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腥涩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如绸缎一般将人紧紧缠绕着，触感温柔，却又密不透风到令人窒息。

    “咕噜噜……”

    清冷的月光于水下摇曳生姿，又像桥梁一样连接着两个世界。只有捕捉到眼前模糊的微光，才能意识到自己还尚在人间。

    “咕噜噜……”

    胸闷，气短，眼前发黑，意识渐消，先前受压迫而狂跳的心脏此时也平静了下来，仿佛得到了永恒的安宁。

    “咕噜噜……”

    她在坠落，她在沉睡，她在死亡。

    夜晚见证了这场属于一个人的谋杀，月光静静地流淌在河面上，像送葬的苫脸纸，正无声地哀悼。

    突然，水面泛起了不正常的波澜，下一秒，本该沉底的身影破水而出，夹杂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顽强地往岸边游去，中间一度力竭却奇迹般地撑了下来。

    “咳咳咳……”

    总算把自己送上了岸，暂时脱离危险的朝慕狼狈地趴在地上咳嗽，用上了各种手法以排出灌进身体里的水。

    危及生命是一回事，主要这条河横穿工业区，河水干净得就像资本家的良心一样，朝慕实在不想接受“大自然”的馈赠。

    “朝慕，我们——”

    “等等，先等等。”朝慕翻了个身呈“大”字形躺在了地上，打断了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一只极乐鸟——她现在的搭档，代号“A365”——的话，“太久没这么运动过了，让我喘口气。”

    河岸边没做多少修缮，草叶稀疏，尘土斑驳，朝慕浑身湿透地躺在这种地方，不用想就知道她现在看起来有多么糟糕。强悍的魂体还没有与这具普通人的身体完全融合，朝慕只能被动承受死里逃生的身体所带来的一切反馈。

    心悸，且累。

    “哦，嗯，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极乐鸟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朝慕的侧颈，“但是不能太久，晚上温度低，冷风吹多了你会生病的。”

    “……”朝慕沉默了一下，“你们情感部的向导，都这么……这么善解人意的吗？”

    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时虚”又被称作“灵界”，特殊的规则使得灵界自然而然地揽过引渡他界异魂体、维护世界稳定的责任，并因此成立了“总司”。朝慕就是来自他界的异魂体，自愿封印生前记忆成为执事供职于总司指令部执行处。

    总司与形形色色的世界意识沟通联系，接收祂们的求助信号并根据类型派出不同部门的执事及向导前去帮忙，作为回报，世界意识也会赠送祂们的本源之力回馈总司。

    指令部下属执行处与世界有着直接关系，不同于情感与事件二部从世界原住民身上入手打持久战，朝慕与她的同事要做的通常就是在世界即将面临避无可避的灭顶之灾时捞一把，或者世界本源被污染且无力回天时给个痛快，简而言之不是在拯救世界就是在毁灭世界，而且来去如风，主打的就是一个高效。

    由于能力对口，朝慕更常做的任务是送世界最后一程，在短短三个时虚年里灭了高达三位数的世界后，总司觉得应该关注一下这位劳模的心理状况，并在做完评估后强烈建议朝慕带薪无限期休假。

    然而朝慕不习惯突然无所事事的生活，回家无聊一觉睡了五个时虚天后觉得这样不行，找上总司要求复工。拗不过她的总司上君们开了个短会，最终决定把她暂调到情感部，能不能回归原部门还得看之后的心理评估的结果。

    朝慕尊重总司的决定，与新搭档刚打了个照面就走马上任，进入任务世界后一睁眼就是浑浊的水，一呼吸发现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来不及多想拼命自救，勉强把宿主的身体从鬼门关抢救过来后已经累得不行了。

    总司的执事与向导搭档行动，向导由总司创造的“虚灵”——好吧通俗来说是“系统”——担任，负责信息整理任务记录等工作，而执事负责执行计划完成任务。虚灵没有实体，因此也可以在任务世界展现出任何模样。

    朝慕的上个向导一般都用着闪蝶的拟态，高冷话少，平常除了报点以及同步任务进度外极少发言，像个活生生的标本。但此时此刻，A365化成的极乐鸟色彩绚丽，羽衣温软，蹭得朝慕十分舒服，她甚至愿意抬起自己疲惫的手给极乐鸟顺毛。

    “因为我们是情感部的嘛，当然要关注搭档的心情。”小鸟又蹭了蹭朝慕的手指，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的亲近。

    擅长毁灭世界的朝慕可不擅长跟人，呃，跟活物打交道，她的手指一停，不自在地偏过头问道：“走得太急忘了问了，我的任务是什么？”

    “因为你是新人，所以这次的首要任务只是更改委托者恋爱意志而已。”365简单介绍，但朝慕却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叫‘更改恋爱意志’？”

    这可是实实在在触及到了朝慕的知识盲区，她没有生前的记忆，成为执事后在总司里朋友不多个个都是工作狂，出任务时也不需要与世界原住民有过多的来往，是以朝慕对于“恋爱”的了解仅来源于好友塞来的娱乐产品，她还都没怎么细看。

    365组织语言，试图简洁地解释，“就是阻止本世界的委托人闻溪喜欢上齐峥。”

    朝慕更加无法理解了，“就这？这种事情有必要让总司插手吗？”

    瞬间就把致力于维持空间平衡的总司高大上的形象给拉低到了棒打鸳鸯的恶毒婆婆的水平上去了。

    新人总会有这样的疑问，365表示它习惯了，好脾气地继续答疑解惑，“根据世界意识的推演，如果不改变原定轨迹的话，世界毁灭的风险会大大提高。”

    “啊？”朝慕惊讶地直接从地上坐了起来，又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直起身不到三秒又躺了回去，“换句话说，阻止这俩谈恋爱就能拯救世界？”

    在得到365肯定的答复后，朝慕的表情复杂得难以言表，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如果这个世界是需要这么被拯救的话，那还是趁早毁灭吧。”

    朝慕仰面躺好，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安详地闭上了双眼，一副彻底摆烂的模样。

    朗朗夜色下，一道闪电蓦地劈在了河面上，溅起的水花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好给朝慕洗了个脚。

    朝慕：“……”

    朝慕：“不解释一下？”

    “嗯……”365觉得自己要真是小说里描述的那种系统就好了，至少不会有这么窒息的感受，绞尽脑汁地委婉措辞，“患者还只是癌症早期呢，主治医生就算撂挑子不干了，也不能当面祝对方‘早登极乐’，对吧？”

    这句话朝慕听懂了，无非是世界意识还想抢救一下，听到朝慕祝她早死的话不开心了劈个闪电而已。虽然比起警告这更像是小孩子生闷气时跺了跺脚，但考虑到对方向总司下达的委托类型，这个比喻可能意外地契合世界意识的心理年龄。

    “好吧，我的错。”朝慕真诚地承认自己的失言，顺便还反思了一下自己对客户的态度不该如此极端。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以前都是跟半截入土的世界意识交流的嘛，甚至另外那半截土还是她浇的。

    无论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纠正朝慕的错误认知，365还是任劳任怨地解说道：“是这样的，按照世界的推演，闻溪会在高中爱上齐峥，并因此高考失误没能考中理想的大学，此后也被齐峥拖累一生碌碌无为，一事无成。”

    朝慕忍了忍，很遗憾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吐槽欲望，虽然竭尽全力闭嘴但从表情上看就明晃晃写着两个大字——

    “就这”？

    虽然高考失误人生失意的确足够糟糕，但是这怎么能够跟世界存亡扯上关系的啊？玄幻大片秒变青春校园或者疼痛文学，是会让人高呼“退钱”的反差程度。

    好在这回世界意识没有因为她流露出的嫌弃而劈闪电下来。

    “有些时候，世界存亡恰恰只和某些人，甚至某个人息息相关。”365当然看出了朝慕心里在想什么，“以闻溪的天赋和能力，如果没有陷入这场畸形的恋爱之中，她应该成为这个时代最出名的科学家，她所研究并最终确立的理论也会成为几十年后解决世界危机的关键。”

    具体是什么理论，又解决了什么危机，这些涉及相关的保密条例又与任务本身无关，所以365没有更细节的资料，朝慕也没必要知道。

    如果是这么解释的话，朝慕勉强能理解她的任务了。

    “就当这个世界人才的确凋敝好了。”朝慕撇撇嘴，依然毫不留情地吐槽，“几十年时间都没一个人发挥作用。”

    恢复了几分气力的她也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准备回到原主的住宅先收拾一番。365站在她的肩膀上蹦跶了一下，似乎是在提醒她别太口无遮拦不然真遭雷劈。

    朝慕不以为意，她并不认为自己哪里说错了。365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解着闻溪与齐峥的感情纠葛，朝慕边走路边搓着胳膊试图抵御凉风及其带来的低温，根本没心思细听365具体说了什么，只是偶尔“嗯”两句敷衍过去。

    感觉到魂体与身体逐渐契合，朝慕便开始接收原主的记忆。只一瞬间，朝慕便了解了原主赵慕的一生。

    孤儿，父母不明，在政府的资助下以优异的成绩读完了小学初中，然后一路拿着奖学金助学金读完了高中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在当地的一所私立高中当老师。

    除了出身令人惋惜，赵慕在大学毕业前的人生差不多可以称得上是顺风顺水，要知道这年头普通学校里当然还是成绩好的人更吃香，况且赵慕又不是很难相处的人，同学也好老师也好，都不会刻意为难她。

    然而命运在她毕业后就收回了怜悯，先是赶鸭子上架作为新人班主任被丢去带高一最差的班，然后因为阻止班上学生校内霸凌而被报复，上课时被各种打断嘲笑，下班后也被骚扰羞辱。

    赵慕孤身一人，没有家人，要好的朋友也都在外地上班，这种极其恶劣却倾向于玩笑的行为也没办法报警立案，是以赵慕很快就陷入了孤苦无援的境地，从来没遭受过这种折磨的她心态一下子没调整过来，在日复一日的打击下罹患抑郁症，最后没撑住跳河自杀了。

    如果没有朝慕的到来，赵慕的死亡会将她所在的四中推到风口浪尖上，而那些以齐峥为首的不良少年则是稍作收敛，因此没有露出真面目的齐峥意外俘获了闻溪的芳心。

    温柔大方的学霸与洗心革面的校霸，看起来会演绎出一段生死悱恻的佳话。但现实比小说残忍千万倍，事实是单纯的学霸在感情的漩涡中挣扎，而本性难移的校霸原形毕露开始作妖，两人反复拉扯最后一地鸡毛。

    配合着365叙述的关于这俩人的恩恩怨怨，冷风袭来，朝慕只觉得一阵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