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下人们进进出出,将低脚案桌上的餐具收拾妥当,段乞宁觉着浑身不自在,已让多福多财去准备热水沐浴。

    她解了外衣撂到床头,临走前抬眉看了一眼崔锦程。

    少年长发散落,五官精绝,瓷白如雪的脸颊被烛火映亮。他抱膝而坐,又缩成了一团,冻得发白的双足努力在往裤脚里藏,耳根处则是浓郁的驼红。

    方才给他喂粥时,他的耳朵便红了,到现在都没化。段乞宁顺带着回味了一番,白粥送到他嘴边时的模样:

    崔锦程满目错愕和盛惊,在她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不得不张唇。

    段乞宁带着些卑劣的快感,勺子灌进他的嘴里。

    少年的唇腔很软,段乞宁的指尖稍稍用些力,迫使他微微仰起下颌,视线直落在他试探的红舌上。

    崔锦程的舌尖蜷缩了一下,随即泛滥的,是他湿红的眼眶。

    “烫…”带着些颤音从他的唇齿间含糊流出。

    “你真是少爷。”段乞宁阴阳他一下。

    怕是他自己也觉着“得了好处还卖乖”,崔锦程含着那一口热粥妥协,又卑微地垂下眼睫,待嘴里的温度稍稍降下来些,他咽了下去。

    段乞宁注视他滚动的喉结,又舀了一勺,只不过这一次,她低头吹了吹,才送至他的唇边。

    崔锦程下唇湿漉,耳朵和脸烧得通红,“妻主不必这样纡尊降贵喂贱奴的……”

    “等你吃完,洗盘子的人都歇下了,”段乞宁冷不丁道,“张嘴。”

    ……

    段乞宁褪去衣物,沉入浴桶里,室内缠绕着玫瑰琼浆的香意,她在温暖如潮的拥簇中昏昏而眠,醒来后穿戴好衣裳,又觉头颅更重,兴致阑珊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多福和多财一人搀扶她一边,多福见她眉间满是惫态,忍不住劝道:“少主,已经亥时了,您该歇息了。”

    段乞宁嗯了一声,让小厮们都退下,独自一人步入寝殿。

    早有下人将汪娘子开的药方按照比例调配好,药草什么的也都碾磨细致,陈放在药罐里,是以她一进屋,就闻到了馥郁的药草香。

    段乞宁虎口附近的刀伤和崔锦程后背上的鞭伤,汪娘子开的都是一样的药草,预防溃脓的。就是他膝盖上的淤青和手上的烫伤复杂了些,另外有活血化瘀、消肿止疼、去疤美容的药膏。

    汪娘子特别叮嘱:伤筋动骨一百天,此番小公子元气大伤,再加之此前的胃疾尚未痊愈,又饿着他四五天,简直是功亏一篑、雪上加霜,还需花更多的心思养着,不然容易留下病根。

    段乞宁捏捏眉心,忽然觉得自己外出跑商,把崔锦程一个人留在明月轩里就是个错误的决定,所以这会她没打算赶人走,就留他在院里。

    寝殿这么大,多张地铺的位置还是有的,把人看在眼皮子底下,总不会再出差错了吧?

    段乞宁进来,他正慢吞吞穿小厮那套衣裳。趁她泡澡时,崔锦程已经用猪蹄手给自己上完一轮药。

    “脱了。”段乞宁道,因为看见他后背衣裳映出来的东一块西一块绿油油的药汁水。

    后背那一处单单就他自个,确实不太好上药,偏偏他又不肯让小厮瞧身体。

    段乞宁总结两个字:“作精”。

    少爷是这样的。

    崔小少爷闻声一怔,猪蹄手顿在领口处。

    “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吗?”段乞宁行至地铺,半只膝盖贴上被垫,半蹲于他的身后。

    崔锦程抿直唇线,利落的下颌角透着紧绷感,没有回话。

    段乞宁估摸着又是什么“贱奴不敢”,径直扒下了他的衣裳,白花花的后背暴.露在她的面前,取了刮勺和药盆,替他上药。

    静谧的室内乍响几丝炭火的噼里啪啦声,借助烛火,她将药草敷于伤口附近,偶有几处汁水会流到血肉里,疼得他身子一抖。

    长发被束拢在他的左肩前,他背对烛火,面容埋没在阴影中,让人辨不出神情,段乞宁忙着上药,却也看到过多次他欲言又止的唇瓣,蠕动得频繁,终究还是颤颤巍巍地问出来:“妻主为什么突然对贱奴这么好?”

    “喂你点粥、帮你上点药、留个暖和和的地铺给你睡,这便算对你‘好’了?那你从前过得都是什么‘坏’日子?”段乞宁的嘴里依旧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可谁知,崔锦程却忽然道:“从前,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贱奴。”

    突如其来的直球,倒是叫段乞宁砸了个正着,她懵了一下,“你小时候娘亲没给你喂过饭?”

    崔锦程没回音,段乞宁挖苦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嫡子吗,家里人不把你当宝贝?”

    “……”

    段乞宁看不见他落寞的神情,用刮勺按了一下他的伤。崔锦程哼了一声,她将他的衣领拉上来,换了罐活血化瘀的药,绕到他面前半蹲,一只手抄起他的小腿。

    崔锦程闪躲,“妻主……”

    “叫姐姐,”段乞宁将人扯回来,温热的手掌捏住他的后脚踝,“这么冰。”

    “宁姐姐……”崔锦程的视线惶恐地落在她贴在被褥里的那只膝盖上。

    段乞宁单膝跪地了?妻主怎么可以给贱奴屈膝呢?

    “宁姐姐、别…不要!”他当真害怕极了,若是被家主大人知晓,他会死的!

    崔锦程惊恐地挣脱,力道不小,段乞宁也随之前扑,手中药罐滚落,另外那只被他用剪刀划伤的手就这么撑在他的大腿边,呈现一个糟糕的姿势将他困于身下。

    段乞宁有点生气:“你还真是的……”算了不说了罢。

    而崔锦程的呼吸跳得很快,他方才为了撑住身子,十指着地,即便身下是软软的垫背,依旧疼得难忍,他卸了力,又撑不住向下倒的趋势,直直栽在被褥里。

    偏生后背上的伤也痛得厉害,他只能侧过一些身,弓着身躯颤抖。哦对了,还有一只蹆还被段乞宁攥着,缩不回去了。

    段乞宁俯视他衣领散乱,长发散开的样子,指尖下意识紧了三分。

    那么优越的五官,便是躺着,也无懈可击。

    崔锦程不敢看她,只得抬手,用手臂遮挡住自己的上半张脸。

    段乞宁将他的小腿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便见他咬紧下唇,绷直下颌的模样。

    他的衣裳本就因为上药松散着,腰带自然是没有束紧,一番挣扎,腰带坍塌,大腿附近的衣裤松落,段乞宁不过提了提他的小腿,就轻而易举看到了他的蝴蝶刺青,在昏昧的阴影处折现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他大抵也是知道的,暴露于空气中,会有一种空落的凉意,崔锦程的胸口也随这样的窘迫起起伏伏,呼吸急促。

    段乞宁煞风景地调侃:“你干嘛不穿亵裤,故意的?”

    “不是!我没有……”他的脸和脖子霎那间全红了,语无伦次到几乎要哭出来。

    段乞宁手掌下滑,摸到他的后膝盖卡着,将他的脚掌压在自己的大腿上,才听见少年染着颤音的话:“明明是你没有给我……”

    “我不给你准备你就不问我要了?袜子也是,打算这样一直光着脚?”

    “我……”

    “你想勾引我吧?”

    “没有!”崔锦程已然跳脚到恼羞成怒了。

    “好了,”段乞宁扯过他另一只腿,“不逗你了。”

    崔锦程反而为此更加破防:“所以你方才一直在戏耍我嘛?”

    “嗯。”段乞宁还挺自豪地哼了一声,直起身打开药罐,将药草揉在掌心里,朝他膝上的淤青敷盖上去。

    那股酸疼,让崔锦程哽咽出声。

    “还说不是勾引我。”段乞宁笑眯眯地道。

    崔锦程咬紧牙关,将所有声音都咽了回去,身子却止不住一颤一颤的。

    这确实不是一个好姿势,段乞宁俯视那只微微抽动的蝴蝶很久很久,好几次都忍不住冲上去将它捕捉,最终还是理智压过感性。

    段乞宁起身,撩起被褥盖住他的下半身,前去净手,而崔锦程在她脚步声走远后,才敢放下遮挡的手,满脸羞赧,眉间却也有一闪而过的不甘:

    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段乞宁为什么还是不碰他?

    崔锦程闭上眼,手指摩挲着腕心的守身砂,好似那日段家主甩他的一巴掌又落在了脸上,酸涩的疼。

    段乞宁回来时,他蜷缩成一团,裹着被褥。

    崔锦程背对着段乞宁的床榻,长发乖顺地铺在地上,露出干净洁白的侧脸。

    段乞宁本想着还剩手上的烫伤药没给他上,想想又犯懒,人又晕乎乎的,安慰自己“不差这一天”,解开衣袍,熄灯上榻。

    夜半,不知道睡了多久,段乞宁浑身难受,睁开眼。

    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下大雪,冷风吹得木窗哐哐响。

    段乞宁一摸自己的额头:出事了。

    她白天一口一个“你最好别给我风寒发烧”,完了到晚上,男主各种伤害叠满身壮如牛,她这个女配先一语成谶病倒了。

    段乞宁掀开被褥,滚烫得难受,心脏砰砰砰跳得跟个小马达似的。

    她借着窗外还算亮敞的光,偏头望向地板上的那团,莫名喉咙发紧。

    闭眼都是他冰冰凉凉的脚踝和翩飞缱绻的蝴蝶,简直要命。

    “崔锦程。”段乞宁忍不住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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