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芙洛拉将烤鱼递给他,转瞬间,原本巨大的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没办法,真要用原型吃,还没尝出味儿,烤鱼就已经进肚子了。

    赫尔伸手接过烤鱼,他既不怕烫,也不怕刺,一张口,就咬掉了四分之一,没两分钟,一条鱼就被消灭了个干干净净。

    与之相反的是芙洛拉,她坐回火堆旁,先是轻轻吹了吹,然后才咬下一小口,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赫尔轻车熟路的去搬来另一个大点儿的木桩,坐在她对面,拿起另一条鱼。

    火焰静静地燃烧着,偶尔发出几点噼啪声,截然不同的一人一龙相对而坐,享用着手中的晚餐。

    等芙洛拉吃到差不多一半时,赫尔已经吃完很久了,正百无聊赖地盯着她看。

    芙洛拉擦了擦嘴,将剩下的半条递给他,问道:“今天还有什么想听的吗?”

    赫尔习以为常地接过,听到她的问题,有些不解,“怎么突然问我?”

    虽然说是讲故事,但芙洛拉心中俨然有一套严密的框架。

    从龙族最早的传说引入,再到普遍的生活习性,最后是对一些问题的推测,中间还时不时穿插点相关的奇闻趣事,可谓是寓教于乐。

    因此赫尔一般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专心致志地听她讲。

    “你刚才走神了,”芙洛拉垂眸,声音听上去有几分低落,“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我讲得太无聊了?”

    “咳咳咳!”这猝不及防的低落,可把正在吃东西的赫尔吓了一跳,下意识解释道:“不是!我只是……”

    他卡了一下,那点突如其来的忧郁,经过刚才的一番玩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让他正经说出来,反而有点羞耻。

    “只是?”

    芙洛拉抬起眼,红眸中满是好奇,哪有什么低落的样子。

    赫尔一方面觉得果然如此,另一方面又着实松了口气,片刻后,他终于犹豫着问道:“你听说过……龙岛吗?”

    芙洛拉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两百年前,龙族迁徙去的地方?”

    赫尔点了点头,“果然,你也知道。”

    “传闻,龙岛在大海的中央,上面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美酒佳肴,因其路途艰险,人力无法企及,只有龙才能飞跃到达,故得名——龙岛。”

    芙洛拉回忆着曾看到过的信息,“两百年前,所有人都曾目睹过那场史无前例的龙族大迁徙,数百头龙同时朝着海中央飞去,所到之处几乎要将天空都遮蔽,从此,龙族便在大陆销声匿迹。”

    她顿了一下,问道:“你想去龙岛,寻找同族?”

    赫尔毫不意外她能猜到,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便沉默地盯着火堆。

    明亮的火光照亮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在另一侧投下浅浅的阴影,构筑出一道模糊的分界线。

    他垂着眸,似乎不愿让人看到眼底的情绪,但芙洛拉莫名从他紧抿的唇中,看出几分委屈。

    “如果找到龙岛,”芙洛拉问,“你想做什么?”

    漫长的沉默后,赫尔抬头望向她,金色的双眸中第一次浮现大片的迷茫,如同此刻山洞外被乌云所遮盖的天空。

    “我想问问,”他的声音闷闷的,“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为什么所有龙都离开了,只有他还在这里?为什么不带他一起离开?

    是不小心忘记了吗?是他的父母关系不合,所以不愿意带上他?还是说他有什么缺陷,所以不得不留在这里?

    他曾经无数次翻来覆去地思考,甚至找过很多理由,可无论多少种原因,最终都指向一个事实。

    ——他是被放弃的那个。

    ……

    “不是那样的。”

    清晰有力的反驳传来,赫尔骤然抬头,就看到芙洛拉那双鲜艳的红眸,她定定地注视着他,像是已经洞悉了一切真相。

    “关于你的问题,我并没有肯定的答案,但我有一个与你截然相反的猜测,你要听吗?”

    她的语速很慢,似乎在反复推敲着每一个字眼,一向聪明狡黠的人,在此刻,却忽地显出几分笨拙。

    赫尔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在他的预想中,她那样聪明的人,大概会挂着与平时无异的笑容,开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轻快又灵巧地,跳过这种沉闷的话题。

    而不是现在这样,认真的、谨慎的、小心翼翼的,宛如对待易碎的珍宝一样,让他无所适从。

    赫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憋出一句,“……我还没说我的猜测。”

    芙洛拉眨了眨眼,疑惑地反问,“这不是看表情就能猜出来吗?”

    赫尔沉默了,他看向芙洛拉,将她弯弯的眉、鲜艳的眸、翘起的唇,仔仔细细都分析了一遍。

    ……嗯,什么也看不出来。

    芙洛拉任他观察,只是在两人视线相交的那一瞬,弯了下嘴角。

    赫尔立马仿佛被烫到般,飞速别过头,移开了视线。

    “看出什么了吗?”芙洛拉饶有兴致地问。

    “没有,”赫尔迅速答道,“还是来说说你的猜测吧。”

    “好,”芙洛拉点头,“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些事。”

    “赫尔,”她略显突兀地问道,“你的名字是自己起的吗?”

    赫尔愣了一下,很快就答道:“不是,我天生就知道。”

    芙洛拉接着问道:“那你还记得自己多少岁吗?”

    这可把赫尔难住了,他皱着眉头算了半天,才不确定地答道:“应该是一百多吧?我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之前那个迷路的小男孩,再次相见时,已经成为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芙洛拉思索片刻,起身来到巨大的金币堆前,拾起一枚回到座位,“这些金币是你出生前就有的,还是后来才得到的?”

    赫尔:“从我睁眼开始,就一直在这里了,怎么了?”

    芙洛拉摊开手,掌心的金币闪闪发光,中央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太阳与月亮交相辉映。

    “这是莫斯比克帝国特有的金币,两百年前灭亡后,就被其它国家瓜分熔铸了,只留下少量作为藏品存在。”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这说明你最多也就两百岁。”

    “还记得我刚才说过吗?”芙洛拉抬眸看向他,“龙族迁徙也是在二百年前。”

    “更巧的是,从两百年前开始,人类中就再也没有诞生多少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即使有一两个,也十分孱弱,基本活不过成年,后来有人把这种症状称为……”

    “——魔力缺乏症。”

    一道想法似闪电般划过,赫尔隐约察觉到什么,却又无法准确描述,只能茫然又焦急地望向她。

    似乎感受到他急迫的心情,芙洛拉语速渐渐加快,“简而言之,对于有魔法天赋的人来说,魔力就像食物一样,不吃就会饿死。”

    “而在两百年前,这种食物似乎骤然减少,没有人知道原因,唯一称得上算线索的,只有曾经大魔导师留下的一句话……”

    “——世界不允许魔法的存在。”

    几乎是瞬间,赫尔就想到了那个盲眼的宝石商人说过的话。

    ——世界不允许龙的存在。

    当时他还以为那是随口胡诌,他的同族们在龙岛,而他就好端端的站在这里,难道他还能分不清自己的种族吗?!

    ……是啊,那为什么只有他还在这里呢?

    问题似乎又绕回来了,却又变得截然不同。

    芙洛拉没有注意到这过于微妙的变化,仍在继续讲述着,“除此之外,我曾阅读过一本龙骑士的自传,他记录了一些龙族特有的语言和文化。”

    “赫尔。”

    “嗯?”

    听到自己的名字,思考中的赫尔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就听到芙洛拉轻笑了一声。

    火焰跃动着,为她洁白的脸庞覆上一层薄薄的红色,她的语速忽然间慢了下来,于是时间好像也跟着她变得缓慢。

    “我是说‘赫尔’这个发音,对应在龙语中,其实是‘礼物’的意思。”

    赫尔怔在了原地,而已经结束所有问题芙洛拉,也终于开始将另一种可能娓娓道来。

    “你想象一下,”她的声音平稳又舒缓,轻而易举就将人带回到过去的情景,“两百年前,因为某种原因,魔力在日益减少。”

    “龙族作为一种魔法生物,身体自然也日渐虚弱,甚至于,很多年都没有新生命诞生。”

    “面对无可避免的种族灭亡,没有哪一只龙能保持冷静,沉重又绝望的气氛不断蔓延……”

    “——但是你出现了。”

    “如同神明给予龙族最后的礼物,为了不让你夭折,龙族通过某种方法,保住了你的生命,代价就是……”

    “你必须留在这里。”

    至此,问题的另一种解法作答结束。

    可芙洛拉并没有就此停下,“不仅如此,这样一来,龙族迁徙的原因也变得显而易见。”

    “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寻找新的魔力来源,延缓衰弱,另一方面……龙作为魔法生物,只要活着,就会自然地吸收周围的魔力。”

    她看着赫尔的眼睛,声音放轻了一点,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赫尔听懂了,但他张了张口,却挤不出一个字。

    有些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生怕会因此生出某种不必要的期待。

    “……什么意思?”

    “你不是被抛弃的,相反,他们是为了你能平安长大,所以才选择了离开。”

    芙洛拉的语气格外轻柔,说出的话也如美梦一般。

    “——赫尔,你是被他们爱着的啊。”

    即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赫尔依旧僵在了原地,比起惊喜,最先出现的情绪反而是恐惧与怀疑。

    他想,是她发现什么了吗?

    她发现自己对同族的渴望,所以编造出这样的谎言来骗他。

    他努力保持冷静,努力思考,努力让自己不像个得到一点甜就欣喜若狂的笨蛋,努力去寻找猜测中的漏洞。

    但是没有,一切线索都被拼凑的严丝合缝。

    “……芙洛拉。”

    “我在,怎么了?”

    赫尔这才发觉自己念出了她的名字,他抬头对上她的眼睛,里面流露出鲜明的关切与担忧。

    有一瞬间,他很想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愚蠢,她说的也只是猜测,并不能保证事实,这样问只会徒增她的压力。

    于是他别过头,默默换了一个问题。

    “你的名字也有含义吗?”

    芙洛拉愣了一下,目光越过他,看向角落里的花。

    那是一束粉色的金鱼草,开得格外灿烂,赫尔有一天带回来,于是她便找了个花瓶暂时养了起来。

    粉嘟嘟的金鱼草摇头晃脑,似乎在冲她微笑。

    于是她也笑了笑,语气轻飘飘的,说道:“有啊。”

    “——是春天与鲜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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