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到了高二期末。

    期末考试结束以后，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班主任胳肢窝底下夹着一叠A4白纸，走上讲台。

    之前吵吵闹闹的同学们，瞬间安静下来。大家全都用忐忑不安的眼神，看着班主任胳肢窝底下那叠白纸。因为都知道这是期末考试成绩排名表。

    班主任把那叠白纸往讲桌上重重一放，故弄玄虚地问：“同学们，你们知道在这次期末考试中，谁是咱们班第一名？”

    大家面面相觑，接连猜了几个名字，都是平时考前五名的同学。

    班主任神秘一笑，摇了摇头。

    同学们都迷惑了，面面相觑，猜不出来了。

    班主任收起笑容，表情严肃，终于揭开谜底：“是周林俊。”

    全班一片哗然。同学们因为太过震惊，所以议论纷纷。教室里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因为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平时考三十多名，平平无奇的男同学，怎么会突然间考了全班第一。

    班主任宣布这个令人震惊的信息，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引起一阵沸腾。

    其他同学心里有多震惊，我不知道。但我心里确实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因为越是身边的知己好友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人的心情越是汹涌澎湃。

    同样的义务教育，同样的老师同学，他能进步，你不能进步，这充分说明，你的不优秀不是外部原因，都是因为你自己不努力，不上进。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嘈杂声里，班主任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说：“好了，你们先不要说话，我来说两句。”

    同学们立刻安静下来。

    只见班主任拿起一本书，往桌上使劲一拍，啪的一声，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班主任收起平静的脸色，怒目圆瞪，声色俱厉地说：“平时，你们老说，提升学习成绩有多难，这也难，那也难。语文难，数学难，英语难，物理化学难。可是你们看看，人家周林俊提升自己的学习成绩，为什么就这么轻松，这么容易？”

    教室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只能听见同学们的呼吸声。显然，有周林俊成绩的大幅度提升做对比，大家都感到羞愧了。

    班主任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教育全班同学的绝佳机会。他声色俱厉地继续教训我们：“同学们，人家为什么能做到？你们为什么做不到？我希望你们能够开动脑筋，去反思，去总结。不要傻呵呵的，迷迷糊糊地混日子。”

    全班同学全都羞愧低下头，沉默不语。

    班主任神色冷峻，接着说：“从我的角度来看，我从周林俊身上看到的，并不是提升学习成绩有多难，而是你们太懒，借口太多，玩心太重，付出一点点努力就喊苦喊累，认真学习一会儿就马上想出去玩。”

    全班同学都被戳中了痛处，低头沉默不语了，一言不发地被班主任教训。因为老师说的都对。

    班主任接着气呼呼地教训：“就你们这么好逸恶劳，吃不起苦，还想考名牌大学？普通大学都不要你们。”

    全班同学继续沉默。

    班主任又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地说：“等这三年一过，你们还到哪里去找高考的机会？等到将来，你们去工地上搬砖，去流水线上打工的时候，再来后悔今天没好好学习，有用吗？我就问你们，那时候再来后悔，还有没有用？”他一边说，一边把一本书卷成圆筒，在讲桌上啪得啪啪响。

    不得不说，班主任还挺会营造气氛的。那本书看似打在讲桌上，其实像是打在同学们的心坎上。一时间，我和全班同学一起，羞愧得无地自容。

    班主任又愁眉不展，语重心长地说：“平时，你们总说，这也困难，那也困难，所以我也以为，提升学习成绩真的很困难。可是你们现在看看，人家周林俊为什么就能够做到？”

    全班继续羞愧地沉默。

    班主任指着周林俊，义正辞严地说：“你们看看，都是同一个教室里的同学，周林俊是比你们多长一个脑袋吗？也没有啊。人家跟你们一样，也是一个脑袋，对不对？人家怎么就能从全班三十几名，一跃成为全班第一？你们为什么就做不到？”

    全班继续沉默。

    班主任还不罢休，说：“周林俊，你上来给大家讲讲，你的学习经验是什么？”

    看班主任拿他当正面典型，没完没了地教训全班同学。周林俊不敢表现得太过得意，以免招人嫉恨。

    他站起身来，一脸忐忑不安，弱弱地轻声说：“可能运气的成分占大多数吧。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经验，就是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认真复习，多记笔记，多查漏补缺，外加多做几套题。”

    班主任的观点得到了证实，他痛彻心扉地说：“看看看，人家能有什么好方法？也没有嘛，无非就是多努力一些，少贪玩一些。可是，我让你们这些人少玩一会儿，就跟要了你们的命似的。你们说说，就你们这些一脑门子想着玩的人，怎么可能考上名牌大学？将来怎么可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班主任越骂越起劲，越骂越生气。

    那天，班主任借着周林俊学习取得巨大进步的由头，把全班同学骂了个狗血淋头。足足骂了半个小时，骂得全班同学生无可恋，脑瓜子嗡嗡的。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响，班主任终于骂舒服了，转身走了。等他走了之后，其他各科老师进来发了暑假作业，之后就算是正式放暑假了。

    拿着成绩排名表，我的心情异常沉重。排名表上，周林俊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而我的名字几乎垫底。高二我玩了一整年，原本成绩中等偏下的我，这时候的成绩在班里几乎快垫底了。

    拿到成绩排名表的同学们，表情各不相同。有的同学成绩有进步，高兴喜悦溢于言表。有的同学成绩下降了，一脸郁闷沉重。

    我和同桌路路的成绩都下降了，但成绩下降也不能哭啊，只能故作洒脱。毕竟当初玩得开心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现在拿到成绩表，只能说是自食其果。

    所以，我和路路都故作平静，故作漫不经心，好像对学习成绩毫不在意似的。因为当期末考试成绩公布的时候，只有故作洒脱，才能勉强保留学渣的尊严。

    路路甚至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问我：“子初，明天咱俩约上宁宁，一起去湖边玩，好不好？”

    我也故作洒脱地回答：“好啊，当然要去呀。”

    路路又问：“早上去还是晚上去？”

    我故作洒脱地说：“随时啊。你们去，我就去。”

    路路说：“行，一言为定。”

    就在这时，周林俊突然用笔敲了敲我的后背。

    我转过身去，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问：“林俊，有事吗？”

    是的，冷淡。面对那个正在逐渐变得优秀，而且无意中用他的优秀，愈发衬托出我的灰头土脸的好朋友，我的态度是冷淡。

    林俊一愣，然后脸上洋溢着达成目标的骄傲和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分明写着“我优秀吧？快夸我呀。”

    他微微一笑，笑容既腼腆又自豪，说：“子初，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赌约吗？”

    我一懵，一时间竟没想起来，一脸茫然地问：“啊？什么赌约？”因为当初那个赌约，我本来就是随口激林俊的。我自己根本没当一回事。

    林俊满脸震惊，错愕，张大嘴巴，不敢相信。

    就在他震惊的时间里，我的脑子如同电光火石一般，想起来了。但我没想好该怎么回应，所以没有说话。

    林俊满脸挫败和郁闷，呆呆地望着我，说：“不是吧？你这人怎么这样？言而无言，说话不算话。”

    路路这时候不识时务地插嘴，自告奋勇地说：“我给周林俊作证。当初你俩打赌，约定只要周林俊考了全班第一，你就满足他一个愿望。我是这件事的见证人。”

    我一翻白眼，警告路路：“你给我闭嘴，没轮到你说话。”

    路路气得直翻白眼。

    看我理直气壮地耍赖不认账，林俊气得直翻白眼，说：“子初，早知道你这么言而无言，当初就应该白纸黑字写下来，让你签字画押的。”

    我微微一笑，得意洋洋地说：“这就叫空口无凭嘛。”

    林俊气得无话可说。

    我想了想，又试探着问他：“对了，林俊，不如你说一说，你的愿望是什么？是想让我陪你吃饭，看电影吗？如果是这些小事，我可以同意的。”

    林俊低头思考了一下，满脸挫败，郁闷地叹气说：“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不愿意，那我还是不说了。”

    说完，他拿起书包，飞奔而去。就像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他飞奔而去的场景一样，潇洒而决绝。

    等他走了，路路开始唠叨：“子初，你也真是的，干嘛要欺负老实人？既然是当初约定好的事情，你就应该好好履行赌约呀。

    人家周林俊好不容易考了全班第一，他得多努力呀。就这样被你骗了，你自己想想，你这人有多气人。”

    我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他想要实现什么愿望，你知道吗？”我想起林俊的说话时眼神里的炙热和恳切，我猜想，他应该是想让我做他的女朋友。

    路路直翻白眼，说：“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他当然是想要你做他的女朋友了。”

    我说：“对呀，连你都看出来了，我能看不出来吗？问题是，我不能啊，我不能拿自己的恋爱当赌约呀。”

    路路直翻白眼，说：“那你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他，和他打赌呀。玩不起就不要玩。”

    我委屈巴巴地说：“我怎么知道他这么狠，用一年时间，能把三十几名的成绩，提高到全班第一？你之前见过这种狠人吗？我反正是没见过。”

    路路固执地说：“我不管，我只是觉得，既然约定好的事情，就应该做到。要不然就别约定。”

    我摇摇头，诚恳而坚定地说：“路路，恋爱不是儿戏，不能用赌约来决定。当初我确实没想到，他真的能达到这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现在他达到了，那我也还是觉得，不能用一次赌约来决定要不要恋爱。”

    路路一翻白眼，嫌弃地说：“人家周林俊哪里配不上你了？我觉得他人品好，性格好，对你也好，还很有上进心，方方面面都是配你绰绰有余。”

    我诚恳地说：“对，我承认，林俊配我绰绰有余。但是，高中生谈恋爱，你不觉得将来分手的概率很大吗？从初中到高中，我曾经被很多男生喜欢和追求。他们都是追一阵子，短的三五天，长的一年半载，然后就又去追别的女生了。”

    路路翻着白眼说：“你不答应人家，人家当然去追别的女生了。难道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我无奈苦笑，说：“可是，你记得吗？从初中到高中，咱们班有些女同学接受了男生的告白，两个人在一起了，谈恋爱了。后来也是吵吵闹闹，十之八九没过多长时间就分手了。在这个过程中，女孩子除了得到了伤心，还得到了什么？”

    路路陷入了沉思。

    我说：“她们是女生，咱俩也是女生。你说，咱俩是比那些女生高级在哪里？是比她们更漂亮？还是更活泼可爱？还是比她们更聪明，更能抓住男生的心？”

    路路沉默。

    我说：“都没有。咱们跟她们一样。所以咱们要是贸然谈恋爱了，也跟她们的结局一样。结局就是没过几天，就被那些喜新厌旧的男生给甩了。”

    路路倔强地说：“我觉得周林俊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男生。我觉得他对人对事都还挺认真的，是个好男生。”

    我说：“我没说他不是好男生，我是觉得，以我的观察和思考，我觉得初中生也好，高中生也好，男生的喜欢就像一阵风。这阵子吹向这个女生，那阵子又吹向那个女生。随心所欲，难以捉摸。”

    路路说：“可是周林俊这么优秀，又这么痴心一片，你就这么拒绝他，不觉得可惜吗？”

    我诚恳地说：“我不是说林俊不优秀，恰恰相反，我觉得他很优秀。但是将来我们还要上大学，还要工作。未来太遥远，不确定性太多。

    我不能为了满足他一时的新鲜感，去换我将来的伤心。所以我不能答应他。”

    路路听了我诚恳的解释，主动挽起我的胳膊，甜甜地笑着说：“好吧，你的话也有道理，我理解你了。咱们好姐妹别为了一个臭男生争吵了。”

    我笑了笑，说：“所以，你也别为林俊鸣不平了。他考了全班第一，这是好事呀。如果他能继续保持这个成绩，将来不是前途远大吗？不过，我也没必要把自己当奖品，奖励给他呀。”

    路路点点头，表示认可，说：“行吧，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我不插嘴了。”

    说完，我和路路拿着收拾好的书包，说说笑笑地回宿舍收拾东西，回家过暑假了。

    一整个暑假，林俊没有跟我联系，我也没有主动跟他联系。我们的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淡了。而我觉得，淡是正常的。

    我不喜欢心心念念，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感觉。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轻松自在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