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这一夜格外漫长,萧初年拢着裘衣坐在院中,盯着头顶簌簌而落的银杏金叶,似是出了神。

    凉风习习,春裳递给萧初年一个暖烘烘的手炉。

    “小姐,睡吧。公子他这几日都忙于南巡布防之事,听说已经连轴转了一天一夜。恐怕...现在实在抽不开身来。”

    “不会的。”萧初年垂眸摩挲着手炉边缘细腻的绸缎,“每次哥哥要出远门,都会回来与我告别。这些年从没变过。”

    春裳笑了笑颔首,“那我陪着小姐一起等。”

    然而秋夜倦怠,风都睡了,主仆两人在老树下等了很久,萧暮却依然没回来。

    萧初年再不愿意休息,却挡不住汹涌而来的倦意,被春裳劝着回了房间。

    直到萧府彻底静寂,众人皆陷入梦乡,大门轻响。

    门口的长明灯都灭了,萧暮不想惊动靠着墙打盹的守门,身子一轻,撑着偌高的墙头翻了进去。

    一路避开巡逻的家丁,萧暮站定在萧初年门口,抬手覆上冰冷的门板。

    里面的灯已经灭了,看来她已经睡下。

    萧暮摩挲着精致的门沿镂花,犹豫了下,并未推门进去。

    “公..公子?”春裳迷迷糊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睡眼中带着惊诧。

    “嘘。”萧暮回眸,“初年睡下多久了。”

    “大约半个时辰。小姐她执意要等您回来,但实在精神不济,奴婢心疼小姐,就先劝着小姐睡了。”春裳歉意笑笑,“奴婢现在就将她叫醒。”

    “不必。”萧暮浅淡勾唇,“是我不好,让她苦等。”

    “公子事务繁忙,小姐看在眼里,更心疼您如此辛劳。”春裳抿唇,“公子还是进去看看吧,奴婢在外面守着,兄妹之间本就亲密无间,公子不必有如此多顾虑的。”

    “被你看穿了?”萧暮低笑,“她毕竟长大了,出落成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我一个糙汉子...”

    “若公子您糙,云京可就没有能算得上清俊隽永的男子了。”春裳轻轻将门推开,“这几日公子都未归家,小姐想您,但从不宣之于口。就当是成全小姐的思念之情。”

    萧暮微怔,旋即笑着点头,“嗯。”

    缓步进入室内,鼻尖是一片甜甜的馨香,闻着暖和舒心,用来安神最好不过。

    萧初年本就多梦魇,这香料还是琼灯寻来的。

    为了这个小女孩能平安长大,光靠萧暮一个独木难支,有了琼灯的帮衬,才能得以喘息。

    走近内室,怜怜月辉轻洒,女孩微侧着脸,睡得很熟。

    萧初年的睡相很端正,从来不踢被子,不似旁人家的小女儿活泼好动,反而恹恹的。

    萧暮没待太久,很快便出来了。

    “听说今日邵琛把初年叫出去了,都说了什么。”萧暮坐在那棵老树下,扫去桌面上的枯叶。

    “奴婢一直站在鸾影台角落伺候着,只听了个大概。”

    春裳将下午的事说了,萧暮“嗯?”了一声,侧眸眯眼,“让韩衍当书童?”

    “是。”

    萧暮抿唇沉吟,半晌道,“莫惟生留守云京,若他有任何动作,你都要着眼留意。至于这个韩衍,随他去吧。”

    “不需要奴婢留意吗?”

    “恐怕你也看不住他。”萧暮沉声,“邵琛不会对初年做什么,反倒是莫家那个大小姐,人不大,心思却不少。”

    “小姐被莫述怀也折腾了好几次,她一直隐忍不发,奴婢看着也是憋得慌。”春裳疑惑道,“恕奴婢多嘴,公子为何不暗中出手,替小姐治治这个莫大小姐?”

    萧暮玩味挑眉,“哦?初年也这么想?”

    “这倒不是...”

    “初年是萧家的大小姐,与我平起平坐,而非我的附属品。”萧暮懒懒勾唇,“她也许尚且稚嫩,但可不是任人欺凌的鹌鹑。若她想寻求我的庇护,还会等你来告诉我吗。”

    “这...是奴婢愚钝。”春裳一愣,依然有些担忧,“可莫述怀变本加厉,奴婢担心小姐哪日不慎中招,到时候便是追悔莫及。”

    “吃一堑才会长一智。”萧暮低低笑了,望向漫天黄叶,“你从小跟她一起长大,还不清楚初年的脾性?”

    “小姐有自己的思量,奴婢都明白。然而奴婢还是会害怕,再次发生方嬷嬷那样的事。”春裳咬唇捏紧帕子,她比初年只大了几岁,青涩的面庞上满是担忧,“十几年过去,小姐仍困于此人所造的噩梦之中,若再来一次,岂不是...”

    春裳没再说下去,两人沉默下来。

    萧暮侧颜冷峻,唇线紧抿,半晌站起身掸了掸衣摆,“我该走了,照顾好她。”

    “公子一路顺风...请务必要平安归来。”

    **

    翌日清晨,皇船缓缓驶出拂林港,船舷之上龙旗烈烈,迎风怒展,随着一声令下,宛若一只庞然巨兽,扎入云凉江中。

    第一站是距离云京最近的昆州城,将近一天一夜的水路,也算一段不短的时间。

    萧暮在头船上,皇子公主和一众大臣分为两船,远远跟在后面,旁边还有随行的一众稍小军船,负责警戒护卫等事宜。

    船队才走了不久,后面的主船突然传来消息,命令船队稍停。

    萧暮以为出了什么事,站在甲板上垂眸,远远瞧见一个小船从主船上稍了一个人过来。

    驶近了,他才看清,那小船上的人是华夕公主。

    她似乎很不舒服,巴掌大的小脸儿白得像纸,被两个侍女小心翼翼搀扶着。

    船近了,萧暮负手站在楼梯边等待,看着姬素月被扶下来。

    “公主殿下晕船得厉害,吃了药却依然不见好,头船最大,行得也稳些,陛下便恩准公主来头船呆着。”姬素月身旁一个绿衣小丫头开口解释,“麻烦将军能给公主殿下空一间房出来。”

    这小丫头说话脆生生的,像在切黄瓜,语气要死不活。

    总之萧暮不太爱听。

    他忽略了这个侍女,转而看向姬素月,“头船上都是将士守卫,公主殿下一个女子怕是不妥。”

    “无妨。本宫尽量不给将军添麻烦。”姬素月低低出声,对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本宫在主船上吐得厉害,搞得大家都鸡犬不宁。想必陛下看我这幅样子也心烦,还请将军收留本宫。”

    她说得俏皮,半开玩笑望着萧暮。

    旁边一众将士都好奇地看着这边,话都到了这份上,萧暮抿唇让开路,“那请公主在甲板上稍等片刻,卑职即刻让人准备房间。”

    姬素月进了屋子就没再出来,萧暮差点都要忘了这个人。

    直到凌晨,他被舷窗外一阵猛烈的冷风吹醒了。

    醒了便再也睡不着,萧暮随手捞起床头的墨狐大氅推门出去,想去甲板上透透气。

    甲板上没什么人,站岗的将士都有些困意,迎着冷风眼皮都在打架。

    萧暮拐下楼梯,转到一个空无一人的角落,看见船栏边站着一个女子。

    她穿得单薄,身上还是那件素白的绸缎衣裳,一头墨发在夜风里轻轻飞扬。

    萧暮走近了她也没发觉,一动不动扶着栏杆,远远望着东方翻涌的流云。

    算算时辰,应是快破晓了。

    “睡不着?”

    身后冷不丁响起低沉男声,姬素月回头,萧暮正微微垂眸望着她。

    她的脸颊泛着红晕,连带着鼻尖儿都粉扑扑的,闻言低低“嗯”了一声。

    她的表情有些恹怠,一向清冷白皙的脸上抹着红云,美得萧暮愣了一下。

    “独身一人站在这儿,准备投江自尽?”惊艳只是一瞬,萧暮懒懒靠着栏杆,抱臂侧头上下打量她一番,“我告诉过你,这艘船上都是当兵的糙汉子,一个个穷得很。你穿的这么单薄站在这儿,没我的命令,没人敢看你一眼,更别说好心地借你一件外裳披披了。”

    他语气轻佻,微侧的脸颊带着些痞气,放松而慵懒。

    鬓发调皮地在侧颈和眼前乱舞,姬素月轻轻笑了,声音微哑开口,“好在现下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的,是这艘船上权势最高的男人。”她微微抬眸,眼睛清而淡,似与天边的冷白弦月别无二致。

    那双瞳仁浸透着清冷凉意,又糅杂着丝丝缕缕难以言喻的情绪,蓦地望向他,便如一层看不见的丝网,丝丝入扣嵌入他的皮肤里。

    萧暮微怔,不自觉挪开目光。

    “我只管赏美人,不负责护美人。”

    “这样么。”

    她的嗓音哑了几分,轻轻抿了下唇,无言垂下薄薄眼帘。

    她的皮肤一贯冷白无暇,早上见她时,她晕船不适下唇色都开始泛白。现在倒是气色红润,唇瓣殷红,看着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萧暮忍不住又扭头去看她,顺着她的视线朝下,落在那只素白修长的五指上。

    她的手指很是纤细,轻轻搭在圆粗的栏杆上,无意识地轻蜷了下。

    萧暮注意到那凸起的关节上都冻红了。

    静了一会儿,萧暮投降了。

    “罢了,谁让我是君子,见不得美人受冻。”

    萧暮自嘲着解下氅衣递给姬素月,“披上。”

    姬素月有些诧异侧眸,似是没想到他真脱了大氅给她。

    见她愣着,萧暮挑眉笑了一声,手臂一挥,将那厚厚的大氅披在了姬素月肩头。

    她素白的小脸埋在衣领上墨色的长毛里,看着无端生出几分娇媚。

    凛冽的风瞬间被搁开,姬素月抿唇拢紧衣领,低声道谢。

    萧暮没了大氅,一身玄色宽袍蓦地飞扬,衬得他身姿挺拔,精悍高大。

    “客气。”萧暮懒懒哼笑,微不可见地朝姬素月身边挪了两步,为她挡去江面上呼啸的大部分冷风,“看你脸色不错,还难受么。”

    本以为她会说诸如“我没事”,“好多了”这种话,谁想这女人轻呼了一口气,眯眼“嗯”了一声。

    “...那怎么还站在这?”

    “今夜月亮很漂亮,睡不着就出来看看。”

    萧暮抬头扫了一眼,弦月如钩,险险挂在西天。

    月辉洒落江面,生出无数白花,波光粼粼,绚烂夺目。

    可已是夜色即将落幕之时,萧暮微微眯眼,望见那抹月亮就快支持不住,从苍穹跌落深水。

    耳边尽是滚滚波涛,萧暮背靠栏杆,手臂放松地搭着,眼睛分明是微微仰着看向夜空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盯着身侧的女子。

    女人的额头饱满,眼睫微垂,柔软而羸弱,然而那眉骨深邃,鼻梁笔挺,冲淡了女子柔和的线条,显出难得的英气与刚毅来。再观那微微抿着的唇瓣,萧暮竟看出些冷然淡漠的气质。

    几相糅杂下,萧暮倒有些看不清她了。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直接,不知是不是羞得,他注意到她的耳尖儿都泛起了红色。

    “将军望着我做什么,莫非真懂些面相之学?”姬素月淡淡出声,“还记得前些日子在妓楼里,将军一语道破那些女子们的性格与心思。不若现在看看本宫呢?”

    萧暮闻言禁不住轻笑,“都是些胡说的推辞之语,公主信这个?”

    “只是想让将军再夸几句我罢了。毕竟那一日,还是本宫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如此纯粹的夸赞之语。”

    “公主说笑了?”萧暮挑眉,“我可不信公主这一番说辞。”

    “再说几句吧。”姬素月侧头浅浅望向他,“本宫想听。”

    她的眼睛沉静无波,好似真的只是想听他夸她而已。

    萧暮微怔,抿唇垂眸,思索了几秒。

    半晌后,他突然沉沉笑了。

    “笑什么?”

    “笑本将自己。”萧暮轻佻抬眉,眉间皆布满了自嘲,“这个时候倒是半点花言巧语都说不出来了。”

    “为何。”

    “大抵是公主殿下长得太对我的胃口?”萧暮微微眯眼,视线从她的眉眼朝下移,掠过鼻尖,扫过唇瓣,最终钉在脖颈那片浅薄冷白的皮肤上。

    他审视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饰,如欣赏猎物的猎人,透着无声的侵略和占有。

    被他这样盯着,一般女子要么害羞躲避,要么大胆地撩拨回来,然而姬素月只是那样站在风里,任由发丝挠上侧颈和耳廓,晃荡不停。

    水声跌宕,萧暮轻眨了下眼,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

    “刚刚那句话,本宫就当是将军对本宫的夸赞了。”

    萧暮挑眉颔首,“嗯哼,这是自然。”

    “将军也曾对其他女子这样说过?”

    “也许说过?”萧暮低笑,“我忘了。”

    “本宫还以为自己能做特别的那一个。”姬素月垂眸,突然抬手轻轻盖在了他的手背上,纤细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下他的皮肤。

    萧暮没动,余光微闪,瞥见拐角处一个女子的黑影缩了回去。

    不知道已经偷听了多久。

    待偷听的人走远,那只素白的小手便要收回去。

    萧暮没让她如意,反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朝自己身前猛然一扯。

    女人的身体明显僵了,抵抗的手臂几乎是应激一般,瞬间抵在他前胸。

    萧暮微微低头,眼眸幽深盯着她。

    “公主殿下独身一人站在这儿,勾引我就罢了,还故意差自己的丫鬟在暗处偷看是么。”他的声音很沉,压着隐隐的不悦,“公主殿下当我是什么,妓院里挥之即来招之既去的小倌?既如此,不如假戏真做,本将在这儿就能满足你。”

    “羽涅是乾王的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并非我故意差她偷看。”姬素月低低解释,手臂用力想离他远些,然而萧暮的手攥得很紧,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不喜欢撒谎的人。”萧暮眯眼,手上一用力,疼得姬素月脸色白了几分。

    “我没有...撒谎。”姬素月无意识地攥住了萧暮的前襟,“我晕船厉害,姬允迟便以此为借口把我塞到了头船上,陛下也不不乐意看见我,就把我丢过来了。”

    “我本没资格踏上皇船伴驾南巡,但姬允迟执意要带上我,好塞到将军身边。白天船上耳目太多,羽涅把我按在房内,晚上才放了我出来。若我不设法骗过她的眼睛,恐怕就算溺死在江里,都无人会在意。”

    她说得很快,似是急于挣脱他的桎梏,垂落的眼睫不受控制地轻颤。

    “萧将军,我也是迫不得已....能否先放开我。”

    萧暮不为所动,眼底一片冷淡,不顾她面上的隐忍又将她缚得紧了些。

    “姬素月,你所说的都不是我所关心的。”萧暮凑近她耳边,“我在乎的,只有你今夜又利用我,苟活了你自己这一件事。”

    “...你想如何。”

    萧暮咧嘴恶劣笑了,“凡事讲究公平,我今夜一腔心意都被公主喂了狗,那公主要做些让我高兴的事补偿我,这事儿才算完。”

    姬素月垂着眼皮,萧暮看不到她的眼睛,无从得知这短短几秒,她想了什么。

    她似乎渐渐压下了周身的颤动,呼吸从急促变得平缓,偏过脸来望向他。

    “我答应你。先放开我。”

    手腕上的桎梏缓缓松开,萧暮还没来得及直起身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突然眼前一晃,女子的冷香沁入鼻腔。

    她轻轻吻了他的下巴。

    很柔很软,宛若一片鸟羽轻挠了下皮肤,触之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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