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怪段乞宁敏锐,而是这个称呼确实有段过往。

    还是原身留下的烂摊子——

    当年原身追求崔小少爷热火朝天时曾私闯崔府,翻到他跟前求他:“锦程,只要你唤我一声‘宁姐姐’,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求你了锦程,喊一声、就一声也好……”

    貌似原身当时被家丁乱棍群殴一顿,丢出府邸。

    段乞宁以为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可是现在居然这么喊了,即便她知道这并不出自于真心。

    可她终归是要装装样子,于是拍拍枕边空位,道:“上来吧,和我一道睡床。”

    这就是崔锦程的目的,他顿了顿才动身,银链晃动发出声响,在夜里格外悦耳。

    段乞宁睡得是床榻外侧,留了个内边给他,少年在床尾踌躇了一会,才曲起膝盖上榻。

    按照规矩,侍奴伺候妻主时不能从妻主的身上跨过,也不能从床头一侧进,他只能从床尾往床头爬。

    崔锦程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褥一角。展露于视野中的,是段乞宁赤.裸的足,他收敛神色,避开目光,抵上另外一只膝盖。

    段乞宁的被窝是香的,白日有专门的小厮焚香熏染过,和她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明明很是清淡素雅,可是崔锦程攀爬在其间,竟然觉得浓郁得快要窒息。

    他的心脏跳得飞快,尤其是在视线受阻,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的小腿时。

    段乞宁注视着那团被顶起的被褥,里头的人正慢吞吞地向她爬来。

    可是他的指尖是冰冰凉凉的,两次三次地擦过她的小腿,不免觉得痒痒的,段乞宁动了动腿。

    “摸哪里?”她道。

    “对不起。”崔锦程飞快的撤回手,原是她方才一动,他受惊地闪躲,手掌再次寻找支撑点,寻到了段乞宁的咯吱窝下,正擦着她的胸口。

    他指尖的冷意也让段乞宁莫名觉着舒服,她掀开被子,撞上崔锦程望向她的眼眸。

    段乞宁出乎意料的语气放柔:“爬快些。”

    崔锦程低下头,爬到段乞宁的身侧躺下,两个人中间还能再睡一个。

    “你倒是规矩学得快。”段乞宁放下发酸的手臂,随口打趣道,“谁能学得过你?”

    崔锦程脸上一热,心口却好似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从前他在崔府,就是没完没了的学规矩。崔家主完完全全将他当做下一任凤君培养,什么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宫廷礼教……通通都是按照凤君的标准严格执行。

    他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着要识大体、敬爱未来的凰帝、一言一行符合父仪天下身份的思想,甚至他的名字都寄托着家族所有的期望。

    锦绣前程——做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从小到大,他都按照母亲既定的道路行走着,也能出色地完成所有礼教,只是母亲很少夸他,年少时的一句“程儿聪颖,什么都学得快,未来一定要当上凤君”,让他记了很久。

    为了再次得到母亲的认可,他什么都力争最好,明明已经完美到无可挑剔了,可母亲还是不满意,反而对他越来越严苛。他就在日复一日的苛刻中拼了命地学,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一定会成为凤君。

    只是没想到,一朝家破人亡,锦绣前程被粉碎成渣。

    曾经崔家瞧不上的商户女,竟成为他唯一的仰仗。

    现在是他寄人篱下,受着她的嘲讽,还要出卖身体讨她的欢心。

    “你好像很不情愿。”段乞宁懒散地道。

    “能和妻主同枕一榻,是贱奴的福分。”

    段乞宁甚至都懒得拆穿他,侧过半个身子。

    崔锦程拉住她的衣角,又唤了声“宁姐姐”,只是姐姐不为所动。

    少年不免有些急眼,想起雪州的至亲,他咬牙将手摸向她的腰。

    段乞宁反手甩开,“别吵我!”

    冰冷至极的语调,手中不小的力道,将崔锦程的手腕甩得发疼。

    段乞宁确实有点窝火,原因是她发现崔小少爷的体质有些特殊。他身上凉凉的,对她来说有着一种清透的吸引力。不接触还好,一旦有了肢体接触,那种感觉就如人在酷暑难耐时意外获得一块降温的冰,只想贪婪地汲取这份凉意。

    段乞宁把这归功于他男主的身份:男主身上没得过人之处怎么能入女主的后宫?

    当然这不是她苦恼的点,她烦躁的是,这么个漂亮少年躺在她的身边,不能据为己有!

    按照书里的设定,男子的守宫砂褪去必须要与女子交.合,借助尾巴那种道具是不能产生消除反应的,所以即便她方才玩了那么一下,崔小少爷的守身砂依旧是在的。

    她也只能玩到这个程度,不能真的上手,因为女主会介意男主不是处子之身。

    原书就因为崔锦程被原身抢占了第一次,成为横亘在女主心头的一根刺,女主想刀了原身不说,后续还因为这事让崔小少爷在后宫中受尽委屈。

    她现在的任务是要搓成崔锦程和女主恩恩爱爱,等于是在帮女主养老婆,养到一定阶段还得把老婆给她送过去。

    别人的老婆只能看不能吃,好痛苦;别人的老婆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半夜“勾引”她,更痛苦了!

    段乞宁默念一个“我忍”。

    好在她刚才够凶,崔小少爷怕触怒她,暂时放弃打搅她的念头,缩在另一侧床榻上。

    他望着段乞宁的后背出神,根本睡不着。

    而段乞宁倒是挺习惯身侧有人的入睡状态,睡得很快,还做起了梦。

    不是什么好梦,她的眉头紧锁着。

    那是发生在过去、可以称之为童年阴影的一段记忆:

    段乞宁在现代的家庭资产优渥,父亲是上市公司的总裁,母亲是性格软弱的全职太太。

    父亲和母亲相恋在大学校园,本身两家的家庭条件就有着云泥之别。

    父亲学生时代就习惯沾花惹草,事业有成后更是经常借各种应酬夜不归宿,而母亲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总是千方百计地想拴住父亲的心。

    段乞宁的母亲全职在家没有独立收入,即便知道父亲在外面偷养小三也不敢张扬,还试图编织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她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逐渐麻木,甚至患上了重度抑郁。

    矛盾彻底爆发是在段乞宁上高中的那会,她过16岁生日,母亲亲手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晚宴,电话打给父亲,父亲却声称公司有事,需要加班。

    可转头,母亲就收到来自小三的挑衅。

    小三发了酒店定位和她躺在白色床单中捂着胸口的艳.照,照片拍到透明卫浴中朦胧的、正在洗浴的人影。

    段乞宁比较早熟,见到母亲铁青的脸色,就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只是没想到母亲二话不说带上她驾车赶往定位地点。

    一路坐电梯抵达房间门口,母亲强装的镇定被粉碎,她在门口崩溃,将他们唯一的女儿推了出去。

    段乞宁早就忘记当时是怎么样的心境,她就如同机器,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按响门铃,里头传来父亲带着情.欲且不耐烦的低吼:“干什么的?”

    段乞宁不说话,片刻后房门打开,父亲见到她的那一瞬间,腰间里的浴袍都差点震落。

    到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争吵:“你为什么要把她带来!”

    “怎么了你做的那点破事你还怕女儿知道吗!”……

    段乞宁在沙发上无动于衷,她永远忘不了父亲在她面前想要解释、试图挽回形象的尴尬。

    那天,她透过酒店门缝看到了小三的长相,事实上,段乞宁早就见过她了,在去年逃学回家的某个雨天。

    母亲回姥姥家小住,段乞宁躲在书房上网,隔壁父亲的卧室传来女人一声声淫.荡的叫音。

    卧室的房门没掩,段乞宁蹑手蹑脚地靠近,隔着门缝看清纠缠在床上的一男一女。

    小皮.鞭、口.球、束缚的红印、破碎的黑丝……

    段乞宁几乎当场反胃到想呕吐。

    时隔多年,她甚至还能回忆起他们的姿势和细节,还有那个小三一脸爽到起飞的神情。

    男人,就没好东西。

    她厌恶父亲,也对懦弱且恋爱脑的母亲恨铁不成钢。

    在这之后,梦中影像纷繁错杂,交织着前男友背叛她的场景,段乞宁气得窝火,倏然腰间一凉,惊得她从睡梦中清醒,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捉住了崔锦程的手,“说了别惹我!”

    回应她的是少年几声虚弱的闷哼,他的手腕冰得可怕,可是喷洒在她颈窝附近的呼吸却滚烫如火。

    段乞宁定神,还能感受到他的战栗,他蜷缩着身体正在发抖!

    “崔锦程?”段乞宁起身,手摸到他的下巴,将他的脸从被窝中抬了出来,便见他疼得紧锁眉头,呼吸喘得像是随时会断气。“你怎么了?”

    “宁姐姐,我疼……”

    他连侍奴的自称都顾不上了,段乞宁也没计较,而是追问他哪里疼。

    他说不上话,段乞宁一把掀开被褥,才发现他手捂着的地方是胃。

    原书中这个桥段曾一笔带过,男主因为流落风尘,骨头又犟,牙婆们喂他吃的都是残羹冷炙,这些天他为了到段家上门求姻东躲西藏,自然没条件吃上好的,来到段家后从晌午到半夜更是滴米未进,铁打的胃都是要糟蹋坏的。

    能撑到现在属实是男主光环。

    男主光环应该不会…让他直接没命的吧?

    段乞宁萌生了让他自生自灭的想法,可是崔锦程牵住了她本欲撤离的手,用那种脆弱易碎的眸光乞求着她。

    于是大半夜的,段府走廊的灯火被点亮,郎中背着药箱在女使的指引下脚底生风往内院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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