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之际，京城迎来第一场大雪。
凌空洒下的漫天雪花，压弯了梅枝，发出细碎的塌陷声响。
寒风呼啸而过，错落有致的房屋瓦舍之上，细雪随风飘扬。
万籁俱寂，尹昭浑浑噩噩地推开房门，在一具尸体前站定。
“咦？”她晃晃头，清醒了几分。
她在哪？为何手中握着刀？
掷刀的同时，她感觉脚尖碰到了什么，低下身摸寻到冰冷但光滑的手！
尹昭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与此同时，门口出现火光与杂乱的脚步声。
该死！
她四处观望，试图跳窗却发现窗户莫名奇妙打不开！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群人涌了进来，橘黄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拿下！”
尹昭的手被几个人反扣住，她顾不上疼，急匆匆往尸体那边看了几眼。
“跪下！”
“不需要你们教！”
她甩开衙役，挺直腰背直视面前身穿官服的人。
不知谁送上一脚，尹昭身子扑倒在地。
“人赃俱获，此刻你难逃制裁！”
尹昭一声冷笑：“被陷害之人何错之有？人证物证何在？”
京兆尹扬了扬手中的匕首，“你杀害三名舞女，作案凶器就握在你的手中！”
“你是猪吗？”
此话一出，场内陷入死寂，衙役扁着嘴憋笑，京兆尹脸都气红了，想他为官十余载，竟然被一个不知好歹的刁民骂了！
尹昭颇为无语：“受害人是被毒死的，不是被捅死的。你们没有钱请个仵作验尸吗？”
京城发生了三起舞女死亡案，自诩断案如神的审察司查案多日无果，在发生第二起案件后，审察司派人巡查舞坊，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竟然又发生了案件!京兆尹满脑子想着邀功，哪里会在意她的辩解。
既然不承认，有的是办法整她！
“上刑吧。”
一句轻飘飘的话断定了她的生死。
尹昭不动声色地从衣袖里抖落出迷药，牢牢攥在手心。
一个低沉慵懒的男声传来：“继续说。”
尹昭微微愣神，只见外面有个不真切的身影，霎时，一众人哄作一团，各个低头哈腰，谄媚至极。
世道还是有为民做主的好官的！她一边想着，一边回忆起死者的样子：“凡服毒死者，尸口眼多开，面紫黯或青色，唇紫黑，手、足指甲俱青黯，口、眼、耳、鼻间有血出。”
“嗯。是个行内人。”
尹昭大喜，这个官员听进去了她的话！
她倒不是什么行内人，只不过重生前，她是一名现代雕塑师，必须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所以医学各方面均有涉猎。
正当她准备一鼓作气洗清自己的嫌疑时，只听他说：“第三个死者摄入的毒物剂量不足以致命。或许是你下毒不够，想补一刀。”
尹昭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气得她一口气没提起来！
就不该对任何人抱有幻想。
统统撂倒！
她已经整装待发，突然，眼前一黑，感觉有第二个意识在操控她的身体。原本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气焰瞬间消散。
尹昭感受着这具身子的动作，却无能为力，渐渐，意识在黑暗中沉睡。
“尹昭”匍匐在地：“我认罪。”
男人从阴影处走出来，却似乎对她的话不满意，意味深长地问：“放弃挣扎了吗？”
随后，扭头对京兆尹吩咐道：“这人，我带走了。”
京兆尹不敢有怨言，弓着背看着男人把人领走。
尹昭呆滞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行至验尸房门口停下。
风卷起薄雪，倏尔刮起狂风卷走尹昭，将她摔了出去，一个小石子砸向她的胸口，她感觉胸腔一紧，呕出一小滩血，一团黑影被逼了出来。
痛感唤回尹昭的神志，她眯着眼抬头，隐约见一个着白衫的人立于风雪之中，与不远处的黑影胶着着，她揉了揉眼睛，看见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在黑影身上，黑影渐渐幻化成女人的样子，张着血腥大口朝着男人的方向而来。
她偏过头去，不敢看残忍的场面。
但是想象中的动静没有来，尹昭好奇地瞄了一眼，却见那个女人悬在半空，脑门插着一根梅枝。
纷飞的雪花与浓黑的怨气搅在一起，也迷乱了尹昭的眼，没一会儿，空气中只闻得清冽的梅花香。
“助纣为虐，戕害生人，其罪——当诛。”
耳边呼啸的风把男人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但仍清亮好听。
“大师真酷！”尹昭不由得发出赞叹。
男人不喜别人将自己与江湖神棍混为一谈：“审察司——瞿煊。”
“瞿煊？！”
他长身玉立，倨傲地对她说：“本官允你自证，否则死罪难逃！”
***
当朝皇帝深居简出，中书省、枢密院、审察司分权而立，审察司主使瞿煊赫赫有名，被誉为“在世判官”。
她才来几天就听过他的名字不下十次。
美如谪仙，再世潘安。
京城女子趋之若鹜。
关于他的故事更是数不胜数。
尹昭看着这个过分好看的人却带着倨傲十足的神情，之前心目中伟岸光辉、为国为民的形象烂得稀碎。
本该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非得拿鼻孔看人。
为了自证保住小命，尹昭把抱怨的话埋进肚子里，与验尸房的女仵作一同勘察尸体。
天气寒冷，尹昭双颊被冻得通红，她搓了搓手，在手心呵出一口白雾，有样学样地点燃屋内的铜架落地灯，在角落处燃上苍术和皂角，女仵作给了她一块姜片，让她含在嘴里，又递给她空白的验尸单。
她走到板床面前，伸手揭开遮盖尸体的白布。
板床上赫然躺着一具全身裸露、肤色惨白的女尸。
尸体是女子，以示尊重，瞿煊转过身去。
虽然见过了死人，但仍旧给尹昭极大的冲击与震撼，口中含着的姜片也不能驱散难闻的气味，惹得她频频捂住口鼻。
“死者女，肤色白，年十七至二十五......”
她皱紧眉头，边听边填写验尸单，又帮忙用皂角水洗过银钗，探入死人喉内，并用纸密封好，良久，银钗呈现青黑色。
“确系为中毒。”
尹昭自信满满地朝瞿煊望去，仵作的判断同她说的话别无二致。
瞿煊背对着她们，吩咐：“查清是何毒药。”
若是中虫毒，全身上下都会呈现青黑色，口腔内或者粪门内会有血；若是金石药毒，尸体会有几处红肿，指甲是黑色，会腹胀或者泻血；若是砒霜，两只耳朵会胀大，口唇会破裂。
仵作答：“毒药是砒霜。”
他颔首，对尹昭问道：“你呢？有何发现？”
尹昭低着头：“没发现。”
一根绳索飞来捆住她的手脚，令她动弹不得。
“既然无发现，那么收押处死。”
“等一下！我查！我一定能查出来！”
“一刻钟，时辰一到，若不能证明你的清白，立刻缉拿！”
他的话比室内的温度还要阴冷，尹昭不禁打了个冷战。
目前为止，她只能证明死者是被毒死的，不能证明下毒者不是自己。
她一个头两个大，双腿有些发软，却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焦急，逼迫自己心无旁骛地观察起尸体，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距离结束时间越来越近，尹昭直冒冷汗。
什么都没有啊！
怎么证明她的清白！她现下已经后悔为什么要反抗，横竖都是一死！
早死还不用受折磨！
想她穿来这个世界几天，跳舞舞不会跳，找堕神堕神找不到。
破罐子破摔的她打开死者的嘴，双眸盯着死者的牙齿，神色欣悦，拿白布盖住尸体，冲瞿煊说道：“掌灯。”
他不疾不徐地托着一盏铜灯走到她身边，为她打灯。
她从工具箱里取出镊子，从牙缝里抠出黏着的东西。
瞿煊就着灯光一瞧，“这是皮屑血污。”
尹昭迎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彼此心照不宣。
他问：“你觉得是谁的？”
她唇角一扬：“当然是凶手的。凶手与死者发生过打斗，死者咬了凶手一口，而且咬得挺深。”
瞿煊不置一言，她火急火燎地伸长手臂，“你看，我两只手都没有伤口。这就是证明！”
不知是否是错觉，尹昭感觉瞿煊脸上有笑意。
“不错。”他站在风口，把风都挡住了，语气也变得温和：“接下来当如何？”
尹昭耸了耸肩：“洗涤罪恶是你们审察司的事。”
“静香坊舞女尹昭！”
她端正站好：“何事？”
“本官聘用你为审察司副使，这回，与你无关吗？”
嗯？她入编制了？
“我就是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百姓，没接受过专业训练，半吊子水平拿出去我都嫌丢人。担任不起这么重要的职位。”
“跳舞绊倒同伴，陪酒摔烂酒杯，给人捏肩致人脱臼。至今欠着静香坊银两，还得清？”
尹昭头脑一热，答应了入职审察司，钱多钱少是小事，她不想一辈子当舞女困在京城。审察司虽然事务繁忙，有时会因为命案跑南闯北，胜在自由，她就有时间寻找堕神的下落，完成系统任务后，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开一家雕塑馆。
人嘛，要学会圆滑就业！
“大人，不好了！又有一个舞女死了！”
瞿煊询问完情况，尹昭道不明哪里奇怪。
前三起案件间隔时间不长不短，但是第三起与第四起间隔时间不足一天，完全不是凶手的风格。
难道是凶手心理变得更加变态了？
猜测没有证据，尹昭便同瞿煊商议，自己先回舞坊探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