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团

    他逆着光,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影,口吻很轻,隔近了似乎隐隐有一股雪松香萦绕在鼻间,袅袅不散。

    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若闻大人方便,自是再好不过。”

    沈月枝避开目光不敢再看,听他应下后,强撑着镇定想放下帘子。还未来得及动作,眼前一晃,一道身影已飞扑至窗棂上。

    沈连溪顶着帘子探出头,睁圆了眼问:“哥哥,你是谁呀?你跟我大姐是什么关系?你也要去庄子上玩么?你的马真高,我还没骑过马呢!”

    显然最后一句才是他的真正意图。

    沈月枝险些没有绷住神色。

    她忙想将人拉回来,就听见一道清润的笑声穿过窗棂,似一根羽毛划过她的耳畔,留下一阵酥意。

    “我叫闻晏,你可以叫我闻大哥。我跟你大姐……”他略一停顿,才接着道:“是好友。”

    沈月枝眼睫轻颤。

    “你如今还小,骑马会伤了筋腱。”他婉言拒绝,在沈连溪面露失望时,又补上一句:“来年生辰,我再送你一匹小马驹,如何?”

    沈连溪欢呼一声,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嘴里抹了蜜般一口一个“闻大哥”。

    “闻大哥,你长得真好看,跟我大姐一样都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闻大哥,你穿这身衣裳跟话本里的大侠一样,你一定很厉害罢!”

    “闻大哥……”

    沈月枝头一次后悔将人带了出来,听着他喋喋不休的“奉承”,雪腮上不禁染上霞色,忙以帕子覆脸。

    透过窗隙,她只能瞧见一片月白色银丝暗纹的衣角。

    好不容易到了庄子前,沈月枝生怕闻大人耳朵都听出了茧子,忙让几人将沈连溪领进去,转而欠身道:

    “连溪顽皮,最喜新鲜之物,嘴里嚷嚷着要骑马,转头就忘了,闻大人多担待,不必放在心上。”

    她以为送马驹不过是哄人之词,并未当真。

    闻晏目光落在她的发髻间。她今日簪的是沈连溪送的那支洒金珠蕊海棠钗,海棠在钗头悄然绽放,衬得她云髻峨峨。

    沈月枝半晌没听见回应,心里忧心惹恼了闻大人,方要抬首,就听见一道清冽的嗓音。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如一道白虹在脑中闪过,沈月枝蓦然抬眸。

    冥冥梦中,似有故人曾这样说过。

    “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路上累着了?”绿芜将厢笼收好,回头见她坐在圆凳上,神色恍惚,方倒好的茶水也未动。

    沈月枝思绪勾回,轻摇头,心里仍残留着几分不解。

    为何她会觉得闻大人有几分熟悉呢?

    可她与闻大人初见不是在白相寺么?难不成他们之前见过?

    一阵风吹过,搅得帘下的穗子轻晃。

    绿芜正将炕上的织锦薄衾铺好,花描就提着红木食盒进来,将午膳一一摆在案上。都是庄子里刚采摘下来的新鲜瓜果蔬菜,倒也清爽可口。沈月枝难得有胃口,多用了小半碗。

    次日一早,天青如水,薄日初升。推开支窗,小院东边斜栽了几棵紫薇,花朵粉白似笼着一片霞云。西边靠墙则种有杏树,风过叶响,也别有一番意味。

    沈月枝用过早膳后,便在院中一藤椅上倚着看书,山风清凉,还携带着花香很是惬意。

    日头刚爬过树梢,沈连溪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道:“大姐,你瞧!我抓住了一只会吱吱叫的虫,喜桂说这叫蟋蟀!”

    一伸手,掌心里躺着一只半死不活的蟋蟀,通体青色,翅膀折了一只,一条腿还在空中颤动。沈月枝将书卷遮面,不着痕迹地往后藏了藏,道:“是么,真厉害。”

    沈连溪一听更高兴,眉眼间满是生动,将手收回去道:“这不算什么,大姐,等下我去捉只兔子送给你!”

    沈月枝已从担心那只蟋蟀的死活,转为担心周遭的兔子,只能委婉道:“其实我并非那么喜欢兔子。”

    沈连溪没听出话外音,依旧兴致高昂么,一溜烟儿跑走了。沈月枝只能叮嘱喜桂将人看紧些,莫让他伤着了。

    日子就这么平和恬淡地过去,短短几日,沈连溪几乎将整个庄子跑遍了,上树抓鸟,下河摸鱼,没有不干的。

    这日申时,晚霞大片大片铺在天际,燥热退去,蝉鸣渐歇,林风掀起一阵阵绿波。

    沈月枝缓步行在田径上,此时凉爽,出来消食正好,花描扶着她小心避开两旁的庄稼道:

    “这乡下住着倒还好,只是蚊虫多了些,姑娘肌肤娇嫩,免不得叮出些红痕来。”

    沈月枝右手持一留青竹柄团扇,提了提裙裾,方想答话,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姐,你瞧,我给你抓的兔子!”

    两人侧身。

    茫茫暮色下,沈连溪面色潮红,额上沁着汗,眸中像落了细碎的星子熠熠生光,怀抱一只雪白的幼兔,自田垄上奔来。

    沈月枝目光却落向他身后——

    闻晏一身烟青缕金祥云纹罗衣,玉簪冠发,身姿颀长,眉眼清雅,气质斐然,一步步披着霞色走来。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接。

    沈月枝似乎瞧见他如墨的眸色中漾开浅浅笑意。

    “大姐,你喜欢它么?”

    她闻声低头,沈连溪已跑至跟前,满眼期待将兔子举给她瞧。沈月枝心尖发软,蹲下身掏出帕子给他拭汗。

    幼兔毛色雪白,两只毛茸茸的长耳耷拉着,闭着眼蜷缩在他怀里,小小的身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确让人心生怜惜。

    “你从哪儿抓来的兔子,这么小,离开了雌兔如何活得下来?快还回去。”

    沈连溪却道:“是闻大哥给我的。”

    沈月枝闻言看去,却见男人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帕子上,心里忍不住划过一丝疑云。

    难不成闻大人也想擦汗?

    可他分明气息从容,不见一丝紊乱呐?

    闻晏淡淡收回目光,温声道:“这兔子是一窝中最孱弱的那只,被雌兔丢了出来,我恰好撞见。若不带回来,也活不下去。”

    沈月枝心下了然,对幼兔生出怜惜来,想着回去寻些羊奶,将其养大。

    “闻大人真是心善。”沈月枝本想问闻大人是否也暂居在附近,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旁的。

    倒是沈连溪插嘴道:“闻大哥说他在此处办事,要暂留几天。大姐,你能不能就让闻大人在我们庄子住下啊?”

    短短几面,已然让闻晏成了他的倾佩之人,巴不得日日黏在人身后。

    闻晏此时也投来目光,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沈月枝脸上一烫,若这时她不同意,那她成什么了?只能对花描道:“给闻大人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来。”

    闻晏轻轻勾起一抹笑道:“多谢沈姑娘心善。”

    沈月枝脸上登时更烫了。

    她再一次后悔将沈连溪带了出来。

    回到院中,绿芜见到那只幼兔惊喜不已,忙用软绸铺在竹篮中,将幼兔轻轻放进去,再端来一碗温热的羊奶,一点一点喂进去。

    幼兔喝了小半碗,一双红宝石似的眼睛方慢慢睁开,不再是之前的气若游丝,众人放下心。收拾一番,各自睡下。

    次日起来,绿芜又给幼兔喂了小半碗羊奶。一夜之后,幼兔明显恢复过来,也不怎么怕人,在竹篮中不停爬动。

    绿芜轻轻抚了抚它的头问:“姑娘可想好叫什么了么?”

    沈月枝瞧它那讨喜的样子,笑道:“就叫雪团罢。”

    “姑娘养什么死什么,雪团还是交给我养罢,姑娘可不许插手。”绿芜拎起竹篮搂在怀里道。

    这说的是之前摆在室内的几盆春兰,本来长势喜人,偏偏沈月枝得闲了便爱往里浇水,硬是就这么给养死了。

    “你胡说什么,兰花本就娇弱,一时枯了也是有的,哪儿就养什么死什么了?”沈月枝闻言脸上一烫,眸中一片水光,嗔了她一眼。

    但到底清楚自己如何,最终还是将雪团交给绿芜养了。

    正笑着,院外便响起沈连溪的声音:“大姐,兔子呢?我要瞧瞧兔子。”

    话音还未落下,人已跑进房中,目光左右一扫,落在案上的竹篮上,忙几步凑近,方低声道:“它好似精神了些。”

    绿芜笑道:“如今它叫雪团了。”

    沈月枝没管他们如何,莲步轻移至窗前。透过窗棂,果真瞧见院门紫薇树下立着一人,隔着影影绰绰的花隙,闻晏骤然抬眼,截住她的目光。

    沈月枝心口登时漏了一拍。

    她缓了缓,才出了房门行至树下。

    “闻大人昨夜睡得可还好?若有什么差的,还请告诉我,我让人去备。”

    “一切都好。”闻晏温声道,随后递上一个小瓷瓶,“这个给沈姑娘,应该用的上。”

    沈月枝接过,就听他继续道:“这是宫中所制的药,对于蚊虫叮咬有奇效,涂于患处,便可止痒消红。”

    瓷瓶的凉意一点一点传入手心,沈月枝慢慢攥紧,抬眸道:“多谢闻大人。”

    有风拂过,粉白的花瓣簌簌落满两人肩头,闻晏手指微动,最后缓步离去。

    沈月枝瞧着他的背影,手捂上心口,眉蹩了起来。

    什么时候她还添了心悸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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