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二十，我如约到了小书店门口，甚至比约定好的时间还提前了十分钟。

    可我站在门口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九点半。左等右等，足足等了一个小时零十分，小店长这才姗姗来迟。

    我很迷惑，九点半开门就说九点半开门，干嘛要让我八点半就过来等？这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又或者是服从性测试？

    小店长一来，连忙笑容满面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吴。我们平时本来是八点半开门的，今天早上我起晚了，所以迟到了。”

    我一想，算了，既然她已经道歉了，那就算了。

    开了门，小店长开始分配劳动任务。我的劳动任务是，先拿个鸡毛掸子，把店里所有书本上面的灰尘扫一扫。然后站在店门口，招揽顾客。

    招揽顾客的时候，小店长要求我，一定要双脚自然并拢，抬头挺胸，双手自然交叠，放在胸部以下的位置，笑容一定要优雅，最好不多不少，露出八颗牙。

    然后带着这样的笑容，对来往的路人说：“您好，进来我们书店看看吧？我们书店有各种各样的书，价格都很便宜的。”

    我心想，区区一个月工资四五百的路边小书店店员，竟然要按照空姐的服务标准，来服务顾客。果然要求别人的时候，都是尽量高要求。要求自己的时候，就是尽量低要求。

    虽然心里不认可，但我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小店长的要求，认真工作了。

    可惜，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做过类似工作的人来说，这还挺难的。因为光是面对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傻笑这件事情，就挺尴尬的。

    那一天上午，我一直站在书店门口，朝路人傻傻笑着，嘴里无限重复小店长交代的那两句台词。

    头顶的太阳热辣辣的，晒得我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而且因为我考虑不周，不知道要站在户外工作，所以没涂防晒霜。皮肤不一会儿就被晒黑了许多。

    在此之前，我连续站立时间最长的时候，就是大学军训的时候。那时候站军姿一站就是四十分钟，中间休息十分钟，接着再站四十分钟，如此循环。

    可到了小书店工作的第一天，轻轻松松就刷新了这个记录。一站就是一上午，中间根本没有休息时间。那种感觉真是腰酸腿疼，脸都笑酸了，嘴都说麻了，有点度日如年的感觉。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十一点多，小店长出来叫我进去喝口水。趁我拿着一次性纸杯喝水的功夫，小店长含笑问我，会不会做饭？

    我忙不迭地说，会做会做。

    我害怕喝完水，小店长又要让我出去站街招揽顾客。毕竟和站街比较，还是做饭更轻松。至少厨房里没有那么晒，还有就是不用对着蔬菜笑容满面。

    小店长笑了笑，说：“那行，你去买菜做饭吧。正好之前的做饭阿姨辞职了，还没有招到新的做饭阿姨。你就先顶上吧。”

    说完，小店长从收银台里给我拿了五十元钱，让我去附近的菜市场买几样蔬菜。

    我询问了附近的居民，找到了菜市场的位置，买了几样简单的蔬菜，土豆茄子豆角鸡蛋之类的。

    买菜花了二十几块钱，还剩下二十几块。回到小书店，我把买菜剩下的钱交给小店长。没想到小店长问我，有没有开收据。一句话把我问懵了。

    小店长翻着白眼，不高兴地说：“小吴，你记住，以后你给店里做任何事情，都要记得开收据。要不然你要是贪污了，把钱装进自己口袋了，我怎么知道？”

    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屈辱。心想，至于吗？

    就这么几块钱，也值得贪污？把人当小偷一样防着，也太欺负人了吧。

    但我转念一想，算了，也许这就是书店的管理方式吧。于是我低着头说：“好吧，我知道了。从明天开始，我每次出去买菜的时候，一定会开收据。”

    没想到小店长不依不饶，瞪大眼睛说：“什么明天？今天就要开。你现在回去菜市场，找到你刚才买菜的摊位，让他们给你补开收据。”

    我气得头晕，心想，你一开始不说开收据，等我买完菜回来了，你才说要补开收据？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但我转念一想，算了，人家是店长，我是店员。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概就是这种时刻吧。

    于是，我只得灰溜溜地回到菜市场，让摊主给我开收据。

    最令人郁闷的是，我买那几样菜，不是在同一个摊位买的，还得找好几个摊主开收据。

    其中一个摊主，我只买了他三块钱的土豆。当我让那个摊主给我补开收据的时候，他一脸疑惑，一副想问候我祖宗十八代的表情。

    我只能保持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想借此平息他的怒火。

    开完收据回来，交给小店长。我一头扎进厨房，开始专心致志地做饭。

    做着做着，厨房门口突然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他搭讪地问：“你叫小吴？”

    这是店里一起工作的一个同事，我听小店长叫他赵经理，于是我也跟着叫赵经理。我笑了笑，礼貌地说：“赵经理，您好。”

    赵经理笑问：“听说你是大学生？为什么好好的大学读着读着，突然不读了？”

    我觉得他这么问挺冒昧的。我读书不读书，关他什么事？这是我的个人隐私，他不应该随意打探才对。

    但是出于礼貌，我笑了笑，态度冷淡地敷衍：“就是，有那么一些原因吧。”

    我心想，如此含糊不清的回答，应该能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越界和冒昧吧。

    年轻女生跟陌生男人说话，三句以内的冷淡回应，算是女生的礼貌。三句以外的强行搭讪，就是男人的不礼貌了。

    没想到，赵经理依然赖着不走。他笑容满面，厚着脸皮，问东问西：“小吴，你很漂亮，你知道吗？”

    一听这句话，我顿时就起反感了。因为男人对女生的调戏，十之八九是从这句话开始的。

    之前我一直都在低头切菜，没有看他。直到此时，我不由得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我想看看，什么男人这么厚颜无耻。

    这么一看，立刻就倒胃口了，甚至感到有些恶心了。因为我发现他个子很矮，身材很胖，长相猥琐，表情油腻，属于贼眉鼠眼那一款。

    我脑瓜子一转，计上心来，笑了笑说：“是吗？我男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毕竟拒绝男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说自己有男朋友。

    他一愣，像是受到打击似的，瞪大眼睛问：“你有男朋友？”

    我温柔地微笑着说：“赵经理，您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好好的大学不读了吗？其实就是因为我男朋友。我男朋友在成济，我这次是来上海找他的。”

    虽然我和林俊暂时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是，林俊又没有女朋友，暂时拿他当我的挡箭牌，帮我挡掉这些苍蝇，林俊应该不会介意的。

    没想到赵经理迅速调整好了心态，轻蔑一笑，说：“你普通大学都没毕业，你男朋友是名牌大学的，他能看上你？”

    我气死了，觉得他这句话很扎心。但还是强装镇定，笑着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男朋友可不是那种人。我俩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而且还是双方父母都认可的那种关系。”

    赵经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说：“那是他现在年纪还太小，不懂事。等他将来毕业了，一定不会要你的。”

    打蛇打七寸，赵经理的话，真是句句说到我的心坎上。

    之前林俊一直明里暗里向我表白，而我一直都没有答应。那就是因为我一直隐隐有些担心，担心林俊将来长大了，懂事了，就不要我了。

    赵经理的话精准戳中了我的痛处，可我不能输。

    我心里明明已经气得咬牙切齿了，脸上却还是假装云淡风轻的微笑，阴阳怪气地说：“赵经理，没想到您还挺关心新同事的，真是心地善良。不过，您不忙吗？我这儿做饭挺忙的，光顾着跟您说话，我一会儿该切到手了。要不您还是出去忙您的吧。”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一个字，滚。如果一定要翻译成好个字的话，那就是，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但凡要点脸的人，这时候都应该走了。但偏偏这个赵经理，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才。

    他笑嘻嘻地说：“小吴，我觉得你跟你的名牌大学男朋友在一起不合适，你还是跟我在一起比较合适。”

    面对一个如此不要脸的人，我竟无言以对。才见面第一天，才聊天不到十分钟，就急吼吼地占女生便宜，也是油腻到没眼看了。

    虽然上学的时候，我曾经被男生用各种方式追求过，也算见过世面。但不得不说，学校里的男生都很有素质，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赵经理这种不要脸的极品。他真的刷新了我对猥琐男的认知。

    见我低头不说话，赵经理又笑嘻嘻地说：“真的，小吴，你考虑一下。我这个人虽然长得不够帅，但是相处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我这个人才华横溢，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我无奈地心想，他是不是对才华横溢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实在太恶心了。我手上正握着菜刀切菜呢，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想一刀劈死这个猥琐男的冲动。真想照他脑袋给他一刀，为民除害。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我跟猥琐男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正当我拿这个没脸没皮的男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小店长来了。

    小店长看见赵经理嬉皮笑脸的站在厨房门口，顿时毫不客气地一声怒吼：“你在这儿干嘛？为什么不出去工作？”

    赵经理吓得一哆嗦，赶紧冷着脸，灰溜溜地滚出去工作了。

    等他走了，小店长开始唠叨我：“小吴，你怎么跟他说话呢？”

    我很委屈，忍不住替自己辩解：“没有，店长。不是我要跟他说话，是他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莫名其妙说了一大堆恶心的话。”

    小店长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小吴，你离他远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别到时候吃了亏，怪我没提醒你。”

    我有点感激，说：“好的，店长，我会注意的。不过店长，这个赵经理是什么人呀？”

    小店长走进厨房，走到我身边，轻声告诉我：“他是老板妹妹的情人。就是一个流氓地痞，混子，在店里混饭吃的。你别理他。”

    我恍然大悟，又问：“老板妹妹是店里那个大波浪？”我比了比头发。

    小店长点点头。

    这下我就明白了。上午我在店门口站街的时候，看见店里工作的除了小店长，还有一个胖胖的女人，粉底涂得像白墙，眼睛画得像大熊猫，嘴唇红得像血盆大口，一头爆炸的大波浪卷发。

    虽然我对人的长相没有偏见，但是那个女人满脸不耐烦，傲气又自大，一副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样子，眼睛长在额头上，一看就不好惹。

    我偷笑着心想，那个庸脂俗粉，满脸傲气的女人，配这个猥琐好色，又盲目自信的男人，满般配的呀。

    谁要说他俩不般配，我第一个不同意，因为他俩一看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幸好，猥琐的赵经理被小店长赶走了，我总算可以安安心心做饭了。

    说到做饭，我自认为水平还是可以的，炒家常菜的水平跟一般主妇差不多。因为之前和赵江城在校外同居，期间学会了做一些家常菜。

    在我做菜的时候，我每做完一个菜，小店长就贴心地帮我端出去了。我心里甚至还有点小感动，心想，一个炒菜，一个端菜，难道这就是同事之间的默契合作？

    万万没想到，等我炒完所有菜，端着最后一盘菜走出厨房，走到店里的时候，一看，顿时傻眼了。

    原来在小书店的角落里，有一个桌子。大家团团围坐在桌子周围，正在吃饭。可当我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吃完了。桌子上只剩下几个装着残羹剩菜的空盘子。

    吃饭的人有小店长，老板妹妹，赵经理，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大姐。

    见我呆呆地望着他们，小店长不好意思地解释：“小吴，我们饿了，就先吃了。你就吃这最后一盘菜吧。”

    我心想，算了，也罢，吃最后一盘菜，就吃最后一盘菜吧。反正最后一盘清炒土豆丝，也够我吃的了。

    可没想到，等我走到电饭锅旁边，想盛点饭，一看，又傻眼了。原来电饭锅里一粒饭都没有了，干净得光溜溜的。

    小店长又不好意思地解释：“小吴，要不你吃点菜得了。今天中午，本来是我们四个人吃饭的，所以我只煮了四个人的饭。可是店里临时叫来了两个大姐帮忙干活，一问，大姐们也还没吃饭。这么一来，饭就不够了。”

    我看看光溜溜的电饭锅，再看看桌子上光溜溜的空盘子，满心无奈，但也只好走到桌子旁边，夹了几筷子土豆丝，随便坐下吃了几口。

    万万没想到，就在此时，猥琐男赵经理，忽然把他自己的半碗剩饭，全扣到了我碗里。他还满脸热忱和激动，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脸，说：“小吴，你吃。我的饭没吃，全都给你留着呢。”

    我呆呆地看着他，呆呆地看着饭桌周围的所有人，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来。

    赵经理以为他在演英雄救美的偶像剧，一副仗义悲壮，舍身救人的正义表情。可是，我心里在想，靠给女生半碗没吃完的剩饭追女生，你也算追出境界了。

    太平盛世，只有狗才吃剩饭，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就在这时，老板妹妹的眼光，用寒光凛凛像刀子一样的眼光，看向赵经理和我，不满地说：“她吃不吃饭，关你什么事？”

    大家面面相觑，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沉默了几秒，我默默地放下碗，强忍委屈，苦笑了一下，说：“我不饿，店长。我出去休息一下。”

    随后，我强忍眼泪，径直走出门外，一直走到小书店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不争气的眼泪终于可以放肆地流下来了。

    我满心委屈地想，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呢？我在厨房辛辛苦苦做饭，他们在外面已经把菜吃光了。吃光就吃光吧，给我留点饭也行啊。可是，连饭都不留点给我。

    这些都算了，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猥琐男竟然把剩饭给我，算怎么回事？我是狗吗？

    我一方面觉得，这些人真的挺过分的。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被他们欺负了却还不敢吭声的我，实在太可悲了。我已经沦落到连狗都不如的境地了吗？

    后来，我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痛哭了一会儿，情绪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