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意张狂

    这还是安蕴秀到这个世界以来,头一次切身感受到传说中的轻功。到地方以后头重脚轻,被轻轻一推便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主子,人带来了。”

    安蕴秀无声地攥紧了手指,按兵不动。

    上首之人丝毫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只听得不时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似乎在看书。她悄悄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玉白靴子。

    “安蕴林?”

    对方声音清冽,安蕴秀却如临大敌。

    “临州解元,虽家境贫寒,仍好学上进,品貌上乘,文采斐然。冬来偶感风寒,久病不治,于十月初九暴毙家中。”

    这念的倒是徐知府给哥哥安的生平。她抬头,这才将这位“主子”的全貌尽收眼底。

    一副极其俊美的面貌,神态却很疏离,一眼望去高不可攀。周身一股多年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矜贵气息,这份矜贵甚至抑过容貌让人不敢多瞧,只忌惮于“贵人”身份而战兢。

    此刻,这位主子正捧着一卷书读得认真,不时翻页,亦是姿态优雅:“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能在仇家开设的粥棚里得以苟命,历经辛苦赶赴京城,已经是远见卓识了。”

    对方声音清冽,听着倒像是对她的肯定。安蕴秀眼睫动了动:“贵人谬赞,小民并未想那么多。纯属是因为,不喝粥,我就要饿死了。”

    翻页声停了,对方似乎扫了她一眼,随后道:“也对。”

    “你装什么傻,哑谜说着不累吗?”身后那侍从却是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安蕴秀肩膀上,“别在那儿试探来试探去的了,我们已经知道你是那死里逃生的解元安蕴林。主子日行一善,捎上你回京,偷着乐吧!”

    第一,对方没认出来自己女扮男装;第二,对方不是徐知府或是洪大人那边的。

    这个认知令安蕴秀松了一口气,她抬头,坦坦荡荡地迎上了这位主子的眼睛:“多谢抬爱,但是,不需要。”

    “虽说已经离开了临州地界,但外边人多眼杂,你方才在客栈那一番言论已不知被多少人注意到了。洪大人正在回京路上,徐公子也已经出发,一着不慎碰见了也说不定。”

    对方放下了书卷,眼眸沉静:“这般情况下还是少抛头露面得好,安解元觉得呢?”

    “……”

    我觉得你不怀好意。

    照目下来看,这人像是一早就关注着自己,眼下所了解到的没有十分真切也有九分了。安蕴秀垂眸遮掩情绪,自知这等人物找上自己定然有所图谋,可眼下他侍卫在侧有备而来,自己是决计走不掉的。

    罢了罢了,硬碰硬总是不划算的。既然这人并未流露出恶意,慢慢与他虚与委蛇即可,左右自己也只是图个暂时栖身罢了,进京以后一别两宽,自己也绝不受他摆布。

    安蕴秀这般想着,刚要开口,就见对方一边拿锦帕仔细地擦着手,一边随意开口定了她的去留:“我此番缺一个书童,劳烦安解元了。”

    “……”

    这二人身份不凡,跟在他们身边行程确实快了许多,衣食住行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安蕴秀自然悉知这其中好处,只不过真心假意虚虚实实,依然十足提防着这位心思莫测的主子。

    书童的工作不算重,每日也就是帮着研墨铺纸,她本分做事从不多言,这位主子也没有刁难人的习惯,甚至于许多事自己顺手就做了。安蕴秀乐得清闲,做完手头的事就在一旁读写,还能沾这位主子的光看些难寻的书籍经卷,全力筹备会试。是以二人虽共处一室却总是相顾无言,侍从来送饭的时候总要感慨一下这书童可算是找对人了。

    侍从名叫燕舜,应当也是出身名门,虽与身边这位主仆相称,却并没有多少仆从的自觉。此刻他送了饭菜过来,布好之后,便又去骚扰在一旁写策论的安蕴秀:“安解元还在写呢?啧啧,你这纸墨用得比主子还多。”

    “不过这写的我怎么看不懂呢?”他皱着眉头,随即把纸张倒过来看了看,“你们读书人都这么满篇不知所谓吗?哎这句,你给我通俗地解释解释?”

    安蕴秀瞥了一眼:“山猪吃不了细糠。”

    燕舜一拍大腿:“你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在骂我!”

    二人吵嘴早已是常态,只不过燕舜身为武将,嘴皮子功夫显然比不过安蕴秀,常常没几句就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只得挥舞着拳头作势吓唬她,再不济就去跟那位主子告状。

    淡泊宁静的主子惯常是不管这些事的,可这次,他接过了燕舜递过来的手稿。

    “安解元文辞倒是不错。”

    宿凌瞧了片刻,放下纸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过赴京赶考的举人们自然是没有文辞差的,想要脱颖而出,或策论切实可行,或见解独辟蹊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安解元觉得,会试场上,哪个最为稳妥?”

    安蕴秀手指微顿,并未接话。

    “你知道去临州府的那位洪大人是谁吗?”

    宿凌似乎也没有指望着她的回答,自顾自便说了下去:“吏部侍郎洪继隆,乃洪太师幺子,过手的事务就是官员的升迁调任。你要入仕为官,还得在他手底下过活。”

    “所以投靠你才是明智的选择,阁下是想说这个吗?”

    安蕴秀缓缓抬眸,唇畔带笑,语气却很锋利:“说白了,我面对洪氏一族时艰难,之于您亦是一枚棋子罢了,阁下凭什么觉得,我会乐意从一个执棋人手中跳到另一个手上?”

    她这几日无论是跟燕舜斗嘴还是在这位面前装鹌鹑,无非是识趣保命,再尽最大可能探得些消息。及至眼下,面前这人想要拉拢自己的心思已经不加掩饰,自己似乎终于有了与他谈判的些微资格。

    宿凌并未急着反驳,只等她说完才来了一句:“你是否想过,你的答卷会被送到仇敌之手,由他评判高下?即便你侥幸入仕为官,今后的仕途也尽数掌握在仇敌之手?若是为了功名前途,你会写下为仇敌歌功颂德的文章吗?”

    “若是借了仇敌的势才得以高升,那如何算是自立,又该如何与之抗衡?”

    宿凌的声音再度缓了下去,似在引诱:“我确实是想要招揽你,可对于你,也并非全无益处。”

    益处?

    种种理由好似真在切实为她考虑,安蕴秀恍惚一瞬,强迫自己定神,心中一道声音愈发清晰:她不可能任由自己被旁人利用。

    “对我的好处,便是让燕舜在众多学子面前恭维我,把我推上风口浪尖不得不投靠您?还是说利用我替您冲锋陷阵之余,心情好时赏我个一官半职?”

    安蕴秀很快便恢复了冷静,皮笑肉不笑道:“这种打着为旁人好的由头便利自己的事,阁下还是省省吧。”

    她当初在离山家时纠结多日,自然想过这些问题,决定进京便已是下定了决心。洪家势大,朝堂却绝非他家的一言堂,内阁尚在,幼帝亦有辅政大臣,朝堂上顶多是互相对峙的情形,自己未必不能出头,反倒是早早地站队一个不明底细之人才是死路一条。

    像面前这位巴巴地凑上来亲自招揽的,以她以往认知来看,不像是幕后大佬,倒挺像上蹿下跳的炮灰。

    安蕴秀对着他假笑一瞬,眼眸轻抬,意气尽显,言谈间多有张狂之意:“待我身居高位,追杀还是反杀,自然要有我三分断决。”

    “……”

    马车内一时寂静,宿凌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知道这第一回合的谈判,是自己败了。

    而安蕴林……

    他抬眸看了看面前惯常温雅无言、一开口却尽是锋芒之人,心道,也着实跟他想的不一样。

    “马上要到除夕了。”宿凌忽然来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话,他话音刚落,天空便骤然亮起成片的烟花。在一边目瞪口呆插不上话的燕舜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对对,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

    “解元郎君?赏个脸,一起吃顿年夜饭呗?”

    燕舜连忙上去打圆场,对这等能将主子怼得说不出话的人敬佩万分。而且安蕴林这人挺有意思的,单凭喝仇家施的粥这事,莫说主子,连他自己都有些欣赏了。

    “你连徐知府施的粥都能喝得下去,没道理因着这么点事跟我们置气啊。”燕舜嘀咕道,“说起这事,我原以为你们读书人成天念叨着什么折腰,什么风骨,宁愿饿死也不肯吃呢。”

    安蕴秀并未开口接话,反倒是宿凌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骨气,也非是细枝末节,无谓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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