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
“咕噜”
“咕噜咕噜……”水声加剧。
浊水不断冲击着程嘉霓的口腔和鼻腔，刺痛的感觉伴随着每次呼吸，胸腔仿佛压上重石，窒息感愈发强烈。
船舱内水位急剧上升，程嘉霓的头顶贴到船舱顶，空气愈发稀薄，程嘉霓一阵眩晕，眼前景象开始模糊不清。
第九十八次，程嘉霓默想着。
同往常一样，程嘉霓冷静地执行着逃生方案。
求救。
尽管面颊因窒息而略带红晕，程嘉霓表情冷淡如常。
她挥起手砸向船舱侧壁，“咚、咚、咚”，有节奏的三下，循环五次。
自救。
她环视一圈，水位几乎没到舱顶，仅余一头的高度，而舱内面积极小，可视范围内无任何工具。
程嘉霓吸了一口气，屏息下潜。
“咚咚咚！”比程嘉霓敲击舱壁更急促的声音传来，震得舱内水波剧烈晃动，程嘉霓被水波带得在水中也踉跄了一下。
“嘭嘭嘭！”舱壁在连续的重击下出现裂痕，微弱的光线穿过缝隙照进来，透过程嘉霓紧闭的眼皮，将原本幽暗的一片视野染上淡淡金黄。
“哎哟！程家这船可是要把自家的妹子都害死了！”
“谁说不是呢，还新船，我们可不敢买他们家这船。”
随着船侧被凿开，人群窸窣的声音也漏了进来。
光线愈发明亮，程嘉霓朝着那束光游去，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抓住她，将她向外拖拽。
盛夏正午，灼热的光线刺痛了程嘉霓本已适应幽暗的眼睛。
她紧闭双眼，一言不发，呼吸平稳地如同一具无生气的尸体。
周大娘把程嘉霓拉上水面后，紧张地探她的呼吸，但发现频率比她竟还慢，大娘诧异地把程嘉霓翻过身仔细瞧着。
“周大娘，人怎样了！”
“还活着。”一声刺耳的回答在程嘉霓耳边爆响，耳膜鼓胀着疼，程嘉霓缓缓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谢谢。”声音异常平静，仿佛被救的是周大娘，她才是那个施救者。
周大娘牵着程嘉霓上岸，程嘉霓一步六十五厘米，丈量好似的，走得极为标准。
“小妹，你没事吧？”一位身着深蓝长袍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围着程嘉霓转，顾着男女之防，只能隔空判断程嘉霓的脸色。
程嘉霓平静无波道：“没事。”轻微窒息过的面颊仍透着红
“小姐！”侍女紧随那名男子之后，迅速撑开遮阳伞，打到程嘉霓头顶。
程嘉霓仍然波澜不惊，礼貌地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程嘉逸！这商船你们程家必须赔我！足足三千两白银，你骗我这船能不渗水，可你那庶妹都差点被淹死在里头了！”
程嘉逸冲着那人高声喊道：“你稍安勿躁，这船我重新给你修一遍行不？”
他又转向程嘉霓小声道：“小妹，哥知道你会做，你就帮帮哥好不？”同时晃了晃程嘉霓的袖子。
程嘉霓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一个简单的“好。”仿佛不论对方提什么要求，她都只会这般应允。
其一，评估损伤。
程嘉霓走到船身边缘，推着船搁浅到码头的沙滩上，仔细地从上到下审视了几遍。
“东北油松和橡木，直径至少20寸；树脂、松香各一桶；棉纱和麻布各两匹；朱红涂料两桶并一把刷子；切割刀一把；梯子一把。”
程嘉霓面无波澜地列出修船所需材料。
……
“材料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传开，围观群众迅速聚集，将码头挤得水泄不通，想亲眼目睹程家人修船。
正午炎炎烈日照得所有人汗流浃背，海风微微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围观群众顾不上额头山的汗水，继续探长了脖子，认真地看着每个细节。
其二，备制材料。
程嘉霓脑海中快速构建出缺口的三维模型，心中计算了一圈后，她稳稳地拿起刀，开始切割。
吱嘎吱嘎——
刀锋和木料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坚硬的木料在程嘉霓手中宛如一团软泥，轻而易举地被割出了精确的豁口形状。
其三，密封加固。
程嘉霓仔细地在木料的边缘涂上一层树脂，随后覆盖上厚度不一的棉纱或麻布。
加热松香到适宜温度，均匀地在已经处理过的表面上又涂上了一层。
其四，安装木板。
程嘉霓转头看向程嘉逸，神色不变。程嘉逸会意，立刻指挥小厮小心抬起那段重木，对准破损处稳妥装放。
“哇！”
“嚯！”
“哟！”
惊叹声此起彼伏，围观的人们看到精准切割的木板完美与破口吻合。
小厮们推着木料，伴随摩擦声，木料恰到好处地卡入了位置。
乳白色树脂和橙黄色松香在摩擦下被挤压出来些许，在阳光照射下，闪着一层金色的亮泽。
其五，再次密封。
程嘉霓踩上梯子，在新木板与船体接缝处再次均匀地抹上松香。
外边儿涂好后，她又进了船舱内进行涂抹。
她仔细对船的里外侧进行了三次检查，确认没有任何缝隙漏洞，完成后程嘉霓弯腰将手伸进海水中轻轻冲洗。
其六，涂抹防腐材料层。
程嘉霓动作熟练地拿起刷子，均匀地将防腐层涂在新木板上，手法流畅细腻，颇具美观。
处理完防腐层后，程嘉霓又弯腰，慢条斯理地搓洗了一遍双手。
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声与更为热烈的鼓掌声，纷纷赞扬程嘉霓的精湛技艺。
“好啊！”
“程家小辈一龙一凤，年轻有为！”
……
当事人程嘉霓仍旧保持着淡然的表情，更像一个误入八卦现场的旁观者，毫无波动。
“小妹好样的！”程嘉逸激动地晃了晃程嘉霓的衣袖，眼中闪过赞许和崇拜。
程嘉霓仍保持着一贯的从容，“十五个时辰后，检查密封效果，进行水上测试。”
她常年和木船、古物打交道，即便是与古人交谈，她也能做到在用语上的精准自如。
若她记忆无误，她应当是在两广地区的北部湾遇害的，同往常的九十六次一样，程嘉霓遭遇溺水事件。
然而这第九十七次运气不佳，舱内斧头钝了，船舱破不开，导致她直接被淹死，而后穿到了这里。
穿越开局便是第九十八次溺水事件，但幸运地被热心市民周大娘捞起。
一上岸，她便察觉到环境的不同，自己身上原本清凉的短袖竟换成了繁复的传统长袍。
于是程嘉霓知道，她穿越了。
-
赤红的朱砂沉重木门缓缓打开，绕过大门石摒，便见庭院中央立着一只巨大的船模型，四周整齐地种植着形态各异的罗汉松。
穿过第一进院，景象骤变，一改前院严肃的风格，岭南元素错落有致，各类果树、珍贵树木和繁盛的花卉别有一格。
“爹！我早说了小妹比我厉害，你偏不信！这少家主我不爱当，你让妹妹当去！”程嘉逸皱着眉头据理力争。
“胡闹，且不提她是庶出，光是作为女子怎能继承家业！”
一位保养得当的中年男子对着程嘉逸吹胡子瞪眼，怒斥着他。
“庶女怎么了？小妹那船修得可比我好多了，反正我不爱当，从小就不爱当，要么你自个儿纳个小妾生儿子去。”
程夫人气得拿起鸡毛掸子，直掸自己亲生儿子，“你可真孝顺，劝你爹纳妾，看我不教训你。”
程嘉霓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幕。
“小妹，这少家主你来当可好？”
程嘉霓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回应。
“爹，你看，小妹她答应了！”
“胡闹！你怎么知道你妹妹能行？”程富转向自己的庶女，刁难地问了几个偏门问题
程嘉霓平静注视着程富，轻启红唇，缓缓道出，回答流畅详尽，甚至比程父的答案还要更加深入和周到。
程嘉逸心下大喜，赶忙说道：“爹，从明天起我就不跟着你了！”
程富皱起眉头，仔细打量这个平日里不受他待见的庶女。
同程嘉逸一样，程嘉霓生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在女子柔美的脸庞下更为惊艳，是能高嫁的样子。
可这木讷的神情，硬是将一副九分十分的模样摆成了七八分的样子。
“自明日起，你随我去船堂。”
程嘉霓简洁地回答了一个“好。”
第二进院的上房内，程氏夫妇两人神色怪异地打量着坐在下位的程嘉霓，而程嘉霓却平静地看着上位两人，不卑不亢。
落日的余晖透过木雕纸窗洒在青石砖上，古朴而略带青苔痕迹的砖石上，映着栩栩如生的画卷。
与旁人家的花鸟树木神兽作装饰图案不同，程府那青石板砖上映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或形单影只，或三两成队结伴而行，亦有巨船航行海浪在波涛之上。
庭院外，混乱的脚步声响起，伴随嘈杂的喧哗声。
“救命啊，怪物来了！！！”
“我的娘啊！好吓人，这人眼睛怎的是蓝的！头发金黄的像那鬼怪一般！”
“足足比我高了两个头！”
“哈哈哈！他只高我一头，是你小子太矮了！”
“滚！”
“快跑吧！”
……
喧闹声持续许久，扰得程富难以忍受，他派了个小厮去墙头上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等那小厮离开，另一小厮便急匆匆跑来，跪到门边高声喊道：“报！岭南王到！”。
听到消息，程富急忙领着全家人一起出门迎王爷。
大门石摒后，站着身着黑金长袍，细长丹凤眼眯着的岭南王，他左手拿着摇扇轻轻打着右手的掌心。
程家众人跪下，程嘉霓反应慢了一整拍，目光和岭南王直直对视上。
程嘉霓眼神平静如水，如同在审视一个并不重要的物体。
她缓缓地模仿着程夫人的动作跪下，但那动作并不带一丝尊敬的意味，更像是在机械地执行一个规定的动作。
岭南王目光停在程嘉霓身上，在对方跪下去后，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