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林俊身边，感觉恍然如梦，有点不真实，同时又是非常高兴的。

    因为对于一个在低分的泥潭里苦苦挣扎的学渣来说，能搬过去跟学霸同桌，就好像看到了高考的希望似的。

    正当我沉浸在被友情感动，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情绪里时，忽然被一个人泼了一盆凉水。这个人就是班主任。

    我是中午搬过去的，下午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

    班主任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长相高大英俊，气质斯文儒雅。听说班里有好几个女同学正在偷偷暗恋他，但不包括我。

    班主任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把书往讲桌上一放，眼睛开始环视教室一周。

    这是他作为一个班主任，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每次来到教室，上课之前，他都要先看一看教室里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当他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我，漫不经心地说：“吴子初，上课了，请你回到自己的座位。”

    显然，他以为我是下课了去找林俊问题，上课了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站起身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向班主任解释。因为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解释自己学习成绩不好，需要林俊的帮助，说这些话还挺需要勇气的。

    于是我只是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班主任见我不说话，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这时，林俊连忙站起身来，微笑地替我解释：“老师，吴子初搬过来跟我同桌了。因为高三了，她的学习成绩不太好，需要帮助。她想让我帮帮她。”

    班主任听闻此言，顿时眉头一皱，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

    这我就看不懂了，他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自从上了高三，班主任亲口颁布了一项新班规。只要双方同意，就可以自由换座。

    在我换座之前，班里已经有很多同学自由换座了。男女生混搭同桌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每次班主任看到又有学生换座，或者又有男女生混搭同桌的情况。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提醒几句：“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应该懂事了。在高考这种决定人生的关键节点，选谈恋爱还是选高考，孰重孰轻，我希望你们好好考虑清楚，不要将来后悔。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新班规是他亲口颁布的，别人换座他是不管的。这怎么轮到我和林俊换座，他就表现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来呢？我想不明白。

    班主任听到林俊替我解释，冷笑着问：“周林俊，你是她的新闻发言人？她自己没长嘴，要你替她说？”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我和林俊面红耳赤，尴尬不已，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班主任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不怒自威地问：“吴子初，老师问你话呢，你不回答吗？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这下我被他逼到墙角了，没办法了。心里虽然气死了，脸上却假装面无表情，冷漠地回答：“情况就是周林俊说的。我学习太差，需要帮助，所以我搬过来跟周林俊同桌了。”

    班主任满脸困惑地问：“你一直跟路路同桌，你俩相处得挺好呀。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搬去跟周林俊同桌？”

    我低着头，不服气地心想，我跟路路相处得好不好，你怎么知道？你不就是不想让我跟周林俊同桌吗？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班主任看我不回答，又调转枪口，把枪口对准林俊，冷冷地问：“好吧，周林俊，就算吴子初的理由是真的。那么你呢？全班这么多同学，想让你帮助他学习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你为什么选择帮吴子初，不帮别人？”

    我听着班主任的话，很不顺耳。什么叫“就算”？我觉得他这话的弦外之音是，他觉得我搬过去跟林俊同桌，不是为了学习，而是为了勾引林俊。

    关于为什么要帮我，不帮别人的问题，林俊面红耳赤，答不上来了。

    就在这时，班里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大声替林俊抢答：“老师，因为吴子初长得漂亮。”

    全班同学再次哄堂大笑，笑声此起彼伏，欢乐无比。

    班主任简直就是故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羞辱我和林俊。一时间，我和林俊尴尬得简直生无可恋。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之后，接下来班主任晾着我和林俊，转身开始写板书，讲课了。他任由我和林俊站着，相当于罚站。我真是气得头顶冒烟，血压飙升，却又无可奈何。

    等到下课的时候，班主任轻描淡写地说：“吴子初，你到办公室来一趟，我想跟你谈谈。”

    我气呼呼地想，也好，就算他不说找我谈谈，我也想跟他谈谈。

    我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朝我微微一笑，亲切地说：“自己随便找个凳子坐，要不要喝水？”

    我气得直翻白眼，心想，演笑面虎呢？一节课前，你故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羞辱我，一节课后，你又要扮演亲切慈祥的恩师？你还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不肯坐，也不喝水，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他办公桌前面，想给他造成一种气势上的压迫感。因为我觉得是他在搞差别对待，是他的错，不是我的错。

    班主任看我气鼓鼓的样子，微微一笑，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当着全班的面，让你下不来台？”

    我心想，好吧，展开说说。我倒是要听听，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班主任开始打感情牌：“吴子初，我给你当班主任两年多了。你自己说说，在这段时间里，我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批评过你？有没有不尊重你？不关心你？”

    我一想，他这话倒是真的。上高中以后，班主任一直对我不错。虽然我的学习成绩不好，但他从来没有说过批评我，羞辱我的话。还时不时地嘘寒问暖，关心我几句。

    这都是因为，高一开学的时候，路路她爸妈七弯八拐，找到了校长的关系。校长亲自把我和路路带到教室门口，叮嘱班主任，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后来周老师也拜托班主任，要他好好照顾我。

    所以，就算班主任打心眼里不喜欢我这种不认真学习，不求上进的学生，但他也没有表现出来，至少没有表现到明面上。

    因为想起他以前确实对我不错，所以我的气消了一些。我实事求是地说：“老师，您一直对我挺好的。不过我想不通，换座位这件事放在咱们班挺平常的呀。您为什么要生气呢？”

    班主任苦笑了，说：“如果你不是要搬过去跟周林俊同桌，这件事情我绝对不管。但这个人是周林俊，我就不能不管，你明白吗？”

    我一头雾水，满脸困惑地望着班主任。我不懂，为什么是周林俊，他就不能不管？

    班主任慢悠悠地开始解释：“你知道的，周林俊上学期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一。我说实话，他是我从事教学工作以来，最大的奇迹。

    他能够用一年时间，把成绩从全班第三十几名，提高到全班第一。他是我见过的学生里，很特别的一个学生。而且我相信，以后我也很难再遇到他这种学生了。”

    我并不能否认林俊超强的学习能力，所以沉默。

    班主任又说：“我不管你承不承认，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学习这件事情，其实是一半努力，一半天赋。我见过有些孩子，学习非常努力，但不管他怎么努力，学习成绩就是提不上去。我看着都替他们干着急。”

    我愕然地问：“老师，您不是一直在班里说，每个人的潜力都差不多，关键在于努力程度的差别吗？”

    班主任淡淡一笑，说：“我这么说，不是为了鼓励你们所有人吗？因为天赋这个东西，已经是后天无法改变的了。所以我只能强调后天的努力，想让你们努力去抓住，你们能够抓住的东西，在高考中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我点点头，哦，心想，原来是这样。原来在班主任心里，他觉得每个人在学习上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

    班主任又说：“我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周林俊的成绩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取得巨大进步，一方面是他足够努力，但另一方面，我觉得周林俊的脑子，比咱们班大多数同学的脑子都好用。”

    我不愿意承认林俊的脑子比我的脑子好用，所以我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班主任看我不高兴了，说：“当然了，我是说在学习方面。那你要说人际关系，表达能力，这些方面他肯定不如你。”

    我一想，好吧。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如果班主任这么说，那我在感情上就比较容易接受了。在学习方面，林俊身上好像是有与众不同的天赋。这一点我不想反驳。

    班主任继续慢条斯理地说：“所以我在想，既然他能用一年时间，把成绩从全班第三十几名，提高到全班第一。那么再给他一年时间，给他创造一些良好条件，有没有可能让他再创造一次奇迹，比如考个清华北大什么的？”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说：“老师，这可能吗？咱们学校已经有好几年没人考上清华北大了。高考中最优秀的，也就是考考人大，复旦交大什么的。”

    班主任说：“对，咱们学校是已经有好几年没人考上清华北大了。但是，我只是说，既然我遇到了周林俊这种奇才，好好培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要敢于梦想，就有实现的可能。”

    我顿时失笑了。心想，原来是这样啊。原来班主任的如意算盘，是想让周林俊考个清华北大，给他的职业生涯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毕竟如果有学生考上清华北大，对于一个县重点的老师来说，够他吹一辈子的牛逼了。

    既然老师心里有了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我作为学生，又怎么忍心打破他的梦想呢？

    我想了想，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问：“老师，您的想法也有道理。但我想不通的是，周林俊能不能考上清华北大，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跟我和他同桌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班主任脱口而出，咄咄逼人地问：“没有关系吗？你觉得没有关系吗？你真的觉得没有关系吗？”

    我有点心虚，低头不敢回答。因为我知道林俊或多或少是喜欢我的。我不敢说，我跟他同桌，对他的学习绝对没有影响。

    班主任有点急眼了，说：“你看看你，小姑娘跟老师说话还耍心眼呢。全班那么多同学，他不帮别人，就只帮你。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吗？他喜欢你呀。”

    我试图辩解，结结巴巴，面红耳赤地说：“可能有点儿好感，但还没到喜欢的程度。”

    班主任不以为然，说：“到没到喜欢的程度，我没长眼睛，看不出来？老师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老师也是从青春年少的时候走过来的。你还能骗得了我？”

    我非常尴尬，尴尬到无地自容。因为我实在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需要跟老师剖析和探讨自己感情问题的一天。

    班主任又掏心掏肺地说：“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那我给你讲讲老师当年的故事，好不好？”

    我一脸懵，好奇又茫然地点点头。

    班主任郁闷地叹气，说：“想当年，我的学习成绩很好的，班里数一数二那种。后来就是高三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你们师娘，心思都在你们师娘身上，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最后只考上了一个破师范。”

    我沉默地听着。

    他满脸遗憾，痛彻心扉地说：“我那些高中同学，当年学习成绩还不如我的，人家考上了好大学，后来去北京，闯上海。当官的，发财的，混得风生水起。我哪点不如他们？我要困在这个小县城，当一辈子的破老师？”

    看他愤愤不平的样子，我忽然有点心疼，忍不住安慰他：“老师，您也过得挺好的呀。您和师娘有情人终成眷属。您当老师，学生们都还挺尊重喜欢您的。这不也挺好的吗？”

    班主任轻蔑地说：“你懂什么？男人的梦想是天高地阔，自由飞翔。要是被一时的感情蒙蔽了双眼，将来都是要遗憾，要后悔的。吴子初，你要是影响了周林俊的高考，他将来回忆起来，一定会怨恨你的。”

    听了班主任的话，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我心想，如果林俊将来有可能怨恨我，那还是算了吧。同不同桌，和他的未来比较起来，也不太重要。

    班主任又语重心长地说：“吴子初，你跟周林俊不一样。周林俊是个农村孩子。他如果考不上大学，是要回家种地的。你考不上大学，还能去你爸单位接班，至少还有个铁饭碗。”

    我惊讶地问：“您怎么知道？”我爸单位是一个事业单位，水利局。有很多事业单位，都是有内部子女接班制度的，只是这种事情，外人一般不知道。

    班主任说：“是路路他爸妈说的。你爸妈不是跟路路她爸妈一个单位吗？她能接班，你也能接班，对吧？”

    我点点头。

    班主任又说：“再说了，你长得这么漂亮，人又聪明。你就算考不上大学，将来也能找个好男人嫁了，一辈子吃穿不愁。”

    我皱着眉头，实在听不下去了。因为班主任的意思是，我学习不好，将来没什么出息，得靠家人，靠男人才能有口饭吃，靠自己是没有希望的。

    他这几句话扎在我心上，我的心都快被他扎成刺猬了，他还浑然不觉。

    班主任又语重心长地说：“吴子初，你放周林俊一条生路吧。这孩子出身苦，又有读书的天赋，你不要让他把最宝贵的青春时光，浪费在追女孩子上面了。他本来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你让他去飞吧。”

    我气得无话可说。心想，班主任把话都说成这样了，好像我不放林俊，就是我自私自利，阻挡了他的前程，剪断了他的翅膀似的。这个锅太沉重，我实在背不起。

    我满心无奈，不耐烦地说：“好吧好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搬走就是了。”

    班主任喜出望外，笑容灿烂，说：“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要不然周林俊也不会喜欢你，对不对？”

    我眉头一皱，心想，我的价值非要靠林俊喜欢我，才能体现出来？

    不要给我戴高帽子，我在老师心里，明明就是一个不学无术，没有出息的姑娘，还说什么知书达礼？也太虚伪了吧？

    那天，班主任七弯八拐地说了一大堆，说到底，无非就是他想靠林俊给他的职业生涯增光添彩。他想把我这个绊脚石，从林俊身边踢开。

    被人视为绊脚石，我虽然觉得很伤自尊，心里很难过，但还是强忍住委屈的眼泪，礼貌地说：“老师，我回去了，再见。”说完转身就跑。

    等我回到教室，坐回座位上，林俊目光温柔，一脸关切地问：“班主任跟你说什么了？”

    我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正好撒到林俊身上。一翻白眼，阴阳怪气地说：“班主任说了，你在学习方面有非凡的天赋。让我这种学渣赶紧搬走，不要阻挡你的前程。”

    林俊不理会我的讥讽，微微一笑，说：“子初，你乖乖等我。我去跟他谈谈，好吗？”

    我一翻白眼，懒得理他。心想，班主任既然认定我是林俊的绊脚石，他一定会赶我走的。林俊找不找他谈，意义不大。

    林俊看我不回答，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子初，在我回来之前，你先不要搬走。不管搬不搬走，都等我回来再说。”

    我点点头，答应了他。

    我想，他去找班主任谈话，最多也就一节课的时间。我不如等一等他，让他回来帮我搬书。这样他不会觉得我不辞而别，没有礼貌，我也比较省心省力。

    隔了半小时，林俊回来了。他一边朝我走来，一边笑容满面地朝我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我迷惑地问：“什么意思？”

    林俊走到我面前来，笑着轻声说：“我跟班主任说好了，你不用搬走了。”

    这我就困惑了。班主任跟我谈话的时候，明明态度坚决。可怎么一跟林俊谈话，他又同意了让我们同桌呢？

    我不理解，实在不理解。怎奈我再三追问，林俊始终三缄其口，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出原因。

    几天以后，满心好奇的我，终于从小义那里打探出来真实的原因。

    小义说，林俊跟班主任签了一个君子协议。协议内容规定，在高三的每一次月考中，林俊的总成绩必须是全班第一。什么时候他不是全班第一了，我就必须得马上搬走。

    我惊呆了。就算学习再好，也不可能保证每次都是总成绩全班第一吧。这是什么魔鬼协议？

    小义又说，为了保住我这个同桌，林俊每天晚上回了宿舍，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学习到凌晨两三点。

    我忍不住开始隐隐有些担心，害怕林俊瘦弱的身体，经不住他这么折腾。

    思来想去，我还是开诚布公地跟林俊谈了：“林俊，其实我搬走没关系的，反正不过就是，再搬回去跟路路同桌嘛。但你要是拼命学习，把身体搞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到时候，你可不要说是因为我。我可不负这个责任。”

    林俊笑得很开心，饶有兴致，含情脉脉地问：“子初，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不好意思了，故作冷漠，说：“没有，我只是在撇清关系。因为我不想承受负罪感，也不想负责任。”

    林俊温柔地笑了笑，好像看穿了我的担心，说：“放心，我自有分寸，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的。我不会让你承受负罪感，也不会让你负责任的。”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情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些。

    唯一的问题是，班主任每次来教室上课，都要先朝我甩一个嫌弃的白眼。看得出来，他真的很讨厌我继续呆在林俊身边。

    但我心想，既然林俊为了保住我这个同桌，已经跟班主任签了协议，他又每天都在努力学习，努力想要保住我这个同桌。我这时候要是再说搬走，未免对不住林俊对我的一番心意。

    反正君子协议中规定，在每次月考中，林俊必须要考总成绩全班第一，否则我就要搬走。那我就暂且厚着脸皮，继续跟林俊同桌一段时间吧。等他什么时候考不到第一了，我再搬走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