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宋阿瑜上山采了一些常见的草药送回医摊，等下山时已经快晌午了。
刚把草药洗净放在摊子上，面前落下一片阴影，宋阿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面容刻薄的妇人正挥起她刚刚放在摊子上的一把草药，甩胳膊抡在地上。
李氏指着宋阿瑜的脑壳谩骂，“好啊死丫头，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小畜牲没得良心，银子呢！”
宋阿瑜心疼的捡起草药，蹲在地上倔强闷声，“我没银子，你找别人去吧。”
李氏是宋阿瑜的养母，也是她用三斗米把她卖了，算算日子今天正好到了她要“还”养母银子的时候。
前世是她傻，以为全世界的娘都跟她娘一样，轻则辱骂重则一顿毒打，回侯府还把老夫人赏的许多好东西都给了李氏，直到见到嫡母对姐姐的万般好，才知道原来娘亲对女儿是万般疼爱才对。
“没银子？你跟老娘回去，你弟弟病了，还不得你来伺候？”赵大娘使劲拧了几下宋阿瑜胳膊，把她往回拖。
宋阿瑜还没回过神，就看到赵大娘的巴掌要向她打下来，她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站起来像个小炮弹冲开她。
赵大娘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撞在后方紧挨着的菜摊上，她没料到她竟然敢反抗，气的直冒烟，拎起凳子砸向宋阿瑜。
“哎呦我的菜，你赔我的菜！“旁边卖菜的大婶子抓住赵大娘，给宋阿瑜使了个眼色。
宋阿瑜趁乱向李氏家的方向跑，到了地方她把院子的门关紧，眼睛一亮找到了目标。
柴火堆旁边摆放着一桶泔水，宋阿瑜随手拿了一根木棍往里面搅了搅，青绿发霉的食物混在一起，已经看不出来原先的模样。
随着搅动，恶臭更加浓烈，充斥整个空间，熏的宋阿瑜睁不开眼睛，差点吐出来。
这些剩菜剩饭不知放了多久，宁愿都倒掉喂狗也不愿给宋阿瑜一口吃的，她双眼通红，双手提起木桶走到门口。
李大娘这时候挣脱了卖菜大婶的桎梏，追着宋阿瑜来到了院子门前，她边骂边撞门，“小蹄子今天我不打的你掉层皮，老娘就跟你姓。”
“开门！”李大娘累得满头大汗。
宋阿瑜心中更加坚定要和过去的自己分道扬镳。
门缝被撞的越开越大，宋阿瑜透过门缝隐约看到外面的女人，李氏生的又高又壮，手臂粗蛮。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惧怕，突然想起来破庙里还在等她的裴琢，顿时就不怕了，宋阿瑜瞅准机会，在门被完全撞开的那一霎那，屏住呼吸把泔水桶往前一泼。
迎面而来一股恶臭，李氏尖叫：“啊！！”
腐馊的泔水泼在胸口上，还有一些溅在了李氏下巴上，难闻无比，她捂着鼻子歪了身，被熏得睁不开眼睛，宋阿瑜咬牙拿起扫帚不等李氏反应，她拿起扫帚使劲捅了几下李氏的腰，次次戳在她的软肋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我以前也是这样疼的。”宋阿瑜强忍着难过，饥饿和被打是双重的折磨，身上皮开肉绽，心里千疮百孔。
李氏捂着脸哀嚎，躲闪不及踩到了地上的菜叶滑倒在地，躺在地上“哎呦哎呦”捂着腰呼痛，恶狠狠瞪着宋桃桃，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气的双唇颤抖：“死丫头，你皮痒痒了，要死了要死了……啊——”
李氏难听至极的辱骂全被少女接下来的动作堵进了肚子里。
宋阿瑜把剩下的泔水一股脑全倒在了李氏脸上。
“你疯了，你疯了！有娘生没娘养的死东西！”见宋阿瑜转身要走，李氏以为她怕了，忍痛坐起来继续骂。
李氏捂着脸哀嚎，恶狠狠瞪着宋阿瑜，“要不是老娘你早就被野兽叼去吃了，死东西你给老娘等着，我非打死你，以后你还敢栽进这个家！”
小姑娘突然笑了，两颊甜酿溢出小小的酒窝，望着坐在地上的李氏，歪了歪头用极其天真的语气雀跃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呀！”
这样的娘亲，她宁愿不要。
少女的笑意不达眼底，黝黑的眸子往深看去冷冷清清，李氏后背一阵发凉，见她要去主屋，想要爬起来，疼的直冒冷汗，“你要干什么！”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躲在门后不知看了多久，穿着一身干净的布衣，手里还拿着一块咬了一半的香酥厚饼，和乞丐一样的宋阿瑜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宋阿瑜多看了两眼他手里的厚饼，金黄色的厚饼裹着嫩绿的葱花，让她想起了田里的油菜花，满山满野。
但她还没有到要和小孩子抢食的地步，宋阿瑜凶巴巴：“银子在哪里，。”
宋阿瑜以前给阿婆干活会有银子，每次得的几文钱全都给李氏了，自己什么也没有留下，要把银子要回来。
二宝亲眼看见小傻子把娘给摔到了地上，吓得手里的饼子都不香了，结结巴巴道：“我我让我娘打死你。”
这些脏话宋阿瑜过去不知听了多少遍，起初会难过后来逐渐不在乎了，她抬起下巴作势：“我在问你银子在哪里，怎么你也想跟你娘一样啊？”
李氏脸上身上被泔水浇了个彻底，肩膀上还耷拉着一根菜叶，在太阳的灼烧下更加熏臭，几只苍蝇围在她身边转转悠悠。
二宝怔愣摇头，“不、不想。”
宋阿瑜眼珠漆黑，透露出一种天真来，“那就跟我说，银子在哪。”
李氏只有这一个儿子，整日里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都五岁了连自己吃饭都不会，宋阿瑜有空闲了就得回来伺候这个“小祖宗”，一惹他不快，又得遭受辱骂殴打。
李氏踉踉跄跄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就被地上的菜叶子滑的摔了回去，结结实实摔了腰，她甚至都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响声。
歪在地上魔魔怔怔道：“你别对二宝动手！二宝不要给她，扶娘起来，我要打死她，打死她！”
二宝眼神涣散，莫名有点怕，看了看娘又看了看宋阿瑜，指指李氏的屋子里，“都在娘枕头底下。”
李氏要疯了在地上爬向二宝：“不要给她，离那个疯子远点！二宝过来把娘扶起来，你过来，你快过来啊！”
她的身下延绵一条痕迹，几只苍蝇甚至飞到了二宝身边，他嫌弃的捂着鼻子，一脸不耐烦：“我才不过去你好臭，别嚷嚷了吵死了。”
“不就几两银子吗，给她又怎么了。”
李氏懵了，捧在手心里当宝的儿子竟然这么嫌弃她，被宋阿瑜泼泔水摔倒了都没有这么痛，痛的她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儿子你……”
宋阿瑜从李氏枕头底下翻出来一袋碎银子，塞进了袖子里，转身去厨房。
“站住！”李氏头发上挂着几片菜叶，水滴滴答答滴落在地上，她眼里含恨：“你等我去报官，你等着下地狱坐牢去吧！”
宋阿瑜倒是一点也不在意：“随便你。”
她又不是没有死过，根本没有地狱都是骗小孩子的，再死一遍也就是一闭眼不睁眼而已，但是她现在要好好活着，和裴琢一起好好活着！
宋阿瑜先用拿来的银子去买了三斗米，又央求六彦用了他家的灶台煮了一锅米粥。
宋阿瑜欢喜的端了满满一大碗米粥，站在破庙前却迟迟不敢进去，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伸手一看手指里还带下来几根枯草。
她苦着脸，满脑子都是为什么来之前没有先去洗个澡呢，为什么没有用篦子好好梳梳头发。
第一次见心上人，万一留给他不好的印象该如何是好，前世嫡姐会宴时可是提前三日焚香沐浴，摘了满院子的花洗净铺在床铺上。
宋阿瑜左顾右盼，才从草丛里发现一些白色的小野花，她摘了几朵插在发丝间。
没关系没关系，他昏迷了，想来应该还未清醒的，宋阿瑜如是安慰自己，推开门。
出乎她意料，男人已经醒过来了，端端靠坐在草席上，一身矜冷的气质和这间小破庙格格不入，像似天神下凡，宋阿瑜从来没有觉得破庙这么好看过。
裴琢抿起冷冷的唇，凌厉的眼睛望向来人。
小姑娘头上戴了一朵粉白的小花，正用一双干净明亮的鹿眼偷偷看他，虽然是邋遢的装扮但并不惹人讨厌。
宋阿瑜紧张的手心冒汗，她顶着他的视线，走到他面前，嗫嚅道：“是我把你救出来的，我叫阿瑜。”
裴琢以拳抵唇闷闷咳嗽，“嗯，多谢姑娘。”
裴琢昨晚就醒过来了，自然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是她有什么目的，为何会救出他来……
宋阿瑜想了许多怎样和他说话，这一刻脑子突然成了一团浆糊，想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她讪讪嗯嗯半天才记起手里还有米粥，急忙塞进裴琢手里。
“给你，这是米粥，还热呢好喝的。”说完宋阿瑜恨恨咬了咬舌头，懊恼的想，裴琢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米粥，还用她来解释好不好喝吗……
裴琢稍稍低头，少女几个指甲半裂开，里面还有些青黑的瘀血，就连米粥表面都落上了几点黑灰，在白汤上异常显眼，他不禁拢紧眉头。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冰冰凉凉，像触到一块寒凉的冰块，宋阿瑜没出息的脸红，“你喝吧，我先出去。”
不等他说话，宋阿瑜逃似的跑了出去，她捂着脸靠在门板上，莫名他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她还会脸红呢。
深吸一口气，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宋阿瑜咬着唇试探的闻了闻自己的衣裳，一股馊臭味十分冲鼻，应该是刚刚倒泔水时不小心落下的。
……一时间她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好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