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留着两撮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往小院儿走来。
老远地就咋咋唬唬，夸张的恭维声听得姜枣心里有些不太舒坦，她去过醉仙居，但从未见过掌柜的。
姜枣笑着迎接“胡掌柜的，稀客稀客，快屋里做，外头日头大，晒人。”
旺旺、旺财突然窜出来，吓了胡掌柜的一大跳，差点摔个嘴啃泥，姜枣有些忍俊不禁，直忍得嘴角抽抽。
“嗨哟！这俩畜生！吓我一大跳。”胡掌柜的一脚狠狠地把旺旺、旺财踢开“这狗养得不错，挺肥，冬日里醉仙居最缺这样的好货，啥狗肉锅子喽、红烧狗肉喽，那些个老爷们最爱这口......”
姜枣听得拳头发硬，阿岩气鼓鼓地把两只狗子一扯，跟柳儿两人躲得远远的。
一路上这胡掌柜的问东问西，本来以为就只个嘴碎的，却没想到心思也歹毒，竟把主意打到两只狗子身上。
孙卓在后面颇为汗颜地看了姜枣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姜枣突然有些后悔，真是冲动了，主动跟这样的人要求签一年约，她要是早知道......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之前说一年一签，是为了防着醉仙居中途换蔬菜供应商，毕竟除了品控好、服务好，她家的菜也谈不上什么差异化，竞争力有限，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她还以为掌柜的好说话，是因为人好，现在一看，真该提前向孙卓侧面打听打听这人，都怪她从来不爱背后八卦、嚼人舌根......
说白了，这人还是觉得跟她合作有利可图，才那么好说话。
姜枣暗暗决定，先按照合约硬着头皮合作完这一年再说吧，只求这一年里不出啥幺蛾子，对他接下来可能提出的合作，姜枣也有些不抱什么期待。
实在要合作，也最好就是一锤子买卖。
“听孙卓说，你想跟我做笔生意？我寻思着，最近酒楼最近不忙，就抽空来看看。”胡掌柜的看了身后毕恭毕敬的孙卓一眼，慢条斯理地道。
但姿态却一点不像求人合作的模样，他大剌剌地岔着腿坐着，一边喝金银花茶，一边嫌弃地往外吐渣子。
看得姜枣恨不得把那碗茶水，泼在他油光水滑的脑袋上。
她清清喉咙，压下心底的不适，不卑不亢“是，之前自己捣鼓着做了一锅鱼汤，我看像孙大哥这样吃遍山珍海味的，都对那鱼汤很喜欢，就寻思着，看能不能跟掌柜的合作，把这鱼汤在醉仙居卖一卖，试试看。”
“他？吃遍山珍海味？啧啧啧，孙卓我咋不知道，你见识如此广？”胡掌柜的不屑地撇了孙卓一眼，孙卓脸色涨得红扑扑的，这掌柜的平日里在醉仙居说话就比屎还臭，在外面更是不知收敛.....
“他算哪门子见多识广？今儿个你且让我尝尝那鱼汤，我说好吃，那才作数，山里跑的、水里游的，我啥没吃过？只有过了我这关，那才有资格上我醉仙居的饭桌，否则，嘿嘿，我这人对醉仙居的菜品一向严苛，还请多多见谅。”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地道。
孙卓撇撇嘴，低下头，咬着牙默默忍下来。
姜枣再不懂生意经，也知道这人就是先打压，为后面合作压价。
“既然醉仙居的标准这么高，想必也看不上咱农家这劳什子鱼汤吧？”沈回舟在身后，将姜枣捏了又松的拳头看得一清二楚。
“啧啧啧，这话说的，我也是对我的那帮子吃客负责不是？话说，其实那劳什子羊肚菌，本也不值二十文一斤，这可是我看在咱们合作的份儿上，给的天价，也算是我醉仙居的一点诚意，既然我拿出了诚意......”胡掌柜漫不经心抿了一口金银花茶，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是啥破茶？咋一股子露水味儿？他嫌弃地看了一眼粗瓷碗。
哼！想到那二十文一斤的破菌子，他就肉疼，要不是为了让姜枣觉得欠他人情，谈生意的时候好拿捏一些，他才不买那丑不拉几的破菌子。
姜枣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但想着还有一年生意，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她淡淡一笑“好吃不好吃的，掌柜的还是尝过再说。”
“哎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倒也想去看看，孙卓说的鲜到掉石头的鱼长啥样。”胡掌柜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姜枣自然是不会让这人知道土鱼跟那个绿水潭的事儿。
可嘴上却道“行啊，那就得辛苦胡掌柜的跟着跑一趟了，只是那鱼离这里很远的一条野河里，我看您也没走惯山路，您跟着去的话，来回至少得多出好几柱香时间，我们山里人，走惯了，就快得很，做鱼也需要时间，一来二去的，吃完饭、谈完合作，怕是得到天黑，这山深，怕有熊瞎子、野狼出没，我是不放心你们走山路的，只得委屈你们在这里歇一晚上了......”
姜枣话音刚落，胡掌柜立马摆摆手“那我还是不去添乱了，孙卓啊，你没少往山里跑，要不你跟着去瞅瞅？”他说完，警告地看了孙卓一眼，别想给我耍滑头！
这鬼地方，他可住不惯，要不是最近镇上个个酒楼都在做野菜生意，还有几个眼瞅着要超过他家，要不是孙卓说姜枣会做一道很好吃的鱼汤，还夸下海口能让醉仙居生意更上一层楼，他才不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还让他住一晚？那还不如要了他命。
孙卓苦不堪言，他最讨厌进山了，这个季节洋辣子、马蜂子、毒长虫正活泛着呢，被哪个东西咬一口，都够他受的，以胡掌柜的刻薄劲儿，他要是受伤了，可就一个子儿都拿不到，一家老小等着喝西北风吧。
姜枣将孙卓的纠结看在眼里，便道“不如这样，就让衡哥儿、虎子哥儿、圆大妞去吧，他们腿脚利落，来回也快，那条河周围没人住，我们之前去还看见过熊瞎子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实在是......”
“就是，掌柜的，咱别拖他们后腿......”孙卓畏畏缩缩地道。
“行了行了，你这个怂货......”胡掌柜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孙卓，也只好作罢，万一这倒霉催的玩意儿被熊瞎子咬死了，他怎么也得赔一笔钱。
至于姜枣说的衡哥儿、虎子哥儿、圆大妞之类的，抓鱼的过程中死了或者受伤了，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
“你们顺着河走，只要弄一条鱼就行，别的不用，快去快回，阿岩？柳儿？这两孩子，跑哪儿去了？把狗子牵着、弓箭、砍刀带上......”姜枣小声交代着，但又能让胡掌柜的听得一清二楚。
憨厚的虎子还要说什么，被圆大妞拉住，直奔河边“省得了，放心吧。”
缺心眼儿玩意，没看出来，小枣那是不想让那小眼滴溜溜转的胡掌柜知道他们是在山里找到的鱼吗？要不然干啥一直强调是在很远处的河里捞到的？
“过几日，让娘好好买几副猪心肺给你吃，咋就那么不长心眼儿呢？”沿河走出很远后，圆大妞忍不住揪着虎子耳朵把他教训了一顿。
阿岩、柳儿忍不住吃吃地笑，哈哈，大妞嫂可太好玩儿了，简直就是个活宝，把五大三粗的虎子哥治得服服帖帖的。
沈衡催促几人走快些“为了骗那孙掌柜，本来就绕了路，那潭又远，咱走快着些吧。”
“对了，别忘了摘那个什么紫苏，我听嫂子说，上次那鱼汤就是因为有紫苏才好喝呢！”柳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沈衡沉吟片刻摇摇头“我觉得你嫂子不想让他们知道这紫苏，上次也就说了秘制调料，没指名里面加了紫苏......”
胡掌柜到处转悠，看着姜枣菜园子里的菜，满意地点点头，要说姜枣供应的菜，品质确实没话说。
就是同样的菜，醉仙居比别家贵太多，再不搞些新鲜玩意儿，那些个对家再一降价，醉仙居就更难了......
“我看这头茬青瓜不错，还有这南瓜也还成，孙卓啊，摘几个，回去先尝尝鲜.....”胡掌柜边摘边往孙卓怀里扔，孙卓无奈地看姜枣一眼，只得用衣襟兜住。
胡掌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说白了吧，给姜枣的那些野菜比较高的价格，并不是胡掌柜的真大方，那也是他生意经中的一环。
他可会忽悠了。
“给我们送蔬菜的那家，开价那叫一个高，但谁叫人家东西过硬呢？别人家三斤竹笋，我们家送蔬菜的说，能用的不到半斤，就为了让您吃的开心，咱可是往死里下本儿啊！”
孙卓听得只想骂娘，那些成本，才几个子儿......
但他端着别人家的饭碗，总不能出卖掌柜的，把这些话学给姜枣听吧？
姜枣大方地摘了两篮子还没往醉仙居送过的头茬青菜瓜果“孙大哥、胡掌柜，你们一人一篮子，拿回去给家人尝个鲜。”
胡掌柜的虽然觉得孙卓沾了自己光，白得这么些水灵青菜，但当这姜枣的面又不好直接说都送给自己。
“孙卓啊，我就说跟着我不会亏待你吧？你看，这不就是一起吃香喝辣？”胡掌柜的拍了拍孙卓肩膀。
孙卓尴尬地哈哈一笑，我可谢谢您呐。
“胡掌柜的，孙大哥为咱这生意忙前忙后，这都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们莫要嫌弃才好。”姜枣忍不住替孙卓解围。
胡掌柜说话太不中听，亏他还能忍得住！
孙卓苦笑着暗暗向她投去感激的眼神。
姜枣让二人在院里的阴凉下坐着喝茶，她自去厨房帮忙打下手。
毕竟是招待客人，姜枣也没因为胡掌柜的阴阳怪气而小气，该有的都得有。
等她做好所有的菜，等了许久，抓鱼的几人才回来。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个个身上挂了彩——脸被刮破了、手上流血了......
“胡掌柜的，就跟你说了，这鱼啊不好抓，你看吧，他们几个都挂了彩，那地方可难找呢，这鱼本就不多，半天看不到一条......”
还没等胡掌柜的看清，姜枣已把鱼开/肠/剖/肚，呲啦一声放进油锅里。
“屋里油烟大，您还是出去，别被呛着。”姜枣哪里不知鬼精鬼精的胡掌柜是什么心思？
不就是站着，想偷学她是怎么做鱼的吗？
“不呛，不呛，我瞅着怪有意思的.....咳咳咳。”
沈衡、虎子不由分说地将他半架半扯着拉出去。
“吃饭喽——”
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鱼香味儿，看着桌子上的饭菜，饶是吃惯了美食的胡掌柜也险些流下口水。
不，一定不是因为饭菜太好吃，他这是饿狠了。
这次的石锅鱼，跟上次区别不大，除了没有加紫苏。
金黄色鸡蛋羹中间窝着对半切开的羊肚菌、罕见的红心萝卜里点缀着野薄荷叶......
红的、黄的、白的、绿色.....光这鲜亮的颜色都看得人食欲大开。
“哎呀，这我可得好好尝尝！”胡掌柜忙不迭地接过姜枣递过来的鱼汤，汤色奶白浓郁，焯过水的竹笋鲜嫩爽口，野韭菜压住了淡淡的鱼腥味儿，好喝是挺好喝的，主要是鱼肉实在是鲜嫩细腻，远超他之前吃过的所有的鱼。
当然，他不会将这惊艳表达出来，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还行，鱼确实鲜！倒也没到惊为天人的地步，所以说啊，孙卓你啊，还是得多见见世面，你在店里可是跟我说多么多么好喝，我喝着，也就还行吧，跟我店里的鱼汤没啥大区别，唯一的就是鱼不错......你不是说啥秘制调料？净信口开河！”
孙卓灌下一大口鱼汤，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姜枣，这鱼汤美味是美味，但确实没上次惊艳，姜枣对他笑笑，不作声。
“掌柜的，确实，见多识广，我可能是第一次吃这么做的鱼汤，所以就......”孙卓没有提出自己的质疑，问姜枣为何跟之前味道有区别。
反正自己见识少，少开口为好。
“这鱼汤吧，摸着良心讲，也还行，就是吧......”胡掌柜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却丝毫不影响他又连汤带肉加了一碗......他店里的鱼一般都是红烧，基本不会做汤，因为红烧的鱼才不腥，他很好奇姜枣究竟用了啥法子，让这鱼没有腥味，都怪那两个五大三粗的后生，非把他拽出厨房。
姜枣看得直想冷笑。
“你开个价吧，就这鱼，每天给醉仙居送20条！每条，我给你这个价。”胡掌柜的伸出十根手指头。
“啥，十两一条？！”柳儿砸吧着眼睛故意夸张地道，胡掌柜你人还怪好呢。
胡掌柜扑哧一声笑出来“童言无忌啊！我说的是十铜板一条，不能再高了，连带着把你这做鱼的法子告诉我，孙卓在集市上，十个铜板可以买一堆，对吧？我这可是看在我们有交情的份儿上。”
孙卓抱歉地瞟了姜枣一眼，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姜枣似乎没听见，只认真吃鱼，还招呼其他人也吃“衡哥儿、大妞、虎子，你们抓鱼辛苦了，多吃些补补身子。”
胡掌柜也不急，乐呵呵地继续喝鱼汤。
到晌午饭快结束，姜枣都没搭理胡掌柜关于合作的事儿，反正她不急，眼下该急的应该是胡掌柜才是。
要不然，像他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会眼巴巴地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受罪？
肯定是醉仙居生意有危机了呗，现在求人的事他，但他却一肚子花花肠子，那就别怪她不接招了。
“行吧，反正我行情也跟你们说了，十个铜板一条鱼，每天送20条，顺带把你这炖鱼的法子告诉我，反正也不值啥钱，我瞅着也没啥稀奇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你可得想清楚。”
胡掌柜说完打了个饱嗝儿，又将最后一根羊肚菌夹到自己碗里。
“对了，我看这菌子也快坏了，明早再送下山，按照醉仙居的标准，是不能用了的，我这刚好顺路，这一篓子我吃吃亏就按照10个铜板一斤，收了。”胡掌柜做出一副吃了大亏帮衬姜枣的模样。
姜枣只想冷笑，这怕是吃了羊肚菌后，知道这东西的好了，又想贱价收了吧？她又不是傻子。
“胡掌柜的，您好人做到底，咱采这菌子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你看，又赶上割麦子，把人累了个半死，怎么着也得按照20文一斤收啊，作为老主顾，我还跟您透个气，这菌子并不是哪儿都能长，可是个稀奇货，我们恨不得把山翻个个儿、不放过一个菌子......”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谁还不会呢？
“行行行，那就20文一斤吧！你看你，我这跟你做生意做痛快，你这含含糊糊的，实在是不地道啊。”胡掌柜一边说，一边吩咐孙卓过秤。
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没想到这菌子这么好吃，得开发几个新菜式，涨涨价......
“我回去看看，那些客人们吃不吃得惯这东西，我这还担着风险呢，你说你这20文一斤，要是人家不吃，我这不血亏了吗......”
姜枣懒得理他，只客气地将菜篮子递过去“你们得尽快下山，再晚就不安全了......”
胡掌柜的将羊肚菌、自己的那一篮蔬菜都递给孙卓，自己背着手，跟在后面......
姜枣在心里默默同情了孙卓一秒钟.......
“嫂子，嫂子，十文一条也很挣钱啊，一天20条就是两百文呐！”柳儿见胡掌柜走远，彻底看不见，欢呼道。
姜枣摇摇头“别只盯着眼前的那几百文钱，那鱼长得很慢，每天20条也不够抓多久的，鱼抓完了咋办？”
“听你嫂子的，我觉得不跟那胡掌柜的来往最好，那人一看就是一堆花花肠子，做完这一年咱再寻其他门路。”沈回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姜枣忍不住对沈回舟点点头。
不过，姜枣没等多久，胡掌柜就愁眉苦脸地带着孙卓又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