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姬素月没走太远，直接自己撑伞等在了灶台边上。
这老头儿也是奇怪，把灶台修在离屋子老远的一个棚子里，搬柴火过来都要走上最快一分钟。
这么做饭不磕碜？
四处检查了一下灶台，很新，不常用的模样。
怪不得这老头儿跟着他俩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个时辰，没有半点生火的意思。
她到没多久，等了一会儿，就见雨中有个人抱着一捆柴往这边跑，狼狈又滑稽。
眯眼一瞧，果不其然是某个姓萧的男子。
“抱歉，我想事情想的入神，就不小心走过来把你忘了。”姬素月淡淡一笑，没有接过那捆柴火的意思。
萧暮阴森森盯着她，他发誓若不是手被占着，他立马把这个女人揍飞到院子里。
“拉长着脸干什么，擦擦。”姬素月笑吟吟抽出白色帕子，往萧暮下巴上象征性的蹭了两下又收回去，一点灶台，“我刚看了，灶肚里干着，不难生火。”
“那还是辛苦你了，娇贵小娘子。”萧暮冷冷一笑，“咣当”把柴敦下，蹲身忙活。
萧暮手脚很快，点火的动作熟稔无比，又从旁边的地窖里扒拉出两颗土豆一个西红柿一根白萝卜，勉勉强强能凑两碟菜。
姬素月全程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观摩，最多递个锅铲盐缸，屁股都不用动。
把菜切好，只等锅里的米饭蒸好，萧暮总算能坐下来喘口气，往灶肚里填了把柴火。
“没想到，堂堂萧将军还会做饭。”
一旁的闲人冷不丁开口，成功赢来一个白眼。
“军中条件艰苦，不会做饭就只能饿死，等着别人来喂？”萧暮扫她一眼，嘲笑出声，“不像公主殿下，娇贵得很，只管着吃。”
姬素月眨了两下眼，没说是或不是。
“说正事。”萧暮抹了抹下巴，脱了外裳以便凑着火烤干衣服，“这个姓周的老头子，真是当年秦家活下来的人？”
“这点我肯定。”姬素月十分笃定，“当年秦家获罪时，这个人正好被秦家老爷秦冷案外派做事，秦家事发，他一直都藏头隐尾不敢露面，直到去年，他才定居在须长县，因为秦家的祖上就是从这里发家的，也算是个忠仆。”
“外派？”萧暮垂眸“呵”了一声，“是秦老爷外派找儿子去了吧。”
“哦？你竟知道？”姬素月微微诧异，“没错，当年秦冷案得到了自己私生子的消息，就想把他接回来入族谱，然而事与愿违，还没来得及见自己的儿子一面，他们一家就被大火烧死了。”
“私生子啊...叫秦离是么。”萧暮侧眸，“京南道凉州军长秦离，听说是个冷漠又不近人情的家伙。”
“这你也知道？”姬素月一愣，旋即笑了，“将军的耳目比我想的要深远的多。”
扶苍十年，也就是七年前，漠北犯边，秦家一次子秦审言作为领兵大将赴边援战，然而却被漠北人打得节节败退，朝廷败报连连，引得皇帝大怒，姬氿秉主动请缨挂帅，要领兵支援漠北。
姬氿秉并不擅武，然而亲王领兵，决心可察，姬玄侑便允了姬氿秉的上奏。
待姬氿秉到漠北没多久，却突然传出秦审言夜半入帅帐刺杀亲王姬氿秉的消息，刺杀自是未成，罪魁祸首秦审言被姬氿秉斩于帐中，自己则负伤逃了出来。
消息传回云京已经是事发的一周后，举朝皆惊。秦审言能当上援北大将，全靠姬尙墨一力推荐，如今却横生这样的意外，楚王姬尙墨难逃问责。
当时储君之位悬虚，姬尙墨和姬氿秉两蚌相争，不分高下，一时风声扯紧，“楚王弑兄”的流言不胫而走，舆论倒逼皇帝不得不发难楚王，朝上两王流派吵得不可开交，尤其以楚王麾下的秦家老爷秦冷案最为愤怒。
自己的儿子死在异乡，连白事都来不及做，便被扣上这样一个罪名，任是谁都不可能冷静，饶是文臣大官秦冷案也不例外。
当夜楚王便被急召入宫，屏退了旁人，偌大深殿中只余皇帝和姬尙墨二人在场。
没人知道那一晚二人说了什么，翌日清晨，这顶弑杀亲王的帽子随着一道拟好的圣谕，“啪嗒”盖在了秦冷案的头上。
听闻秦家老爷收到旨意，当即便跪地不起，皇帝的意思是立即收押秦家一切财产，满门入狱，待一周后斩首。
秦冷案据理力争，最后虽没改变最终的结果，却为自己的家人争取来了最后一个团聚的夜晚。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夜，秦府骤然烧起冲天大火，将一切都燃成了灰烬。
秦冷案一家的尸身悉数被发现，包括秦府中的一切仆役下人。
竟是无一生还。
雨声绵绵，天际缓缓擦黑，夜色如幕，笼罩了这一方小院。
火光盈盈，照亮二人的面庞，萧暮又添了把柴，揭开锅盖看了一眼。
还得一会儿。
“萧将军，你真的相信，当年是秦审言刺杀了太子？”
萧暮闻言看了姬素月一眼，意味不明扯起唇角，“这么问我，看来公主殿下是不信的。”
“若不是当年楚王因此事名誉一落千丈，也不至于在储君之争中落了下风，被姬氿秉一举坐上了那个位置。”姬素月眼眸淡淡，伸手戳了戳那劈啪作响的干柴，“太子不擅行兵，怎么会无缘无故主动请缨？秦审言身为领兵大帅，怎么会这么不知轻重，大喇喇就走近了军帐中刺杀亲王？再者，退一万步讲，若真是楚王要对太子下手，他是个聪明人，做事滴水不漏，根本不会让秦审言这么显眼的大将军去行刺杀之事，毕竟不论事成与否，秦审言都难逃一死，他是自断臂膀。”
“这个推断很有意思。”萧暮哼笑侧眸，“那依你的想法，是姬氿秉自导自演咯。”
姬素月轻轻摇头，“可秦家一贯与楚王交好，秦审言听闻是个正义凛然忠心不二的人物，会在收了楚王的恩惠后，倒戈向太子演这么一出戏么？还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也许他是被威胁的，也说不准呢。”萧暮耸肩毫不在意地一笑，“换个话题吧，我对储君争斗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有这个叫周凯的老头儿，和那个凉州军长秦离。”
“只是闲话几句，将军不爱听就罢了。”姬素月支着下巴挑眉，“周凯当年并没找到秦离的下落，但回来后，他收到了一大沓书信，均是秦审言写的家书，里面有当年之事的线索。”
“至于秦离...”姬素月抿唇，“萧将军，楚王手下有一支极其厉害的暗卫，叫暗影，里面的杀手均叫做影子。这一点，萧将军知道吧。”
“第一次听说。”萧暮不咸不淡回答，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姬素月也不在意，“秦离是影子之一，身手如何未知，但有一点，他是个擅长易容之术的人。”
“所以现在他是不是用着自己的真容，大家都不知道。”萧暮中肯评价。
“毕竟知道这件事的根本没几个人。至于有关此人其他消息，我便也不清楚了。”姬素月耸肩，“姬尙墨做事太过小心，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些影子具体有谁。”
“你说了这许多，好像都是些废话。”萧暮淡淡出声，“乾王交给你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我之所以答应你跑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可不是为了听你扯这些没用的。”
“公主殿下，我的时间很宝贵。”
夜风冷了，锅盖上白雾横飞，落雨声淅沥拍打着。
“我知道将军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到当年的真相。”姬素月笑了，“秦家和萧家是世交，秦老爷在萧家落魄时帮过许多，萧将军自然也不是忘恩之人。”
“将军刚刚其实猜错了，乾王并未交给我什么任务，这次让将军来须长县，只是我自己的主意。”
“哦？你为了什么。”
“我也有我想要寻找的东西。只是这个就与将军无关了。”姬素月侧眸，“你我都有同样的目的，就是拿到那些信。”
“否则依我那寥寥几句偷送进萧府的词句，将军怎么会屈尊降贵真的跑来了呢？”
“我告诉你周凯和信的消息，你将我从乾王手里带出来，我们合作共赢，各取所需，不是很好么。”
女人的眼眸很淡，说话不急不缓，就好像在闲聊一般。
萧暮静了半晌，“连我都不知周凯此人的存在，公主的耳目，也比我想象的要深远。”
“将军说笑了，我一个冷宫公主，哪来的耳目呢。”姬素月笑吟吟抬眼，“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连出宫一趟都要仰仗将军的权柄，还没谢过将军信守诺言，没丢下我自己来须长县暗查。”
“既然中秋宫宴，公主献上了自己的诚意，我怎么能不表态一番？”萧暮喉中低低哼笑，“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
“那张药方，到底是谁写的。”
姬素月缓缓眨眼，“秘密，无可奉告。”
萧暮眉毛微拧，还想再追问，然而锅盖一声轻响，米香溢出灶台。
米饭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