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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鹤宿松枝(7)

    冯允清顺着此人的金丝锦鞋看上去,见他手中正盘弄着一对雕花木珠,珠子上的花纹仅有微微凸起,大多都已被磨平了,这人正面容带笑看着她。

    “五殿下......”冯允清正要对他行叩首礼,李明承却比了一个“嘘”的动作,让她不必多礼。

    冯允清迅疾起身,屈身一揖。

    “怎的衣裳全湿了?”李明承看着她衣袍被雨水浸湿的色块,又道:“进来。”

    冯允清抬头一看匾额,匾额上赫然写着白玉京三字。白玉京乃京中极负盛名的书肆。她有些疑惑,为何李明承一个热衷于木雕的皇子会在此处。

    雨天街上并无几人,白玉京亦闭门谢客,令下面的杂役休假去了。书肆中仅有李明承带出来的一个小内侍,还有掌柜的。

    冯允清跟着李明承进去,回身阖上了门。再转过身来,小内侍便端来一碗姜汤,递给了她。

    “多谢......”冯允清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不能叫他五殿下,便说:“多谢......公子。”

    “无需多礼,坐吧。”李明承说罢,往屏风后面去,应当又是去搞他的木雕伟业了。

    冯允清捧着碗,挑了张凳子坐着。那掌柜的正在拨着算珠记账,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不似其余店家殷切,反倒透露出异常的冷冽。

    冯允清挪开目光,将脸凑到碗口,闻了一下姜汤的气色,确定其中并无异常,才敢下口。

    此间异常安静,街外雨声淅沥,屋檐水滴落在蓄水的缸中,牵扯出水圈与瓦缸相撞的回旋之音。屋内只听得见算珠相撞和刻刀雕木,交杂而起,好似白玉京中仙人奏乐。听的人竟起了困意。

    冯允清喝完姜汤,将碗往桌上一放。瓷碗与木桌发出轻盈的闷声,李明承闻此,又道:“带她去换身衣裳吧。”

    小内侍得命,走到冯允清身边,邀道:“公子请随我来。”

    冯允清慌张起身,客气道:“呃,多谢公子今日的姜汤,换衣服就不必了,在下即刻回家去。”

    若是换衣服,那岂不是会暴露她乃女子的身份。冯允清只好极力推辞。

    李明承幽幽道:“外面雨大,天气寒冷,莫要染了风寒才是。你既不愿换衣服,那我命人送你。”

    幸好这李明承并非什么极为客套之人,不强人所难这一点还是好的。

    冯允清松了口气,隔着屏风向李明承一揖,“那便多谢公子了。”

    回到冯府时,天已全然黑了。

    冯允清泡在暖水中,身上的寒意渐渐褪去,她仰面靠在浴桶沿上,闭眸沉思着为何李明承会出现在白玉京。又想着前往滁州一事,脑中一时混杂。

    是时,门外的小侍女扣门道:“少爷,老爷请你过去一同用晚膳。”

    冯允清答着:“我知道了,即刻便去。”

    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觉得舒爽许多,这才往堂中去。以往的晚食都是各用各的,除非冯元良寻她有事。

    冯允清到时,冯元良已坐在桌上等她,不等她行礼便道:“快过来,坐下罢。”

    冯允清仍恭谨行礼,问候冯元良安好后,才走到冯元良身侧,给他布菜。

    冯元良挥手,命她坐下,“这人的口味,还是自己最清楚,若换了旁人来,不管是爱吃的、不爱吃的,既夹到盘子里了,就都得吃完咯。旁人还好,不敢记了你的仇,若是违了上面的意思,那就算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冯允清知道他这是在警醒自己,莫要多管闲事,否则会招致灾祸。

    她连忙跪下,俯身道:“儿子明白,多谢父亲教诲。”

    “坐着吧,动不动就跪,也不闲累得慌。”

    冯允清闻言,起身坐在冯元良身侧。

    冯元良持着筷子,看着桌上的菜却一动不动。冯允清问,“父亲是想吃哪个菜?儿子给您夹。”

    冯元良侧目看了她一眼,望了一下远处的那盘菜,冯允清起身,转到桌子的另一边给冯元良双手端了过来。

    冯元良摇头,又说:“凡事得先过问我的意思,你又忘了?如此揣测,错事横生,我要的,是油煎鸡,而非这盘炙鸭。”

    冯允清颔首道:“父亲教训的对,是儿子的错。”她又去将油煎鸡端了过来,冯元良这才满意。

    “今日陛下召见你了?”

    “是,陛下命我前往滁州查难民一事。”

    冯元良点点头,又道:“滁州难民一事,事关滁州、滁州相邻几州,其中关系混乱,有蔺明轩在,你也不必过于尽心。否则惹火上身,来日避之不及。”

    冯允清很是上道,“是,父亲的叮嘱儿子铭记于心,其间若有要事,儿子定会书信一封,请父亲裁夺。”

    冯元良笑道:“不必了,滁州距离京城如此之远,若是事事都要问过我再作决断,岂不是来来回回两三年都解决不了?”

    冯允清点头称是,“是儿子思虑不周了。”

    晚膳用罢,冯元良去了书房,正算着银钱,忽而窗外一黑衣人跳了进来,跪在冯元良面前道:“主子,她要去滁州,在下可还跟着?”

    “不必了,我自会派另一人跟着,这些日子,你就回乡去看看你的母亲罢,这是银钱。”说着,冯元良拿出一盒金豆子,给了这黑衣人。

    探查滁州一事迫在眉睫,虽说第二日雨下得不小,一行人还是启程了。

    蔺明轩带了队从锦衣卫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命他们乔装打扮,先行前往滁州。而蔺明轩与冯允清则是骑马,走的官道。

    方出京城,行入一密林之中。马蹄践踏泥浆四起,犹如雨点回打在地上。

    行至林中,官道上倒了好些杂树。应是接连雷雨所致,刺枝混在泥中,恐伤了马。蔺明轩便领着冯允清走小道。

    小道杂草虽多,却无障碍,可其中纵横交错,一不留神便会走错。蔺明轩在军中多年,早已习惯,辨路对他来说算不得困难。

    时至傍晚,秋雨萧索,二人虽披着斗笠,赶了一天的路,内里衣衫却也湿了。现下得先找个落脚之地,黑夜在即,稍不留神便会将二人笼进去。

    可四下并无半点灯火,蔺明轩回头瞧了冯允清一眼,问她:“你不会怪我吧?”

    冯允清驱马与他并行,轻笑一声:“我怪你作甚?”

    “圣上命我二人三日内出发,今日本可不必这样匆忙,冒雨赶路的。现下身上的衣衫都湿了,又寻不到一个落脚之处。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冯允清心想,昨日你还驱马车溅了我一身泥水,若是要怪,这些日子他蔺明轩的做的恶事是数不清的。

    “你怎么不说话?”

    冯允清笑道:“我有什么可说的?难道我还真能怪大人您不成?事已至此,后悔并无用处,还是先解决眼下问题罢。”

    蔺明轩心中像是被重物压着,有些难受。他走在前方继续开道,可明光渐渐隐灭,徒留无尽暗夜,此刻已黑得很难看清楚对方。

    “先等等。”

    蔺明轩跳下马,从马腹两侧拿出一罐灯油,又拔刀从自己的裙袍上割下一块布。冯允清拿出火折子,吹亮后帮他照着。火光虽微弱,但足以让蔺明轩寻个小木棍,捆个简易的火把了。

    一个火把做好了,蔺明轩正要扎第二个,冯允清却道:“你拿着开路就够了,若是今夜一直找不到落脚之处,可能得一直烧油,灯油不多,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蔺明轩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便让冯允清走他左侧,至少还能有些暖意驱寒。

    二人走了一段路,此路却愈发离奇,竟转入了林中。

    “蔺大人,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蔺明轩勒马停下,将火把立着,颔首侧耳,细细听着,竟真有一阵呜咽。

    火把上的灯油突然滴落,恰落在蔺明轩手上,烫得火光一震。

    蔺明轩看向冯允清,“瞧瞧去?”

    冯允清点头,“好啊。”

    二人下马牵着,循着哀戚声,渐入林深处。深林之中,大雾四起,残枝交错,映在泛白的天穹上,恢诡谲怪,好似来到妖灵鬼界。

    女子的幽咽之声愈来愈近,二人走到林地深处,灌木四倒,只见眼前有一方小山坡,像是坟堆,而那女子,身着白衣,背对着蔺明轩与冯允清哭着,肩膀微动。

    蔺明轩与冯允清对视一眼,二人自然不信鬼神,只觉离奇,此地怎会有一白衣女子在哭。

    蔺明轩先挪了步子,他打着火把,冯允清跟在他身侧,不甚踩在折枝上,发出嘎吱的声音。那白衣女子好似听见了声响,停下了呜咽,可身子还在抽搐着,缓缓地往后扭头。

    紧接着,一张煞白的脸出现在火光之下,她眼眶通红,脸上血迹斑斑。火舌舔去她脸上的泪痕,干在脸上,竟像是从眼中流下的血痕。

    蔺明轩蹲在那白衣女子身前,问她:“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哭?”

    那女子阴恻恻地笑着:“我是,鬼呐......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咧嘴一笑,鲜血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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