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月上中天,凌冽的寒风裹挟着冰霜,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空中肆虐,这场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宿。

    痛如刀绞深入五脏六腑,逐渐麻木。痛苦过后,宋阿瑜的魂魄离开了身体,站在雪地中。

    路边躺着的少女穿着一身喜服,精致的脸庞被冻的发青僵冷。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钻入宋阿瑜的耳朵,热泪涌出眼眶融化了睫毛上的雪花。

    她想说话,想伸手,一张苍白的小脸被冻僵,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话,宋阿瑜像一个旁观者,只能在一旁看着。

    马车里传来一道清冷好听的声音,“去看看,还活着吗。”

    小厮从马车上利索的下来,伸手探了探,面上闪过不忍,回首道:“回禀主子,宋姑娘没有呼吸了。”

    宋阿瑜从被寒风掀开一角的马车里,看到一个披着月白色斗篷的男人,他微微蹙眉,清冷的声音比雪还要凉,“找地方将她好生安葬罢。”

    是他。

    宋阿瑜认出来,那是满京城贵女的心上人,丞相公子裴琢。

    她羞赧的挡在自己被冻僵的身体前,心像是被铁丝紧箍住,喘不上气,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想找个地缝带着她的躯体钻进去。

    “别看……”

    郊外的城隍庙内,一个羸弱的小姑娘蜷缩在枯草堆里,倒春寒的天,穿的单薄,小小的一团,身上只盖了一层打了补丁的薄被。

    宋阿瑜梦呓出声,额上冷汗涔涔,浑身止不住发抖,她死死咬着嘴唇,双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青翠玉佩,从前只有这块玉佩能给她一点安全感,害怕的时候摸一摸它就不怕了,但是此刻她只觉得心如刀绞。

    入眼是熟悉的斑驳墙壁,破旧城隍庙年久失修,土地像早就被贼人偷走倒卖了,灰漆漆的蜘蛛网爬满了四周拐角,无一处不透露着苍凉破败。

    她又梦到了前世。

    宋阿瑜瞳孔涣散,这是她死而复生的第二日。

    她满腔的委屈,前世阿婆去世后,她被亲生父母寻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她刚出生时正值定远侯升迁,去上京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她的母亲薛姨娘逃难时不得已在一同样待产农妇家中生产,谁成想孩子竟然被那户农家调换了。

    前世侯爷将她带回了上京,谁知他们嫌弃她从野蛮乡野来,人不聪明说话也慢吞,处处都不如娇生惯养知书达理的侯府千金。

    即便她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父亲母亲认她回去只是想让她代替堂姐嫁给王府痴傻庶子冲喜还债。

    宋阿瑜不愿,逃婚时被爹娘追到城外,任由她冻死在寒冬腊月里。

    往日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宋阿瑜抽了抽鼻子,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一把将脖子上的玉佩扯了下来摔在地上,泄愤似的用脚狠狠踩了几下。

    她以前把这块玉佩宝贝到了心肝里,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让玉佩磕到碰到,因为这是亲生爹娘留给她认亲的信物。

    这一次她不要再去找亲生父母了,既然爹娘不爱她,那她也不要爱他们了。

    思绪间,破庙的门被拍的啪啪响,从门外传来一道少年正值变声期的沙哑声线,“阿瑜你在里面吗,快出来,晌午有大善人施粥,快点出来晚了就没了。”

    破庙的木板门快要被拍掉,冷风从门缝吹进来,呜呜作响。宋阿瑜思绪回笼,脑海逐渐清明,急忙从枯草堆上爬起来,扶住掉了一半的木板,水润的大眼睛红彤彤,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

    寒风呼啸,吹的宋阿瑜浑身一激灵,上牙和下牙打了颤儿,门口站了一个半大的少年,嘴里叼着根枯草。

    六彦手里还拿着个冷馒头,看见破庙里的少女,他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我刚刚去你家找你没找着,就知道你又躲在这儿了。”

    “幸好你没回家,你那哥嫂又在那吵架,你要是回去指定又要被他们打了。”

    他一边进庙里一边说:“你都不知道,商铺新来的美人围了好些子人去看呢,听说还是上京的大人物,什么成……什么向公子。”

    宋阿瑜焉焉垂着头,眼前闪现出前世曾经远远瞥见的白色衣角,随口道:“丞相公子。”

    六彦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啊对对,就是丞相公子。要我说长得好能当饭吃吗?还没有这馒头来的实在呢,也不知道怎么就围了那么多人。”

    说着说着,六彦又啃了口硬邦邦的馒头。

    重生一世,忽然听到了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名字,宋阿瑜的脸一白,一股不知名的情感铺天盖地朝她席卷,她声音微微发颤,瞪大眼珠不可置信:“丞相公子?你没有听错吗?他唤何名?”

    宋阿瑜一骨碌冒出来大串问话,六彦极少见她情绪这么激动过,真是罕见,他咽了口口水,恼道:“我哪知道他叫啥名字,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骗人的,那样滔天的贵人还能来被卖进咱这犄角旮瘩来啊?”

    丞相一家犯了逆反大罪,全族入狱的入狱,流放的流放,就连光风霁月的丞相公子也被羞辱流放到某个地方。

    宋阿瑜心沉了沉,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去了上京城认亲,进城的路上远远瞥见过押送丞相公子的车队。

    年轻的男子一身囚服,也难以掩盖他温润如玉的气质,垂着眼眸,经过他时宋阿虞猝不及防落入他浓黑的眸中,一股似悲似凄的不知名情感铺天盖地朝她席卷,再回过神,她已进了城。

    宋阿虞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人,心脏砰砰然,却只有那一次惊鸿一瞥。

    六彦被她盯得脸红,眼神飘忽打着哈哈:“哎呀反正那些人就是这么说的,我远远看了一眼,不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还以为多好看呢,要我说长得好能当饭吃吗。”

    宋阿瑜整理好慌乱的情绪。

    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不合身的麻布粗衣,脸上头上脏兮兮的,乱糟糟的发丝间还有几根枯草,只有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明亮懵懂。

    就像是一颗蒙了尘的明珠!六彦蓦地想到他二哥整天念叨的那些文绉绉的字眼。大善人看见了宋阿瑜肯定心生可怜,可能还会多分他们一些吃的。

    六彦鼓着腮帮子,暗暗咂舌:“啧啧,或许长得好还真能当饭吃。”见宋阿瑜还在发呆,他三口并一口啃完硬馒头,舔干净手心上的馒头碎渣。

    拉起宋阿瑜往外走,“走走走,马上真成小傻子了,你去咱们肯定能多分碗白粥,晚上的饭都有着落了。”

    宋阿瑜被戳到了神经,她细声细语反驳道:“我不是小傻子。”

    她一两岁时发高烧没钱治病,硬是自己挺了过去,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说话慢慢吞吞,脑子又笨,快五岁了一句利索的话都说不出来。

    长大了仍旧是那副样子,十岁时阿娘索性用三斗米把她卖到了花楼当粗使丫鬟,可是姑娘嫌她呆傻不喜欢她伺候,又把她赶了出去,幸好被婆婆捡到,平日里跟着婆婆上山摘一些草药,赚铜板补贴家用。

    附近的村民吓唬小孩说的都是,再哭就把你丢掉和破庙的小傻子住一起,没人疼没人爱吃不上饭只能上街乞讨去!

    “好好好,你不是。快走真要来不及了。”六彦语气敷衍,拉着她往前走。

    郊外荒凉满是枯叶杂草,半天都遇不上一个人,镇子上不一样,人群熙熙攘攘,街道两旁商贩们早早开始摆摊卖东西了。

    正巧今日京城来的贵人要亲自过来给穷人施粥,街上的人格外多,贺水镇穷乡僻壤,还没有见过京城的大官哩!

    宋阿瑜年纪小个子矮,轻车熟路挤进乌压压的人群里,旁边有几个人在聊那黑店里的美人,宋阿瑜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了几句。

    “你还要不要粥了,不要赶紧滚开。”施粥人眉毛一竖,不耐烦喊下一个,内心烦躁,这些子穷乡僻壤的小乞丐真是没规没矩。

    宋阿瑜肩膀被猛地一推,端着碗踉踉跄跄撞到旁边的人差点摔倒,被撞到的人嫌恶的拂袖子,“哎呦要死了,哪来的小乞丐仔细你的皮。”

    她早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转身找了个角落捧着白粥坐在地上,米汤洒了一些沾湿袖子,宋阿瑜没有浪费,捡了胳膊上沾的米填进嘴里。

    白粥米很少,少有几颗浮在清汤上面,味道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油水,宋阿瑜几口喝完,甚至觉得比她前世在上京吃过的所有东西都要好吃,只有把肚子填饱了,她才有死而复生的真实感。

    等喝完,宋阿瑜纠结的脸都要皱在一起,无论是真是假,她都想亲眼去看一看。

    那种眼神,是她见过最悲伤的

    六彦又去排队端了一碗回来,看见宋阿瑜呆呆的坐在那,一边大口大口喝粥,一边口齿不清道:“愣着干嘛,再去盛粥啊。”

    宋阿瑜打定了注意,转身就跑:“我、我的碗忘了带,我先回去拿碗!”

    不管是不是,她都要去看一看,为了那比蚂蚁还要小的希望。

    六彦朝她的背影大喊:“等等,你的碗不是在这儿呢吗,欸——别走啊!”话音未落,视线里少女早就跑没影了。

    他抹了把嘴,喃喃自语:“真奇怪,她怎么了。”

    宋阿瑜路过一个拐角,正好听见几个人在交谈。

    “你听说了吗,商铺里新来了个美人儿,咱们过几天去看看?”

    “……嗐能有多美,老子赚了点小钱,明日我就带轻轻姑娘出局玩几日。”一个高大男子收了把手中的折扇。

    “哟,轻轻姑娘可是花满楼头牌,你这是赚了点小钱?想让轻轻姑娘从了你,也得有点能耐啊是不是。”

    “敢不从?老子打死她!”

    宋阿瑜从小就知道自己很笨,粗手粗脚,别人用一盏茶记住的草药名字,她得花上一整天的功夫去记住,或许是所有无害动物的天性,她对别人的情绪感知很敏感,她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语气夹杂满满恶意,说的都不是些好词。

    宋阿瑜瞪了他们几人一眼,拿起地上的石子就往那三人身上砸,气的一张脸涨红,像一只雪地里亮爪子的小兽:“你们不许胡说!”

    她把她知道的骂人的话一股脑都说出来了,“你们都是白骨精,白骨精黑爪子!”

    “都是猪。”

    “小傻子蠢!”

    这些词都是以前乞讨的时候别人骂她的,她听到的时候可难过了,晚上躲在被窝里,眼泪都要化作天上的星星了!

    “哪儿来的小乞丐,还不快滚!”高大男子表情凶狠,一胳膊把宋阿瑜抡在地上。

    她躲闪不及,手掌猛地蹭在地上,刺刺密密的疼。还没反应过来,腰上腿上又被人狠踹了几脚,口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那几个人五官扭曲丑陋,踹了她几脚后还想继续来打她,宋阿瑜眼眸瑟缩,忍着痛爬起来往花楼方向跑。

    花满楼艳色生香,轻轻站在三楼冷冷望着下面,眼尖瞥到大门口一个眼熟的身影。

    宋阿瑜眼眶通红噙着泪不肯走,“我真的有事找轻轻姑娘,你就让我进去吧。”

    小厮拦着她,摇头晃脑哄笑道:“可真新鲜,我们只看到有男子哭着嚷着要见轻轻姑娘,这可是头一次有个小乞丐也嚷着见。”

    “放她进来。”

    轻轻把她拉进房间,一把甩开她的胳膊,冷冷盯着宋阿瑜的眼睛,她衣衫半褪露出香肩,红唇微启讽刺道:“这是你能来的地方么,乞儿可有银子,想与奴家共度春宵?”

    宋阿瑜揉了揉眼睛,隔着水雾一眨不眨望着轻轻,前世她认亲去了上京城,到死都没有再见过轻轻一面。

    少女脸上哭的一道黑一道白,仔细看也能看出精致稚嫩的五官。轻轻面无表情,拿着帕子给她眼下擦了擦,动作很重揉碎了少女眼中的懵懂风情,“我不是说过别再来了吗?”

    宋阿瑜懵了半天,才慢吞吞道:“他们说你坏话。”

    “噗哈哈哈。”

    轻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捂着肚子笑了一会儿,抬起食指勾起宋阿瑜的下巴,迫使她与她对视。

    “说坏话?我是青楼女子,小丫头你可知道青楼是什么意思,活该受人唾骂万人骑万人踩,骂几句而已算得了什么。”轻轻语气淡淡飘飘。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平民百姓能好好活着就已经是奢侈。

    宋阿瑜摸了摸腰间,从暗袋里掏出来一张小方子,方子边角皱皱巴巴,宋阿瑜抚平了塞进轻轻手里,“这是你上个月要的安神方子。”

    轻轻接过来,见小姑娘拘谨站在那儿,还不肯走,问道:“怎么还不走,可还有事儿?”

    宋阿瑜扭扭捏捏了大半天,才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字,“我听说商铺里的新来的美人是大人物,这是真的吗……”

    她悄悄红了脸。

    “什么真的假的,丞相公子又能怎么着,我说我是天王老子我还就是天王老子了?”轻轻推开宋阿瑜的手,在窗户旁坐下,“你的卖身契在我这儿,等你及笄,我就还给你。”

    宋阿瑜十岁时被卖进花楼当丫鬟,如今已经四年多了,不等她再说,轻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走吧,记住我说的话找个好人家嫁了,别像我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若是不仔细听都听不见了。

    宋阿瑜走到门口,回头问道:“什么才是好人家?”

    轻轻随口道:“当然是长得好、对你好、家中无爹娘,没有公婆也省得你伺候。”

    长得好,对我好,无爹娘。

    宋阿瑜记在心里,“好,我记得了。”

    她福至心灵。

    绝不能再步前世的后尘,最主要的事就是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样一来就算爹娘把她认回去,也不会再逼她嫁给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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