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积雪消融，湿漉漉的青石板面上映照着暗黄色灯笼晃动的残影。

    林孤风跟在付铁情与鼓连仙身后，穿过弯弯绕绕的狭窄巷道，走了许久才到一处隐蔽的农家小院。

    推开扉门，里头乌漆嘛黑的，屋内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才点上了一盏油灯。

    鼓连仙在屋前连着叩门三下，停顿片刻后，又拍了三下。不一会儿，门被拉开，林孤风只看到巴山提着斧头横挺地站着，他先是朝鼓连仙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林孤风时，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纳闷，但仍旧是挪开了身子。

    房门低矮，三人像小猫一样陆续钻进屋内。昏暗的烛光下，赵修璟侧身坐在一张破旧的桌前，听闻来人了，也只将手往桌上轻轻一扣，并未起身。

    鼓连仙忙上前拜了一拜，客套道：“见过长公子。”说罢伸手挥站在后头的林孤风道：“这位是我们的门主，特意前来接公子去我们的营地。”

    付铁情推了一把林孤风，她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在赵修璟跟前，多亏他伸手扶了一把。

    赵修璟的掌心充满热度，在触及到林孤风冰凉的外衣时明显愣了片刻。两人四目相接，他原本满是笑意的双眼逐渐蒙上一层寒霜，嘴角上扬的弧度顷刻间落了下来，转而起身，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她。

    他不曾向她吐露过身世，她亦不曾想过会以这样的身份和他再次相见。

    僵持片刻后，林孤风抽回手缩在了背后，垂眸道：“赵公子，此处乃暂时安身的地点，不若同我回莫门，以护公子周全。”

    “好。有劳门主亲自来接。”赵修璟点头应道。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话里的情绪。

    见人同意了，鼓连仙立即道：“请公子换身衣裳与我先行一步，门主留待此地，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赵修璟听后只默默换了衣裳，跟在鼓连仙身后出去。临行前，忽地回过身叮嘱了一句：“屋顶上的两位客人吹了许久的冷风，门主可要小心些招待。”

    林孤风听后，还未反应过来，屋顶突然破开一个大口子，遮顶的茅草悉数落在身上，带着冽的寒气，两个黑衣杀手提着弯刀就要往外面没走多远的赵修璟那头冲去。

    巴山和付铁情一人一脚将门踹上，在屋内同两个杀手打斗起来。

    赵修璟拉了拉身上披着的斗篷，在上马车前，似有些不放心，顿了片刻，多心问了一句：“如此危险的事情，留门主一女子在，阁下真的放心？”

    鼓连仙掀开帘子，示意赵修璟快上去，等他上去后，方应了句：“能做莫门门主的姑娘，自有她的本事。”

    说罢，驾车冲进茫茫夜色之中。

    *

    这方屋内打斗正猛，林孤风连退数步，倚靠在墙角的柜子旁。说不怕却是假的，只是这是她继任门主的第一仗，要打出了响亮的名号来，必须得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危险。

    游吟意等人安排这场营救，为的就是迷惑赵修璟，让他知道莫门的深不可测。最好来说，就是他能乖乖当一个棋子，促成这场起义。

    屋顶的月光照射下来，林孤风只看到四个身影在眼前晃动，而她使不上半点气力，那种脆弱的无助感让她心中升腾起一个新的信念。

    在巴山和付铁情的合力下，两名杀手最终以咬破嘴里的毒囊匆匆完成了此次任务。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付铁情朝角落里的林孤风招了招手，推开门大摇大摆地出了去。

    直至回到莫门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上被溅射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还未来得及从那场战斗中缓过神来，院中赵修璟已在等候。

    鼓连仙故意将其他人都支走了，只留下林孤风与赵修璟二人独处。一来他们五人中有人还暂时不便露面，二来，也是想探一下赵修璟究竟好不好对付。

    林孤风依照吩咐，将赵修璟请进屋内，而游吟意就在里面的一间暗阁之中，透过一幅画中的假眼偷窥二人对话。

    两人在小桌前面对面盘腿而坐，桌上还煮着热茶，水汽一阵接一阵地往上冲，茶壶盖子和茶壶之间碰撞出悦耳的响声。

    林孤风听了只觉得烦闷，皱眉将茶壶从炭火上取下摆在一边，看了一眼赵修璟，见他不不开口，便直接问：“长公子托人求助于莫门，想必是和莫门一样憎恶当今皇室。但公子亦是皇室一员，我只担心到时公子心软，反将一军，害了我莫门万千子弟。”

    赵修璟托腮看着她，神色专注而温和，听她说完这番话后，低头一笑，自嘲道：“我认了南国亲王做义父，还改了名，辱了皇室的威严。这样的我，除了当初以质子身份入南国换了江阴城这样一个功劳外，如今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不……”林孤风听后，连连摇头。

    这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赵修璟眼中的困顿与辛酸。她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什么皇室脸面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你是北国的英雄，你不但保住了江阴这片土地，还给百姓带来了十年的安定生活。我只知道，我没有背井离乡，活在南国的统治下，是因为你的牺牲。”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一字一句落在他心间，化作一碗慰心的热茶，久久弥香。

    赵修璟看得见她眼中的真诚，听得出她言语之间没有一丝谄媚与哄骗。可他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对自己隐瞒身份。

    “多谢门主抬爱。如今朝政被王后外戚把持，王上生死难料。璟置身危难之中，得助于莫门。若是能顺利回到京都继承大业，必将厚待莫门子弟。”

    他说得滴水不漏，俨然一个正统继承者的作派，似乎心中所想，也不过是把希望寄托于莫门帮助他夺回皇位。

    林孤风叹了一口气。这是他们想听的答案，却不是她要的明君之言。她以为他心系天下，原来终究也逃不过一个皇位的诱惑。

    又是这样失望的神情。赵修璟收紧了桌上的五指，握成拳头，默默放回身侧。从刚才一进来，她的神色就有些不对，在问话时，也像是有人提前教她这么问的。他不禁料想，她或许是被推到台前来传话的傀儡。

    莫门虽打的是为百姓申义的口号，但实际的掌权者，不过也是利用这些百姓想达到自己的目的。

    游吟意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拉上假眼，看向其余四人，一对横眉上挑，唇角扬起，勾出一个艳丽的笑容来。

    *

    门被推开，寒意袭人，丝丝细雨从天而降。

    巴山撑着伞从旁边的小径走过来，撑在赵修璟头顶。片刻后，赵修璟夺过伞，对巴山道：“我送林姑娘回房去，你去市集帮我买些宣纸来。”

    巴山点点头，利落离开。

    林孤风微微仰头，伞已遮住她视线上方的天空。他竟会给她打伞，多新奇的事。

    “石阶湿滑，你要小心。”

    迈开步伐之前，他贴近耳畔叮嘱了一句。

    林孤风垂头不应，只提起裙摆，好方便自己大步迈去。只几百步的路，却像走了许久一样，漫长得她脖颈低得有些发酸。

    “多谢你送我回来。”她当下有些烦躁，只想快点缩回只有自己一人的空间里好好安静一会儿。

    赵修璟却还不肯走，待林孤风要转过进去时，却是将伞扔在一旁，两只手按在她的细肩上，用力板正了她的身子。

    “你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他忽然道。眼中满是恳切的关心，手上的力道却又加重了几分，任凭林孤风挣扎了几下，都不肯松开。

    直到她的脸上出现愠怒，就要开口骂人时，他才松手后退了两步，神情中带着慢慢的失落：“那时是我多虑了，凭你的身份，何用跟着我。”

    她虽不知道，他刚才只是想试探一下她的武功有没有恢复。但这一次，她是真的被惹怒了，原本还心存几分愧疚，出卖了他来换师父的性命，在听到他这句话时，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救蔺老怪一事，从头到尾，赵修璟不过是在利用她。那时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在江阴又联系不上莫门的人，于是只好借她给时温传话，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散布出去，好引来相应势力的关注。

    她猛地抬起头，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却是摇头笑出声来。

    她笑起来的样子明媚又可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天真的孩童一般。

    “就算不是门主，我也不会跟着你。”

    撂下这句话，林孤风推门进了屋子，却也不关门，只往里走去。片刻后，她回身浅浅探了一眼，发现门口已经没人了，才去关上门。

    他倒是识趣，没有再跟进来。

    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明明利用了她，还在装可怜。从头到尾，她就没有欺骗过他，他自己的心思重，想太多，才造成误会，却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也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今后我要万分小心才是。”

    林孤风心中这样想着，正换下衣服，在看到上面的血迹时，又想起方才赵修璟扣住自己的场面。

    功力尽失后，她属实变得被动了许多。

    如今也是时候该重新谋划一下了。蔺老怪既把她领进了莫门，便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吊儿郎当地混日子了。

    “不就是散了武功，我便是再花十年时间，也要练回来！”她伸手大拍一下桌子，信誓旦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