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型生成梦境要花六个小时。芮翎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正值午后，差不多可以交货了。
她高高兴兴地收取梦境成品发给“4”，至于对方要如何从论坛越过网路离线下载到灵枢眼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了。
她只需要考虑怎么把信用点提现到灵枢眼。
芮翎研究半天，总算把扣除平台抽成和手续费剩下的1700信用点存进芯片，顿时，她又财大气粗了起来。
“这行业还挺赚钱。”芮翎满怀期盼地感慨。
她准备出门囤点粮食，刚开门就差点撞上什么人。
“你准备出门？”隔壁的矮个男人没有一点在她门口鬼鬼祟祟的良心不安，理直气壮地打招呼，“干什么去？赚钱？”
芮翎刚刚从新工作获得一大笔钱，不过她深谙财不外露的道理，闭口不谈：“差不多吧。”
她不动声色地把门关上，阻止对方鬼头鬼脑往里看的意图——显然这家伙并不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对公文包里的东西毫无兴趣——“你有什么事吗？”
矮个男人偷窥的希望落了空，瞪她一眼，不过开口时还真有事：“好事。你不是丢了工作吗？我这有一份。”
鉴于他们住在虚拟天际公寓这个半垃圾坑，芮翎深深怀疑他说的“工作”不安好心：“是什么？”
“零点街的那帮人。”矮个男人神神秘秘地扯她袖子，“过来。”
他好像要带芮翎去他的房间。一想到里面可能堆放的陈年老垢，芮翎一阵恶寒，正要断言拒绝，大脑里突然想起什么。
——她穿过来的时候，一位治安官问她“你去零点街做什么？”
原主是在零点街遇袭的。
连治安官都劝她多加戒备，零点街到底是什么地方？
芮翎一无所知，但眼下就有一个了解的机会。
婉拒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回去，芮翎决定信他一次：“说来听听。”
她内心安慰自己“这是取材，就像以前在高中校园散步一样”，跟着矮个男人走进他的房间。
房间布局和芮翎的差不多，小床小桌小浴室，不同的是矮个男人的床边堆满了各种电子零件和半成品的控制面板，好像一个半途辍学的狂热工科生。
芮翎在椅子上坐下，矮个男人从桌上摊铺的一堆芯片里拿出一枚抛给她：“戴上。”
作为这个赛博世界的非原住民，芮翎本能地抗拒被芯片裹挟大脑：“到底要干什么？”
“你还想不想赚钱了？”矮个男人凶巴巴地说，“不会害你的，这是拾荒者送过来的废弃芯片，主人大概已经死了，我们把里面买过的梦提取出来，其他的信息给猎手做。”
一连几个陌生名词让芮翎招架不住：“什么拾荒者？”
“拾荒者啊。”矮个男人忙着把一个锅盖状物体固定好，“就是住垃圾堆的那群人，捡芯片卖给猎手的。零点街的灵枢眼猎手光是破译信息的工作量就够大，我跟他们说你之前在合成霜上过班，他们就让我给你试试。”
芮翎好像明白了一点：“这些芯片的主人都死了？你要我把芯片里残存的梦境提取出来，给......猎手们？”
“没错。”矮个男人说。
芮翎有一种死后还要被人看浏览记录的恐慌：“这样不好吧？”
“姑娘，给钱你就照做。”矮个男人鼓捣好了锅盖，乜她一眼，“况且又不是你的芯片，只是他们从合成霜买的梦而已。”
他压低声音，好像机不可失：“而且，现在倒卖梦境多赚钱你又不是不知道。做得好，说不定你也能去零点街，那就吃喝不愁了。”
“猎手的工作是倒卖梦？倒卖梦境很赚钱？”
“没错。”
芮翎对合成霜做的打打杀杀梦不感兴趣，对倒卖也不感兴趣，不过“去零点街”听起来正是她所需要的。
她犹豫一下，勉强答应：“我试试吧。”
矮个男人把锅盖打开，芯片嗡嗡地闪烁，矮个男人说：“这个频率会干扰芯片的生物识别，让芯片误以为你是上一个使用者。”
“好吧。”芮翎把芯片拿起来。
她轻轻贴在皮肤上，冰凉的感觉刺进皮肤。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闪烁的光网，大脑皮层兴奋地颤栗起来。
【提示：您将进入《御兽之主》梦境，是否确认进入梦境模式？】
“哦对，有件事要提醒你。”嗡嗡声中，矮个男人突然说，“虽然能进入芯片，但我们还没找到办法绕过梦境里的数字化建模生物识别。”
“什么意思？”
“芯片主人的数据残留在梦境里，你有可能在梦里遇见这个芯片的前主人，注意别被作为主角的她杀了。”
“......什么？！”
芮翎往前一倒，头朝下掉进黑洞里。
“咳咳......”
芮翎吃了一口土，狼狈地抬起头。
她趴在一片泥土上，灰头土脸地和一只兔子面对面。
兔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芮翎吐了口气，幸好只是一只兔子，不是什么大怪兽。
她一向很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不由得伸手：“小兔子乖乖......”
兔子张大嘴，两颗锋利的下牙从头颅骨里血淋淋地拔出来。
“我去——”
芮翎尖叫着拔腿就跑，身后突然一声娇喝：“无影月！”
可怕的动静消失了，芮翎惊魂未定地回头，只见兔子收起牙，一蹦一蹦地跳进了一位长裙飘飘的姑娘怀里。
芮翎顺着裙摆向上看，顿时屏住了呼吸。
这一定是她见过最美的少女，与她相比，女明星都黯然失色。这位姑娘身形窈窕，鹅蛋脸柳叶眉，活脱脱一位绝美少女。
芮翎怔愣片刻，少女抚摸着兔子脑袋，眼神淡淡：“哼，全莲冰阁的人都知道不能招惹我的无影月，你是何人，竟敢对它无礼？”
芮翎看看少女身上华丽精美的仙侠服饰，又看看自己的粗布麻衣。
她算是明白了——她变成梦里的npc了！
眼前这位美丽的少女，才是梦境的主角、芯片的主人！
看来，虽然主人已死，但她进入这个梦境的数据留存在了芯片里，并没有被抹去。
芮翎想起自己上次尝试合成霜的梦有多么大开杀戒，冷汗霎时顺着后颈流下来。
——这位女侠要是一个不爽把自己砍了，她还能完好无损地回到现实世界吗？
她才刚赚了钱，怎么也不愿意又死一次！
“阁主对不起！”
做npc首要的是能屈能伸，芮翎立刻给她跪下了：“是我有眼无珠，不该对无影月大人无礼！”
“......”
也许是她认错的态度过于真诚，少女顿了顿，出人意料地没有治她死罪：“起来吧。”
她皱着眉看她：“你是花房的下人吗？”
芮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胡乱点头，少女说：“好吧，替我选一束雨瑰送到厢房。今天苏家的公子来拜访，我可不想房里插着枯萎的花。”
她婷婷袅袅地抱着兔子走了，芮翎看看自己身处的这处花房，头疼。
她凭感觉给她摘了一束好看的花，又凭感觉找到了少女的厢房，推门进去。
那只兔子乖顺地趴在床上，少女被一位侍女伺候梳妆，对镜中不断皱眉：“太寡淡了......太浓艳了......”
随着她的心意，不同的妆容在她的脸上盛开，在芮翎看来已经非常完美，但她似乎怎么都不满意，忽然掀翻了梳妆镜：“滚！都滚！”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我长这么丑，没有人会喜欢我！”
如果她还算长得丑，芮翎认为自己就该是妖怪了。她擦着汗把花摆好，还没起身就被揪住衣领，少女扭曲的脸出现在眼前：“你说，我是不是长得很丑！”
“怎、怎么会呢......”芮翎喘不过气地说，“您不是天下第一美人吗？”
这不是她信口开河，先前在花房，芮翎看见了一束随意扔掉的枯花，里面写着“赠：天下第一美人”。
那个落款并不是某位今天要来访的苏公子，因此芮翎猜测这位少女的追求者众多，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她都不该如此歇斯底里地崩溃。
“是，我是天下第一美人......”
少女松开芮翎，跌跌撞撞坐到椅子上，捂着脸狂笑：“我是姚家大小姐......我是御兽之主......我是天下第一美人......人人都爱我......”
她痴痴地笑着，身影忽然失真。
芮翎眨眨眼。
少女的身形像雪花屏的电视机般闪烁，某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布满疤痕的身体，皮肤粗糙，肤色怪异。
芮翎诧异地倒退一步。
她撞到了什么，猛地向后倒去。
“你回来了！”
矮个男人的脸和疤痕少女哭泣的身影重叠，芮翎茫然地瞪着他的脸。
“你看起来还不错。”矮个男人说，把锅盖关了，“怎么样？碰到前主人了没？”
芮翎慢慢爬起来。
“一个......很奇怪的梦。”她喃喃自语。
芯片滑落在地上，那位少女却挥之不去。芮翎捂着头坐直：“前主人也很奇怪。”
“只有残留的数据了，可能会做出奇怪的事情。”矮个男人说，“那个梦叫什么？”
“《御兽之主》。”
“哦，也火过。”矮个男人在数据本里记录了下来，“因为这是第一款支持自行捏造形象的梦。”
芮翎的心漏跳了一拍：“是吗？”
她想起梦里少女布满疤痕的脸，隐隐有猜测作祟。
“是啊，把芯片给我吧。”矮个男人伸手。
“等等。”芮翎把芯片一藏，“我......还想研究研究。”
矮个男人哼了一声：“是想继续做这个梦吧？”
芮翎没有反驳，矮个男人缩回手：“好吧，先放在你那也没事，反正猎手那边说，让我们十天以后把破译的梦统一送过去。”
他把锅盖收起来：“今天就到这吧，出去吃饭不？”
芮翎这才发现窗外天色渐暗，居然已经傍晚了：“呃......”
她几个小时前就打算出门买点吃的，现在肚子更是咕咕叫得厉害，好像房间里养了只青蛙。
但芮翎迟疑片刻，低声说：“我不去了，你给我带点吃的回来吧。”
“给钱。”
“......”
芮翎戴上自己的灵枢眼给他转了50点，矮个男人满意地站起来：“行。”
他好像也不在意芮翎继续在他房间里待着，往外走：“要体验的话把锅打开，走的时候把我门关上哈。”
他从外面关上门，芮翎低下头，凝望掌心里那枚不属于自己的、小小的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