私语过这位贵嫔。傅氏因引诱皇上服用五食散,导致皇上吐血,被太后下令缢杀,甚至累及全族。二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件宫中辛秘?”

    王妃漫不经心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傅氏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偏偏还有宫人在墙角旧事重提。

    不过,这也让王妃知晓,宫里也有人希望皇帝早点驾崩。她也清楚,透露出这个辛秘的背后之人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所以寄希望于自己。

    毕竟,只要宫里的人没瞎,只要皇帝还活着,予澈的真实身世,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揭发,从而累及甄家九族。而知道予澈的身世的,除了自己人,也没剩几位了吧。

    平阳王妃垂眼,深知自己该讳莫如深。甄家,她们姐妹,加上两位太妃和平阳王,只不过是棋盘上受人操控的棋子。

    ……

    时光如一匹上好的绸缎,染着紫奥城幽深的光影与艳丽的姿容。

    选秀之事隆而重之,选入宫中的年轻宫嫔如雨后鲜亮的花朵,一丛一丛在玄凌面前盛开,眩了他的眼,他的心,他的精力也逐渐衰退下来。

    有那些香料助兴,玄凌非常尽兴,未曾在新宠旧欢之间觉得力不从心。

    没多久,钦天监指引玄凌去往缥缈峰,说会有神迹,请皇上小住几晚。

    当晚深夜,神女入梦,巫山云雨。玄凌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观察四周,除了自己,并无他人,莫名感到失落。

    又一夜,神女再临。

    玄凌再次醒来,越发念念不忘。

    如此几夜,他终于忍不住向钦天监询问,能把梦中神女留在凡世,留在自己身边的办法。

    以玄凌信任的钦天监作引导,用美色击中玄凌的软肋,再佐上神女的光辉,使玄凌相信,他自己能与黄帝一样,得神女教导,习得房中术,以此延长寿命。

    对于会对自己年岁渐长而感到不安的帝王来说,延长寿命是致命的诱惑,他们根本抵挡不住。

    这下子,美色、丹药、长寿,三方夹击,玄凌自然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曾经因五食散产生的瘾,被润物细无声地勾了出来,他越发离不开丹药。

    年余来,玄凌宠幸妃嫔,常常欢愉至天明,又屡屡向神女索取房中丹药。

    纵使云薇与贵妃、淑妃、贤妃常常劝玄凌善自保养,他每每只一笑了之,收敛几日又故态复萌。为此,一心为玄凌的庄妃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玄凌的荒唐自是瞒不过大臣的,诸多臣子上奏,企图唤醒皇帝。可惜的是,放眼大周以前的各朝各代,又有哪位帝王能迷途知返。

    故而,即使大臣们再如何痛心疾首,也不免做第二手准备。他们只能指望靠谱的皇后,以及聪慧的太子了。

    往后无数的日子,玄凌在仪元殿东室临幸着饱满的如娇花般的年轻女子,云薇在御书房批阅着一本又一本的奏折。

    玄凌还下旨,无论大事小事,皆由皇后处置。纵如此,云薇还是不敢专权,即使对朝政之事已经烂熟于心,也会定期向玄凌禀告。

    ……

    这月大朝,玄凌满是困倦地坐在龙椅上,他的右侧,是头戴凤冠的云薇。

    早些时候,云薇会在玄凌御体不适的日子,立于御座垂帘之后,替他细听朝臣奏谏,再在适当时转述与他听。

    再到治儿被立为太子,云薇才从珠帘后现身。在诸位大臣心知肚明的眼神中,坐在了玄凌右侧下首的凤座。

    直至今日,凤座已经移到了龙椅的旁边,皇后与皇帝并坐。时人常私下笑言,二圣再临朝。

    文臣武将恭敬列队在大殿之上,不时有臣子出列侃侃而谈。皇后认真聆听,皇帝却昏昏欲睡。

    纵使有大臣忧心武周之事再现,可面对皇帝的荒唐,以及年幼的太子,只好默然。

    不过这些人还是在时刻警惕,想着有朝一日担忧成真,男子该如何打压会随着皇后全权而奋起的女子。他们认为,权力必须为男子拥有,女子有权只会祸乱朝纲。

    云薇转头对玄凌道:“皇上,您觉得如何?”

    玄凌懒懒斜坐,双眸半阖,随意道:“皇后处置就好,朕无异议。”

    “是。”云薇不留痕迹地叹口气,但敏锐察觉到内心深处潜藏的安心。

    只要权势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治儿的太子之位固若金汤。她也可以借机做一些什么事情,例如关于女子为官之事。

    ……

    乾元三十年的春天姗姗来迟,在玄凌日渐的荒唐下,他的身体已然病痛日多,终于在仲春时节卧床不起。

    为了让玄凌安心静养,寝殿便移至宫中最清静的颢阳殿,除了主位上的几位娘娘,其余妃嫔小主无诏皆不可随意入内。

    这一日,云薇批阅完奏折仍觉神清气爽,又去陵容处叙话半日,便打算去颢阳殿看望玄凌。

    辇轿尚未至百步外,内侍听闻皇后要来,早早迎了过来,毕恭毕敬地打开颢阳殿的正门。

    颢阳殿高阔而古远,位置又清静,是养病的最好所在。

    丈高的朱漆镏金殿门“咿呀”一声徐徐打开,似一个垂暮老人嘶哑而悠长的叹息。殿中垂着一层又一层赤色飞龙在天的锦缎帷幕,大殿深处本就光线幽暗,被密不透风的帷幕一挡,更是幽深诡异。

    一瞬间,仿佛有阴风贯如大殿,吹过无数重幽寂垂地的帷幕,像有只无形的大手一路汹涌直逼向前,直叫人为之一惊。

    云薇转过十二扇的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绕到玄凌养病的床前。

    只见玄凌似沉沉睡着,难得睡得这么安稳。有一素纱宫装的女子坐在塌下的香炉边,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似在隐隐抽泣。

    半响,女子终究只是幽幽一咽,丝毫不敢惊动正在熟睡中的玄凌。

    云薇遥遥驻足,极轻地叹了一声。

    听到声响,那宫装女子转过身来,原是庄妃。她见云薇,立起身来拭去眼泪,静静道:“皇后娘娘金安。”

    云薇走过去,扶她起身:“庄妹妹不必多礼。”

    庄妃入宫也有十余年了,对玄凌最是情深。

    她性子又是难得的温婉安静,素日里一心只照拂在予沛和语晴上,闲时吟诗作赋打发时光。

    这次玄凌重病,除却在通明殿祈福与必要的休息外,庄妃是在尽心尽力地服侍玄凌,不留余地。

    庄妃本就身子孱弱,为了玄凌如此辛劳。看她这些日子,殷勤地侍奉玄凌服用汤药,人早已瘦了一圈,眼睛红肿着似桃子一般,似乎哭过,眼下更各有着一片半圆的乌青,一张脸黄黄的十分憔悴。

    虽然玄凌并不十分宠爱她,记着予沛也是为了太子,但是在这深宫里天长日久的岁月,撇开皇帝是后妃们的终身所靠,她对他,亦是十分有情。

    云薇在心里叹息,温柔道:“庄妹妹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了。“又问:“皇上好些了吗?”

    庄妃泫然欲泣,又实在不愿在人前落泪,只得苦笑道:“哪里能好,不坏也就是了。太医才来瞧过,叫服了药,刚睡着。”

    她微微摇一摇头,“刚才娘娘言重了,娘娘要辅佐朝政、批阅奏章,又要关爱皇子帝姬,已经十分劳累。臣妾忝居庄妃之位,理应为娘娘分忧。皇上病了,臣妾自然要替娘娘侍奉在皇上身侧。”

    又对云薇柔声关怀,“这两天时气不大好,忽晴忽雨的,娘娘可要注意。听说昨日,琼妹妹侍疾回去后就病了。娘娘一定要珍重身体。如今,一切都要依仗娘娘费心。”

    云薇点一点头,扶着庄妃手臂,温声道:“我自是会注意的。可是,庄妹妹,关心皇上是情理之中的事,你自己的身子也是要紧。况且,沛儿和语晴还离不开你的照顾。”

    “若不是我要为皇上打理朝政、教导太子,无暇分身,全仰赖庄妹妹每日与人照料着皇上,后宫琐事都劳烦着谦妹妹,还有端姐姐、敦姐姐和敬姐姐在身边支持,不然我也该不好过了。”

    说着,云薇对庄妃微笑道,“你们也都辛苦了,我心里是十分感激。不过,眼下皇上病着,是该我们姐妹齐心协力的时候。”

    庄妃看一眼床上闭目沉睡的玄凌,轻轻道:“娘娘说的是。只是,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咱们都是为了皇上。”

    又见云薇陪着自己站着,忙拉着云薇坐下,“娘娘请坐。咱们可以一起等着皇上醒来。我已经吩咐了小厨房,炖了参汤给皇上提神,睡醒了喝是最好不过的。”

    庄妃忧色满面,深深叹息,“皇上的身子是虚透了,我总以为移来清静的颢阳殿,皇上会好些,谁知……”她欲言又止,不肯再说下去了。

    她的话是有所指的。玄凌终究是离不开女人,即使病成这样,还是借着丹药的效果,临幸的年轻妃嫔。再如何劝,玄凌故态复萌,谁能管得了呢。

    云薇安慰了一会儿低落的庄妃,见她很是憔悴,劝道:“庄妹妹连日照料皇上也辛苦了,不如好好去歇一歇吧。”

    庄妃迟疑,她不舍得离开玄凌。

    云薇轻轻拍了拍庄妃的手,非常怜惜她,“语晴总是盼着你,沛儿也到下学的时候,他们都需要母妃的陪伴。庄妹妹,我会在这里陪着皇上,你就放心吧。”

    庄妃看向玄凌,似有眷眷之意,但也惦念予沛和语晴,略略思量片刻,屈一屈膝告辞道:“那么,等会儿皇上若醒了,请娘娘着人知会我一声。”

    云薇含笑看着她:“这个自然,庄妹妹放心就是。”

    庄妃起身走了两步,又驻足回头向云薇道:“等下小厨房参汤炖好了,奴才们会送来,请娘娘叮嘱皇上喝了。”

    她方欲转身,想了一想又道,“皇上醒来若嘴里发苦,床头有新制的枣泥山药糕,是皇上素日喜欢吃的。”

    云薇见她如此,不觉失笑道:“请庄妹妹放心。若再不放心,只能等皇上醒来时,请旨让皇上去你的空翠殿安养了。”

    庄妃微觉失态,十分不好意思,红了脸道:“娘娘说笑了,有娘娘在这里,我自然是安心的。”

    “去吧。多和孩子们说说话。”云薇目送庄妃离去。

    眼见庄妃走了,含笑轻声道:“庄妃娘娘真是可怜见的,陪伴皇上这些日子,又添了许多伤心难受,可怜她那身子,唉。”

    云薇闻言,缓缓地叹出一口气。

    静坐到玄凌榻前,她的眼神落在了玄凌身上。只见他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眉心曲折地皱着,两颊深深地陷了进去,蜡黄蜡黄的,似干瘪萎败了的两朵菊花。

    云薇心神一动,想起了多年前,玄凌豪情万丈地对自己说“在朕有生之年必不教朕的子孙再动干戈,留一个太平盛世给他们”。那时,他犀利如鹰的目光,含着一位帝王未曾细说的豪言壮语。

    她有些难过——为意气风发的青年帝王,也为凌云壮志不再有。

    过了许久,也不知是多久,天色始终是阴沉沉的。玄凌侧一侧身,醒了过来。他眼睛微眯着,仿佛被强光照耀了双眼,半天才认出是云薇。

    玄凌似乎是在笑,声音也有了些力气,轻轻唤道:“皇后。”

    是什么时候开始,玄凌不叫她的小字婉柔,也很少叫云薇这个闺名,哪怕是私下里,唯有他们两人相对时,他也只叫自己为皇后的?

    云薇微微歪头——好像是自他移居颢阳殿,不问世事,太子监国,自己垂帘听政开始。真奇怪,明明是他自己下达的旨意。

    皇后如常一般,含了柔顺的笑意,上前扶皇帝起来靠在枕上。玄凌点点头,问她:“你来了。来了多久?”

    “臣妾来时,皇上刚刚入睡。”

    他淡淡的哦了一声,咳了两声,又问:“燕宜呢?”

    云薇替玄凌卷起袖子,亲自服侍他浣了手,又取了绸巾拭干了,才微笑道:“臣妾看庄妹妹连日陪伴皇上用心太过,就先让回自己的宫里歇息去了。”

    他哦了一声,道:“燕宜回去了也好,朕瞧她背地里伤心,只是不敢在朕面前流眼泪,朕看了也难受,寻思着要多唤几个人来,只是看她服侍着殷勤,也不大好开口。”

    云薇微微一笑:“皇上可是记挂几位年轻的妹妹了?”

    他看着皇后服侍的妥帖,慢慢道:“你是大周的皇后,这些事何必你来做,打发奴才做就成了。”

    云薇笑道:“妻子服侍夫君理所当然,臣妾乐在其中。”又取了含笑送上来的参汤,“请皇上进一进吧。这可是庄妹妹的心意。”

    服侍玄凌喝完汤,云薇对含笑道:“派人去玉照宫告诉庄妃,皇上已经醒了,她叮嘱的参汤也用了,让她放心,好好休息一晚,明儿再过来。”

    含笑脆生生应了。

    这夜,碍着云薇在,玄凌并未召幸。

    过了一日,玉照宫的宫人回禀,说是庄妃病了,起不了身。

    云薇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过度劳累、心力交瘁的缘故。她不由再次为庄妃叹息,可怜庄妃一片真心,玄凌心知肚明却并不重视。

    “奉本宫的懿旨,庄妃忠贞可嘉,为皇上尽心尽力,侍疾用心,以至劳累,堪为众妃表率,封为从一品庄静夫人,以嘉其德行。”

    又过半月,庄静夫人的病是好了,琼贵嫔却药石罔顾、时日无多。为了安琼贵嫔的心,云薇下旨晋她为琼妃。

    没几日,琼妃就撒手人寰了。

    云薇命礼部给琼妃上谥号。又看在渐渐长大的和康帝姬的份上,追赠逝去的嫣恪贵嫔为嫣恪妃。

    ……

    七月流火。

    顾念着玄凌每况愈下的身体,云薇嘱咐前去给玄凌侍疾的妃嫔切勿提起思琼妃逝去之事。只是没想到,在敏德妃侍疾那日,终究还是出了事。

    那夜,云薇辗转反侧,心里怦怦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既然睡不着,云薇干脆起身披衣,去偏殿看一看两个女儿。

    予瑾和予瑜一贯是睡在一起的,两姊妹睡姿乖巧,然而眉头微蹙,睡得不是很安稳。云薇又去了另一头,见治儿亦是如此。

    她凝神片刻,对因为守夜、自己起身也跟着起身的含笑说道:“含笑,替我更衣吧。”

    “主子,这都大半夜了,您是想去哪儿?”含笑一边给云薇更衣,一边疑惑地问道。

    云薇捏了捏眉心,半响才道:“我也不知。”

    主仆俩就这么空坐了一会儿,直至尹成的徒弟之一小庆,神色慌张地扣响了长乐宫的大门。

    “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他……”

    颢阳殿,夜半时分。

    云薇的步履,似乎要黏在地上一样沉重。可是,她虽然心事重重,却也做好了准备。

    云薇刚去瞧过玄凌——皇帝神色灰败、气息微弱。太医院的太医们面色沉重,在轮流诊脉后,都对皇后摇了摇头。

    皇上不好的消息传的很快,大殿内挤挤挨挨跪满了各宫的妃嫔,乌压压的叫人心慌意乱,几个年轻得宠的妃嫔已经呜咽着哭出声来。

    “姐姐,我问清楚了。”陵容走到云薇身边,“皇上夜里醒来,见是德妃侍疾,就让殿内守着的宫人都出去,并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话。只知道没多久,德妃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宫人慌忙进去看,才发现皇上吐了血,已经昏厥了。”

    “德妃去哪了?”云薇皱眉问。

    陵容摇摇头:“不清楚。”又与云薇悄悄附耳道,“刚才尹公公向我禀告,就在前几日,皇上秘密召见夏护卫,说了好一会子话,连庄妹妹都被请了出来,这是从没有的事,竟像是在密谈些什么。”

    见云薇抿唇听着,陵容继续说道,“尹公公不放心,私下里听着,似乎是涉及德妃与平阳王,还有平阳世子。”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云薇嗯了一声的,只道:“我听小庆说,尹总管年纪大了,总是这里痛,那里不舒服的。等皇上……就让尹总管在宫里养老吧。”

    “是。”陵容眉心一动,仿佛明白了什么。

    庄静夫人仪态尽失,急冲冲地跑了过来,焦急地问:“娘娘,皇上如何了?”

    云薇示意两个宫女把庄静夫人扶住了,再对庄静夫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庄静夫人受不了此等噩耗,一下子就昏厥过去了。两个宫女连忙把晕倒的庄静夫人扶去侧殿休息。

    端贵妃神情凝重,询问左右:“德妃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还是关雎宫的掌事宫女面带惊慌的来到颢阳殿,说德妃自裁了。

    妃嫔自裁乃大罪,何况德妃又冲撞了皇上,以至皇上危在旦夕——主位的几人面面相窥,都看向皇后。

    云薇淡淡道:“看在予澈的份上,敏德妃丧仪视妃,不予谥号。”她略一沉吟,“棺椁就与莞妃、如嫔相邻,都葬在昭宪后陵,也全了她们亲姐妹一场。”

    直至东方既白,皇帝的气息已不可闻。最终,他没能醒过来与后妃、子嗣、臣子们交代几句,就这么断了气。

    内廷总管的悲泣响彻九霄:“皇上驾崩……”

    霎时,嚎哭之声不绝。

    ……

    乾元三十年七月十一日,皇帝驾崩,年四十三,谥曰圣神章武孝皇帝,庙号宪宗。

    皇太子周予治于灵前继位,登基大典便安排在太极殿举行。

    为避新君名讳,除了皇帝的胞兄卫王,同辈兄弟们的予字,都要更名为纾字。

    作为新君的母亲,云薇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皇太后,入住颐宁宫。

    热孝过后,行册封太后的典礼。礼部为了讨好临朝称制的皇太后,册封礼极为隆重,等同于新君登基大典的规格。

    普天之下,万民同庆。大周的附属和邻近诸国,皆派使臣前来纳贡相贺。他们贺新帝君临天下,贺太后母仪垂范。

    予治定下永兴为年号,明年除夕后改元。又为太后上徽号“崇宁”。时称“崇宁皇太后”。

    册封两个还没封王的兄弟——纾潜为淮王,纾沛为晋王。姊妹们依例进为长公主、长帝姬。

    再按例,尊封先帝诸妃。

    尊端贵妃齐氏为皇贵太妃,居后宫太妃之首;和谦夫人安氏为太后主理后宫辛劳,尊为贵太妃;淑妃李氏为淑太妃;贤妃冯氏为贤太妃;庄静夫人徐氏为庄静太妃;颖贵嫔许氏为颖太妃;怡妃杨氏为怡太妃;福妃黎氏为福太妃。余下各妃,皆尊为太嫔。

    这时,崇宁太后拿出先帝留下的两个遗诏。

    其一,主位以下无所出者,均可自行去留。若无意再嫁,可安于馆林行宫,由皇室奉养;若有意嫁人,可由内务府与宗室牵线,皇室会送一笔钱作嫁妆;要是想回家,皇室也会派人护送。

    其二,凡是养育了帝姬的妃子,及帝姬出阁,可由公主奉养于府中,不必拘于宫内。

    两个遗诏一出,很快引起了前朝后宫,甚至是百姓的议论。

    纵使有人怀疑遗诏的内容,在见过遗诏上的先帝字迹,以及崇宁太后的态度,都默默认同了这两份遗诏。

    ……

    永兴元年三月,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陵容为云薇烹茶。她以缠臂金揽起宽大的衣袖,煎水,执杯,洗盏,碾茶,点碗,又以一枚纯银茶筅疾疾搅扰,不徐不缓,赏心悦目。

    已而水脚渐露,清香盈然。陵容将煎好的茶汤一一倒入盏中,云薇轻轻品了一口,赞道:“极佳!你的茶艺越发精进了。”

    陵容轻柔地笑着:“姐姐谬赞了。”

    窗边,纾涛收起了一贯吊儿郎当的模样,认认真真地在教着语晴练字。

    “庄妹妹还是郁结在心,起不了身吗?”陵容瞧着和康帝姬努力抓着笔杆的样子,不禁想起了她的养母,庄静太妃。

    云薇放下茶盏,道:“我去劝过了,有沛儿和语晴,她会好起来的。”

    已被宫里人称作姑姑的含笑,依旧喜欢亲力亲为。她正提着一大盒从小厨房拿的点心过来,笑吟吟道:“主子,点心做好了。”

    云薇瞧了瞧,道:“不错。你派人送去上书房吧。”她含笑,“几个小家伙多半是饿了。”

    “奴婢亲自去送。”含笑对云薇和陵容福了福身,出了殿门口。

    纾涛耐心十足地教导语晴,他说一句,语晴跟着一句。

    如此岁月静好的场景,令人无比留恋。

    陵容不免恍然道:“姐姐,这样真好啊。”

    “恩?”云薇疑惑于陵容今日的多愁善感。

    陵容扬起笑容,郑重道:“我很庆幸,能遇见姐姐。”

    云薇听着陵容的话语,忽然想起,二人初见之时,自己在心底称赞她的娇弱楚楚。这么多年过去,陵容比起当初,多了一份真心。

    真心可贵,万幸她们没有失去,相互扶持至今。

    海清河晏,时光正好,惟愿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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