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因为心里实在忐忑不安,所以我想做点什么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正好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青年男子。当我无意中望向他的时候,他正好看着我的脸。

    四目相撞,我礼貌地朝他笑了笑,点了点头。那男子一愣,之后目光便落在我脸上挪不开了。

    看了我几秒钟,他开始主动跟我攀谈起来。

    其实,我平常坐火车的时候,不太愿意跟周围的旅客聊天。尤其是有些四五十岁的大叔,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看着年轻小姑娘,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而且出于礼貌,别人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总是喜欢礼貌性地附和。这就导致有些大叔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我没时间看风景,没时间听音乐,看书。漫长的旅途,只剩下听陌生大叔吹牛逼和上课了,就很痛苦。

    后来我学乖了。总是一上火车就拿出小说和MP3,在窗户边坐下。耳机往耳朵里一塞,眼睛望着窗外的风景,时不时埋头看会儿书。这样装高冷的话,就算周围的人想跟我说话,也没机会了。

    可是那一天,因为内心的忐忑不安,我想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所以,当坐在我对面的青年男子跟我搭讪的时候,我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那位青年男子戴了一副眼镜,衣服穿得休闲得体。深蓝的纯色POLO衫,卡其色休闲裤。衣服平整没有褶皱,看起来颇有品质感,不像便宜货。他的长相文质彬彬的,看气质,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都市白领。

    他看着我,双眼放光,眼神有点痴呆,微笑问:“美女,你要去上海?是学生?”

    我点点头,微笑着回答:“是啊。”

    他问:“你去上海干嘛?”

    我笑了笑,说:“去找工作。”

    他惊讶地问:“你上大学了吗?我看你的长相气质,像高中生。”

    我说:“我上大学了呀。”

    他又惊讶地问:“你大学毕业了?看着不像啊。”

    我心想,我大学上了一半就退学的事情,如果非要跟他解释,那就说来话长了。跟一个陌生人,也没必要掏心掏肺,认真解释吧。

    于是我微微一笑,没有解释,任由他误解。

    接下来,这个青年男子各种问东问西,跟我聊天。在了解了我的基本情况以后,他又主动开始说起他自己的情况。

    据他说,他是一个房地产公司的项目经理,大学毕业十年了。他又说,看到我清纯懵懂的脸,让他想起了当年纯真无邪的自己。他还说,社会简直是个大染缸,房地产公司简直就是诈骗机构。

    他说,房地产公司擅长虚假宣传,擅长贿赂领导,搞权钱交易,权色交易。总之在他的形容下,好像房地产公司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似的。

    连他自己也说,毕业十年,在社会的大染缸里,他早已面目全非,忘了初心。可是,让他矛盾的是,大环境如此,要么同流合污,要么直接出局。他也是没有办法。

    虽然萍水相逢,但那位年青男子对我掏心掏肺,讲了很多精彩的故事。我一个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对社会一无所知。听了这些故事,自然是感觉大为震撼,刷新了认知。

    聊天之间,他说我的长相像邻家妹妹,问他可不可以叫我小吴妹妹。我一想,不过是旅途中的妹妹,他想叫就叫吧。于是我豪爽地说可以,顺便叫了他一声大哥。

    聊到深夜,各自趴在桌上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火车已经进入了江苏境内。我和那位大哥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儿,火车终于抵达了上海。

    眼看快到终点了,那位大哥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恋恋不舍。我当然知道,他是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可是,我不愿意留给他。

    因为我觉得,火车上萍水相逢的旅客,路上随便聊聊就算了。要留联系方式,长长久久联系,属实没有必要。

    如果我真的要交一个朋友,最起码要了解他的背景,才能对他产生一个基本的信任。可是,火车上萍水相逢的旅客,我没办法对他做背景调查。

    简单来说,就是我不相信他,也不知道他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为了不被他要联系方式,更为了避免拒绝别人的尴尬,我终于掏出了MP3,把耳机塞进耳朵,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那位大哥看我假装看风景,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他犹犹豫豫,欲言又止,一直不敢问我要联系方式。

    列车到站的时候,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东西,急匆匆地冲往他们的目的地。只有我,慢悠悠地继续坐在窗边听歌,稳如泰山。

    大哥只好失望地摇摇头,走了。看他一走,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等所有人都下车了,我这才慢悠悠地拿下行李架上的包包和箱子,慢悠悠地走出车厢。

    等我一走出车厢,马上看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站台上快速奔跑,急切张望。是林俊。

    老朋友久别重逢,自然是喜不自胜。虽然他是曾经甩掉我的前男友,但我在经历了赵江城给我的伤害之后,对林俊的痛恨忽然减轻了很多。

    因为比较起赵江城那种男生,打着爱女生的旗号,其实从来没有任何爱女生的实际行动。他们只是给了女生一个机会,让女生去爱他。

    像林俊这种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就立刻提出分手的男生,倒也不失光明磊落。

    人生真的很有意思。越往前走,受到的伤害越多,受伤害的程度越深。无奈之下,心胸也变得越来越宽广。

    就连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重新再见面时,也会觉得有几分亲切。曾经那些咬牙切齿的仇恨,也变得浅淡模糊起来。因为和赵江城给我的伤害相比,林俊给我的伤害要轻得多了。

    何况,林俊又变帅了。他穿着一件白T,中规中矩的蓝色牛仔裤。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套简单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阳光清爽,干净帅气的。

    要不说还是名牌大学的红气养人呢。我不知道林俊上了几年名牌大学,为什么会越来越帅气了。这还是当年那个青涩土气的林俊吗?看来多学知识,多见世面,真的会让男生越来越帅。

    当他在四月的阳光中朝我跑过来,看见清爽宜人,活力满满的帅哥,我一时间脑子有点迷糊了,满心欢喜,心跳竟然加速了。

    于是,我不得不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子初,你这好色之心又蠢蠢欲动了。你可别忘了,他是甩掉你的前男友。你可千万别被他一时的清爽帅气,再一次迷惑了。

    林俊站在我面前,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那一瞬间,我有点恍惚,眼晕。

    他笑着抱怨:“子初,你怎么这么慢呀?是不是属蜗牛的?别人早就下来了,你几乎是整辆火车,最后一个下来的人。”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最后下来是为了躲避一个对我有好感的男人。于是笑了笑,说:“有什么可着急的呀?早点下来,晚点下来,不都能下来吗?”

    林俊笑着说:“问题是,我一直找不到你,着急呀。”

    我不以为然,说:“有什么可着急的?既然告诉你是这趟车,那我肯定会坐着这趟车来的嘛。”

    林俊苦笑了,说:“对别人来说,可能是这样。别人说好什么事,就不会改变了。可是对你来说,那可说不准。因为你一个随时会改变主意的人。”

    我听了哈哈大笑,说:“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批评我?”

    林俊苦笑,说:“我是在夸你还是在批评你,你在意过吗?”

    我笑了笑,说:“有道理。确实,我没有在意过别人的看法。”

    林俊笑着说:“那不就得了。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不照样我行无素,活得潇潇洒洒?”

    当我和林俊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里,忽然有一个人从天而降,站在我旁边笑问:“小吴妹妹,这是你同学?”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发出“啊”的一声惊叫。转身定睛一看,原来是火车上认识的那位大哥。

    我有点郁闷,心想,他这人怎么这么不识相呢?火车上认识的人,一下火车就该各奔东西,各走各的路嘛。非要纠缠不清,是要干嘛?

    那位大哥见我吓到了,有点不好意思,连忙红着脸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吴妹妹,我吓到你了。”

    我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微笑,说:“没有没有,您怎么还没走呢,大哥?”意思是,你该走了。

    那位大哥笑眯眯地说:“妹妹都还没走,哥哥怎么会走呢?”

    一句话油腻得我快要吐了。

    林俊站在旁边,一脸懵。

    那位大哥问:“小吴妹妹,你不介绍我和你同学,认识一下吗?”

    我气得直翻白眼,心想,有必要吗?但出于礼貌,我不能这么说。

    我假惺惺地微笑,说:“林俊,这是我在火车上遇到的大哥,他就坐在我对面。大哥,这是我同学,名叫林俊。”

    他们互相寒暄了几句,你好之类的。那位大哥问:“你俩要去哪呢?”

    林俊说:“成济大学。”

    大哥满脸惊喜,主动伸手,要跟林俊握手,他说:“原来是师弟呀。我也是成济毕业的。”

    林俊一听是同一所学校的师哥,露出惊喜的表情,连忙伸手跟大哥握手。

    接下来,他俩寒暄了几句。问彼此是哪个学院的,学什么专业。哪个学院的领导是谁之类的。我听不懂,只好傻傻站在旁边尬笑。

    接下来,那位大哥笑容满面地说:“小吴妹妹,你看,我就说咱俩有缘吧?我跟你一见如故,你同学还是我师弟。咱俩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必须要做朋友的。”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想,明明我刚见到这位大哥的时候,感觉他温和儒雅,浑身洋溢着书卷气。可为什么变熟了以后,他变得这么油腻了?

    他兴致勃勃地说:“我要打车,正好路过成济,你俩坐我的顺风车,好不好?”

    我一听,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写着拒绝。因为我没有占陌生人便宜的习惯。再说了,上海那么大,怎么可能正好顺路?他就是存心想送我。

    林俊也满脸为难,满脸不情愿,直接拒绝:“不用了吧?我跟子初坐公交车就可以了。”

    没想到那位大哥很生气,说:“小吴妹妹,你要是这么见外,就说明你没有真心把我当大哥。你都叫我一声大哥了,我还不能顺路捎你们一程?再说了,一个人坐也是这么多车费,把你们捎过去也是同样的车费。你们再去坐公交,完全没必要呀。”

    林俊淡淡一笑,温和而坚定地拒绝:“我习惯了坐公交。”

    那位大哥不以为然地说:“你可能习惯了坐公交,可你今天带着小吴妹妹呀。小吴妹妹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早就累了。再坐公交,累上加累。反正也是顺路,早点到就可以早点休息,何乐而不为呢?除非小吴妹妹不相信我这个哥哥。”

    我尴尬了,为难了。拒绝吧,他说我不相信他。接受吧,我又觉得别扭。

    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那位大哥一把拉起我的箱子,不由分说,往出租车出站口走去。

    林俊一脸懵,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我。

    我心想,唉,算了,既然大哥盛情难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反正他长得文质彬彬的,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坏人。再说了,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真是坏人,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也打不过我和林俊两个人。

    我无奈地说:“那好吧,林俊,我们就接受大哥的好意,坐他的顺风车吧。”

    林俊不满地直翻白眼,估计他嫌我占陌生男人的便宜,觉得我没骨气。

    其实,我是觉得,既然大哥已经拿了我的箱子。如果我想把箱子拿回来,势必要在公众场合,和他拉拉扯扯,弄得挺难看的。

    坐在出租车上,大哥一路兴奋激动,喋喋不休。他指着窗外,给我做导游,介绍这个,介绍那个,显示他的见识多么广博,对上海多么了如指掌。

    介绍完风景,他又开始重点介绍,哪些房地产项目是他们公司开发的,那些房地产项目是他亲自参与开发的。

    这时候,他绝口不提讨厌房地产公司的种种黑幕了。言辞间,全是他在大型房地产公司工作的骄傲和得意。

    路上,林俊一直脸色阴沉沉的,一言不发。我也插不上话,只是礼貌地嗯嗯啊啊,回应大哥的话。

    这一路上,简直是大哥展示自我的舞台。他满脸散发着兴奋激动的光辉,一直说呀说。我暗自心想,说这么多话,他不口渴吗?

    傻子也能看出来,男人只有在自己喜欢的女生面前,才会像孔雀开屏似的,急吼吼地自我展示。这样做只是为了能够在心仪的女生心里,增加印象分。

    好不容易到了成济大学门口,出租车停下来,大哥殷勤地帮我把箱子从后备箱里拎出来,放在我面前。

    他满脸忐忑不安,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遇到了喜欢的女生。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热切地说:“小吴妹妹,这是我的名片。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大哥虽然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但好歹在上海工作了这么多年,也算站稳脚跟了。我在房地产公司,帮你找个工作什么的,那还是没问题的。”

    我沉默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又说:“如果你不需要我帮你找工作,那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以找大哥聊聊天。大哥随叫随到,保证为你排忧解难。谁让咱俩这么一见如故呢?”

    我心里其实特别尴尬,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毫无感情地尬笑,说:“好的,大哥,一定一定。”

    他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因为离开的时候,太过慌乱,他钻进出租车的时候,竟然一头撞到出租车的门框上。

    只听见砰的一声,我看着都心疼了。他面红耳赤,窘迫不安地走了。

    出租车走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面对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男生,面对他那颗赤诚热情的心,无法回应的我,真的很有压力。

    林俊见出租车走远了,笑着开始打趣我,阴阳怪气地叫我:“小吴妹妹,小吴妹妹,哥哥对你一见如故,你就是我亲妹妹。”

    我又好气又好笑,追着林俊打。

    林俊继续嘲笑我:“小吴妹妹,哥哥对你一见钟情。今天晚上思念你,都要睡不着觉了。”

    我无奈地摇头说:“林俊,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贫?想当年你不是这样的呀。”

    林俊意味深长地摇头,不忘继续挖苦嘲笑我:“唉,这刚一见面,你就请我看了这么一出一见钟情的戏码。到底还是你有手段。人还没到上海,连靠山都已经找好了。”

    我气得直翻白眼,却又百口莫辩。

    林俊想了想,问:“子初,你和你大哥,真的是火车上认识的吗?”

    我翻着白眼说:“我哪来的大哥?我的哥哥们都在老家呢,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再说了,不是火车上认识的,还能是哪里认识的?”

    林俊笑着说:“我就是觉得,他有点夸张了。你们只不过认识了一天,他用得着表现出一副对你一往情深的样子吗?”

    我试图解释:“那位大哥说,看见青涩的我,就好像看见当年的自己。他还说,我长得像他的邻家妹妹。看见长得像邻家妹妹的姑娘,关照一下,怎么啦?就不能是单纯的朋友吗?你干嘛非要把问题往男女关系的方向扯?”

    林俊冷笑了,说:“这种鬼话你也信?他就是看上你了,这么明显,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我实在不想跟林俊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试图转移话题:“林俊,这是你们学校?”

    没想到林俊的心思一直在那位大哥身上,他神神叨叨地问:“子初,房地产公司的项目经理,年薪多少?三十万?四十万?还是五十万?”

    我嫌弃地翻着白眼,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我打听别人年薪干嘛?关我屁事?”

    林俊小声嘟囔:“肯定挣钱不少,你撞大运了,刚一来上海,就找到有钱的大哥。大哥对你一往情深,你有什么事,他肯定会帮你的。”

    我实在忍无可忍,发觉林俊好像被大哥蛊惑了。要不然他的关注点,怎么会一直围绕着陌生的大哥呢?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林俊不再提起那位大哥呢?就在这时,我的脑子电光火石一般,忽然想起了大哥临走时,塞给我的名片。

    林俊心里最介意的点,原来是大哥的名片。

    我当机立断,走到垃圾桶旁边,把大哥的名片,扔进了垃圾桶。

    林俊惊讶地呼喊:“子初,你在干嘛?为什么要扔掉大哥给你名片?”

    我一翻白眼,说:“我要是不扔,你能一直说下去,说到地老天荒。”

    林俊尴尬了,脸红了,试图辩解:“其实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笑了笑,说:“其实我本来也没打算依靠别人,闯荡江湖嘛,当然要靠自己的能力了。你呀,就是小肚鸡肠。”

    林俊红着脸,低下头,沉默了。不过,我扔掉名片之后,他明显的如释重负。之前的不悦一扫而光,心情一下子就变愉快了。

    我有点迷惑,为什么会这样呢?林俊不过是我前男友,我就算结交新朋友,也不需要看他的脸色,照顾他的情绪呀。

    唉,只能说,林俊还真是个醋坛子。他连前女友的醋都吃,他连前女友交个异性朋友都要管,也是够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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