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宴南归被柳家带走了,燕婉连着近十日没见到人,夜里失眠,天刚蒙蒙亮就起了身。

    冬梅自打听了香豆的话,也是夜不能寐。

    如今世道就是这样,独身女子住在外边,即使自身德行庄重,也免不了流言蜚语。

    燕姨娘心思浅表,不懂这些弯弯绕,贸然把这些话传给她知晓,除了惹她伤心也不能改变什么。

    难不成去和那几个婆子理论吗?

    花点钱打听找出那几个婆子倒是能行,但这些婆子也不知把话传了多久,打了几个婆子,也能有其他人谣传。

    谁叫嘴巴长在别人身上?

    冬梅交代香豆把话藏好,别说漏嘴。

    用了早饭,外头狂风过境,还没透亮的天光又被乌云遮住。

    院子里晒了几簸箕干花,风一吹,纷纷扬扬洒得满院子都是。

    这些是燕婉闲来无事亲自买来晒的,如今花儿随风飘散,冬梅和香豆急忙去捡拾。

    那风也调皮,直往人眼珠子里冲。

    院里的两人眯着眼,到底又退回屋内。

    燕婉静静地瞧着那风起了漩涡,把未干的花吸引着,套牢了。

    花儿不自知,攀上这风,想往天上飞。

    疾风骤雨,雨哗啦啦下来,把吹走的花又摔进泥里。

    有几朵被风丢弃的花朵,绕着正厅的门槛。

    花朵看起来还是干净的,香豆弯腰捡起来,放到饭桌上。

    燕婉脸色苍白,忽然把那花朵扫落。

    “都丢出去,脏了。”

    陈婆子也在廊下躲雨,闻言便朝那李妈撇嘴,心想这花能脏得过她吗?

    等雨停了,燕婉睡午觉,冬梅领着香豆回房。

    隔了距离瞧见如柏从厨房端了碗面出来,连跑几步,上前拉住他。

    手被她一拉,面碗端不稳,汤洒了出来,如柏看着尽是汤油的衣裳,面上带了气,问冬梅做什么。

    冬梅忙致歉,而后问道:“少爷最近在忙什么?”怎么这么久不回来看姨娘。

    如柏还当她有什么急事,原是燕姨娘守不住寂寞了。

    他略微不耐烦,推说不知道,绕过影壁,自去吃面去了。

    面才吃了几口,大门上来了人,竟是茶行的赵管事。

    赵管事过来,实是无奈之举。

    今日有个自称是柳府管家的男人,拿了少爷的手信,说让他带着三万两银子马上跟他走。

    那手信他看了,拿了往时少爷的笔迹对照,也确实是少爷的亲笔签名。

    那上面还按了红艳艳的手摸。

    三万两不是小数目,他自己决定不了,把人先稳住,说要出来筹备银钱,这才往东街来寻如柏。

    老夫人远在崇州,远水解不了近火,眼下数如柏和少爷最亲近。

    如今各处的产业还没出清,现银虽然能拿得出,赵管事怕后面担责,急着把难题丢给如柏。

    他拿了那手信给如柏瞧。

    如柏哪里还有心情吃面,接过来,瞧了一眼,就确定确实是少爷的亲笔。

    突然要拿这么多钱,少爷必是遇到了危险!

    刻不容缓,如柏连招呼也没打,就和赵管事走了。

    他们一走,躲在街角盯着小院的一个小丫头,也跟着撒腿跑了。

    街尾住了户姓王的人家,王老爷努力一辈子,从小小卖货郎变成了家资富裕的王老爷,一辈子只得个女儿承欢膝下,当成心肝宝贝般养大,还给她招了个落魄书生当上门女婿。

    王小姐精通算账,生意都已经上手,每日有大半时间在外忙碌。

    她夫君姓张,长相俊俏,几次落第,竟不思进取,整日东游西荡,沾花惹草。

    前几日在街头书店偶然瞧见燕婉的面容,便魂不守舍,一路跟着,把燕婉的住址记下。

    当时他看重的是王娘子的家产,对王娘子他看不上眼。

    现在遇见这么一个尤物,哪里能轻易放下。

    他使人悄悄打听,竟意外发现那尤物是个富商包养的外室,还是青楼出身的。

    他心里窃喜,猜想那小娘子为了赎身才跟富商,若是教她知道有这么一个饱读诗书的风流才子爱慕她,指定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因此,他派了小丫头在燕婉门口蹲守,等合适的时机去门上求见。

    苦等几日,小丫头才回来,进了家门,飞跑进正房,不巧碰见王娘子在家。

    小丫头暗道不好,缩着身子想跑,被王娘子捉回来。

    家里的奴仆从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跑开,这小丫头瞧着面生,不是内院的人,这么慌忙逃跑肯定有事瞒着她才跑。

    王娘子使两个婆子把小丫头压回来,几个板子落下去,小丫头就全都招了。

    王娘子怒火中烧,不相信自家这怂包男人有胆量背叛自己,肯定是那昌妇勾引。

    她柳眉倒竖,招呼几个健壮的婆子,让那小丫头带路,往燕婉家去理论。

    那张相公见事情败露,竟也不和妻子讲明情况,又躲去姘头家鬼混。

    时值正午,燕婉还在睡觉,李妈和陈婆子也回了自己家,院子里只有冬梅和香豆在屋里做针线。

    大门没关,王娘子却没往里闯,吩咐几个婆子在大门口喊,把燕婉说成是耐不住寂寞,赎身当了外室却不忘老本行,背地里专门勾搭男人。

    很快周边的邻居也都听见了,有那些之前收了燕婉礼物的人家,紧闭大门不给下人出来围观谈论。

    也有一些看不得人好的,夫妻生活不顺的,听风就是雨,带着家里下人出来,不单瞧热闹,也趁机骂几句,发泄心中的怨气。

    燕婉隔壁住了一个心善的寡妇,因曾经在别处也被人找上门闹事,知道此时只有巡街的官兵能解决,便派了小厮从后门出去找人。

    家门口被围个水泄不通,冬梅和香豆急忙出来,到门口怒骂那王娘子血口喷人。

    可惜寡不敌众,还被那王娘子吐了口水到面上。

    “主子是昌妇,丫头也干净不了,你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贱婢,也敢出来跟我叫板!呸!”

    常在生意场上历练的嘴皮子,惯来厉害,王娘子三言两语就把冬梅气个倒仰。

    燕婉被吵醒,她原先以为是隔壁邻居出了事,所以没出来。

    到后边听见冬梅的声音,才知道是有人来家里闹事。

    急忙穿好衣服,想了想,后边又戴了围帽,小跑着到门上。

    香豆却拦住她,把她往里推,又把冬梅拉回来,从里面把门锁了。

    正主不出来,这戏不好接着唱,王娘子差人上来拍门,见久不开门,后面又开始撞门。

    附近两条街住着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生意人家,男人应酬生意留恋青楼女子不回家是家家户户妇人都面临的苦闷。

    她们未必真的信那王娘子的话,却也想宣泄苦闷,似乎跟着踩人几脚,自己的男人就能回家。

    你一言我一语,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燕婉越听脸越白,浑身颤抖不止,恨不能去厨房拿了菜刀出门去砍那王娘子,被香豆紧紧抱住腰。

    “姨娘不能出去,那些人手段腌臜,惯会扯人衣裳,踩人脸面的。”

    香豆长在市井,知道妇人吵架比男人还下流,边吵边动手,专门往隐私部位抓。

    有的甚至脱人裤子,把人衣裳剥光了,给围观的人看。

    女人被那么多人看过身子,还有什么脸面嚣张?

    后面只能压抑苟活。

    香豆一句一句劝着,燕婉和冬梅越听越怕,瘫坐在地。

    若不是刚才香豆拦着,她要是出去了,现在怕是被那些人扯破衣裳,任人摆布了。

    几人都后怕不止,缩在厢房里不知如何是好。

    冬梅手里抓了把剪刀,心里纳闷如柏去了哪里?

    大门咣咣咣的响,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

    屋内的几人几乎要吓破胆,屋外的王娘子却是越发得意。

    这昌妇胆敢做下那见不得人的事,就该被千人骂万人欺,好让她知道别人的男人不能惹。

    几个婆子撞门半天,疲累了就停下休息,休息时口里不停,反复污水往燕婉身上泼。

    燕婉反复听着,几尽绝望。

    从今往后,她会被人指指点点,周边的流言蜚语会让她再也不能自由出门。

    这时候反而是香豆比较清醒,她转了一圈,发现院子里搭了张梯子,平时李妈会爬上去晒菜干。

    香豆顺势爬上去,因个子矮小,努力伸脖子才能看得见屋外的一些人。

    远远的她看见街角有两个官兵往这边家来,激动地回头喊冬梅,说官老爷来了!

    宛如救星降临,燕婉和冬梅有了指望,那口气就泄了,抱着哭成一团。

    还是香豆坚强,又往上爬,踩了瓦片,挪到最高处去看。

    官兵一来,看热闹的人先跑了一半,参与了的人怕牵扯太多被抓去打板子,主动指认是那王娘子带头闹事。

    这两个衙役,早上已经巡过街,坐在胡同里正躲闲,没来由摊上这么一件事,心里暗恨这些泼妇无端生事,让他们不得清闲。

    那王娘子自认是那昌妇有错在先,不肯就这样跟着官差走,躲到两个婆子身后,又把事由说了一遍,越说越委屈,最后还哭喊上了。

    官差不耐烦,问她可有证人证言?

    王娘子说有,便把那小丫头拉过来,让她把来龙去脉说出来。

    小丫头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旁人才知道原是张相公看上了院里的妇人,还没和人家搭上话。

    自此真相大白,那些原先和王娘子同仇敌忾的妇人,抬袖遮掩面羞愧难当。

    那王娘子却是不认,站在那里骂小丫头胡说。

    官差拔了刀,拿住王娘子和几个婆子回衙门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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