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顾曦月裹紧了狐裘，往宫殿中去，殿门打开，只见高座上的男人红瞳金发，眉宇间尽是傲气，眼尾上挑，又增添了几分风流，薄唇轻勾，似无情也似多情。

    “见过妖皇陛下。”

    顾曦月站直着身，不卑不亢道。

    男人微微挑眉，“顾宫主有何贵干？我最是不喜仙宫，即便是谈论正事也早点滚。”

    顾曦月笑了下，“凤凰是不是许久未归了？”

    男人收了笑意，长长的眼睫垂下，他淡道，“你找死。”

    在殿外候着的侍卫苏时戚闻言，险些忍不住冲进来。

    顾曦月不疾不徐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下，凤凰如今在别的空间逍遥自在，还有了心上人。”

    男人不语，手微微一动，火球朝顾曦月冲过去，后者微微侧头，避开了。

    妖皇被誉为夹竹桃倒是十分贴切，毕竟他的确有毒，沾上他就会成瘾，可惜他又不怜香惜玉，也不流连红尘中，只在意凤凰。

    以及，此人的确喜怒无常。

    众人皆知凤凰于妖界的重要性，但可没什么人知道凤凰真身就是沈乔染呢。

    “我还没说完呢陛下。”顾曦月并不在意刚才的事，浅浅一笑，“八百年前，灭世魔神江池霖被天道封印，如今魔神出世，杀戮将再起。”

    “与我何干？”

    八百年前，那个魔神是从仙界杀起的，随后杀到凡界，接着圣女从天而降与其缠斗，天道趁机封印。

    与妖界，毫无关系。

    而且那个时候，他还没出生。

    “凤凰的心上人，便是那位灭世魔神。”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顾曦月身前忽然出现了妖皇的身影，他抬手点在她肩上。

    一股冲击袭来，避开不得，她直接被撞到殿门上，唇边溢血，她瘫倒在地上，抬起眸看向妖皇。

    看来还未痊愈的内伤又加重了。

    他抬起右手，缓缓收紧，隔空勒着顾曦月的脖颈，沉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造谣凤凰。即使你是仙宫宫主我也不在意，想杀谁无人能拦我。你不怕我杀了你？”

    她笑了。

    “比你更喜怒无常的人我也见过了，没什么可怕的。”

    顾曦月抬手破了妖皇的法术，擦去唇边血迹，缓缓起身。

    “江池霖在利用凤凰，不信你大可自己去查。”顾曦月清楚此行目的达到了，转过身，毫不犹豫离开。

    男人回到高座上，已经用仙玉联系属下去查了。

    仙玉的虚影投在他眼前，联系人一栏中，他看着最上面的“姐姐”，久久失神。

    窗外日光熹微，天边亮了一些，晚上已然过去。牢狱内，尉迟依兰被挂在刑架上，少年魔神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掀起眼帘淡淡扫过尉迟依兰雪白的衣衫，“王女，别逼本君对你动刑。”

    一夜未睡，他已经够烦了。

    通过空间之门回牢狱后他才发现天都要亮了。

    沈乔染坐在江池霖身旁，有点于心不忍，耐心劝道，“王女，你若全盘托出于你于我都好。”

    沈乔染却在此时察觉到异样的气息。

    江池霖忽而笑了，“找我们找了很久吧，既然来了，怎么不现身？”

    从门口走来一人，穿着黑衣，帷帽遮住她的容颜，沈乔染掐诀，风起，帷帽岿然不动。

    竟还是个法器么。

    他起身，似乎准备去会会这个不速之客，然而便听身后有锁链碎裂的声音，他回首一看，正对上尉迟依兰的双眸。

    他被定住了。

    遭了，狐媚之术。

    “江池霖？”

    见他没反应，沈乔染抬手，袖箭射出，黑衣女子迅速避开，动作敏捷，准备往刑架这里冲。

    “快走！你打不过他们！”一直不说话的尉迟依兰赶紧叫道。

    沈乔染皱眉，炎曦剑出鞘，黑衣女子近在咫尺，剑气一出，被黑衣女子的法术拦下，沈乔染又飞身上前，却在此时，一只白色狐狸冲到她身上，爪子划伤了她的手，那黑衣女子最后看了眼那狐狸，走了。

    她挽了个剑花，反手准备刺这狐狸，却在此时，一只白皙透亮的手将狐狸从她身上扯下，掐住狐狸的脖子，手上的青筋暴露出少年魔神此刻的心情。

    “巧了，本君有个故人喜欢狐裘，想找死是吧？正好扒了你的皮做狐裘。”少年魔神声音泛冷，手收紧。

    他腰间忽然一紧，沈乔染轻轻从后抱着他，安抚道，“没事了江池霖，别生气。”

    江池霖最讨厌被人掌控了。

    因为在仙宫的时候，他不愿割血时便会被处以各种刑罚，每滴血都不会被浪费。

    他松了手。

    狐狸掉到地上。

    沈乔染走过去把狐狸抱起来，余光看见江池霖走到她旁边了，他握住她的手腕，为她治疗手上的划痕。

    沈乔染失笑。

    一点小伤也这么在意。

    “柳仪等会儿就来了，本君乏了。”他顿了顿，又道，“这狐狸你扔刑架上就是了，也回去早些休息吧。”

    称呼从王女变成这狐狸，看来他的确有点生气。

    沈乔染无奈，她怎么觉得这样的江池霖有点可爱呢。

    正午，少年魔神悠悠转醒，起身出门，双手结印，空间之门出现，他徐步踏入。

    真不知道许烟梦到底是怎么被搞定的。

    昭信说如今她回了仙界，通云峰的命案管都不管了。

    到了。

    北方的庆元国。

    雪花纷飞，他拢了拢披风，抬手随意破除结界，走到城楼之下，“上面的人，转告你们君主，你们王女在本君手……”

    城门突然打开，少女穿着黑衣，持剑攻向他，而少女身后，数箭齐发，他避开箭矢，单手掐诀，保护罩出现在他四周，箭矢尽数被挡下。

    他抬眼，怔了一下。

    这黑衣少女，长得和尉迟依兰一模一样！

    须臾之间，城门紧闭，少女已经持剑攻上，他来不及化虚为实，但仍几下打落她的剑。

    她也毫不逊色，亦赤手空拳以对，江池霖与其缠斗，还分神给沈乔染传声。

    “尉迟依兰逃了？”

    几息后，沈乔染疑惑地传声回来：“我刚去看了，她没逃啊。”

    “说个有趣的事，本君来北方看到了和尉迟依兰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沈乔染有些不解，莫非是分身？

    不可能啊，分身要耗费不少法力，如今这小狐狸看起来可弱了。

    在某一瞬间，一个念头划过。

    “双生！”两人异口同声道。

    这样就说得通了，庆元国有两位王女，两人是双胞胎，容貌一般无二，一个叫尉迟依兰，一个叫尉迟希凌。

    尉迟依兰也是女侠兰絮，尉迟希凌也是飞天大盗希凌。

    昭信事后去查了，的确有不少名门正派喜欢偷袭庆元国，抢那里的奇珍异宝，这北方风雪正大，经常会有不少好的法宝顺应天地而生。

    名门正派其中，的确包括通云峰，据说是峰主亲自下的命令。

    所以希凌这么久以来，作为飞天大盗偷走的法宝，原本就是他们的。

    但这一切并不是一出姐妹嫁祸反目成仇的戏码。

    通云峰上，用冰棱杀了峰主夺回法宝的是尉迟依兰，她没想到杀人会被大弟子发现，她又不想杀无辜的大弟子，便只好留下勒痕，“嫁祸”给希凌，而希凌也自愿留下了白绫作为自己的“罪证”。

    所以大弟子并没有被妖术篡改记忆，这一点他们之前推理错了。

    估计浮云宗能轻而易举抓住希凌，也是因为她故意自投罗网。

    浮云宗应该有她们的人，所以思昀从一开始混进浮云宗时便暴露了，两姐妹猜到沈乔染和江池霖会去通云峰查案，于是尉迟依兰趁机去劫狱救走希凌。

    沈乔染和江池霖被许烟梦关起来时，尉迟依兰应该是和许烟梦进行了谈判交涉，许烟梦就此不管此事，尉迟依兰便准备放他们走，估计她的打算是让他们不要再插手此事，却没想到沈乔染会把她抓起来。

    希凌见尉迟依兰半天没回来，便来救走依兰，依兰关键时刻化回原形狐狸，拖住两人，让希凌走。

    希凌手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东西还很有可能是从浮云宗拿的，尉迟依兰才会如此谨慎，几次都让希凌离开。

    江池霖处处受制，他现在隐隐猜到这东西是什么了。

    “尉迟希凌，是西域公主让本君来找你的。”他嗤笑着，“庆元国寿数将尽，法宝都找回来也无用，西域公主听闻你过得不好叫你回去呢。”

    尉迟希凌气到发抖，“你胡说！我偏不信命！”

    他微顿，他何尝不是如此固执地逆天命呢。

    ……不可心软。

    不要忘了自己的目的。

    在某一刻，他仿佛早有预料，一掌祭出，正打向希凌，她被这股力带着撞向城门。

    “以本君为阵心，按顺序从不同方位攻击形成阵法，这是叶煦言玩剩下的。”他淡道。

    当时叶煦言正是凭此伤了沈乔染。

    尉迟希凌已经闭上眼了，从容赴死，轻声道，“我就是死也不会把东西交出来的。”

    江池霖轻勾唇角，嘲讽意味明显，“那种东西本君稀罕？不过是一个可吸收天地间灵气的法宝罢了，给国家增添寿命，但终归治标不治本。”

    庆元国寿数将尽，灵气消耗太快，即使把法宝都抢回来也没用了，因为这块地方已经不是宝地了，再也不会生产灵气了，妖怪自然也无法修炼了。

    用这个法宝，可以把其他地方的灵气吸收过来，释放在庆元国国土上。

    “本君且问你，这城中还有几人真心信你能救庆元国的？”他垂下眼，即便他也打心眼里讨厌仙修，但也并不意味着是非可以颠倒，“浮云宗比你们庆元国更需要这个法宝，毕竟这法宝是一个镇压邪魔的好东西。而他们还算是真正的名门正派吧。”

    毕竟追杀林依棠的人可没有出身浮云宗的。

    从前他们抢走的法宝都是他们自己的，这无可厚非。

    但这次希凌故意被浮云宗逮捕然后拿走浮云宗的法宝，这事的确做错了。

    “你一个魔，凭什么说教我！”

    尉迟希凌忍无可忍，祭出白绫，他却不闪不避，正在此时，凤凰真火将那打来的白绫烧为灰烬。

    “江池霖，躲都不躲，你准备拿肉体凡胎扛是吧？”少女怒火中烧，真火险些伤到尉迟希凌，在最后关头收住了。

    “没有不躲，察觉到你的气息了。”江池霖转过身，面对着沈乔染，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这不是给你美救英雄的机会么？”

    “咳咳。”沉香轻咳出声，提醒两人办正事，来庆元国正是沉香给沈乔染带的路。

    沈乔染眸光冷冽，转过身盯着尉迟希凌。

    “你修的是仙法，那不知我这点实力够不够格说教你呢？”她走到尉迟希凌面前，虚指了下希凌的心口，“你的道心，不稳。”

    “你一个妖，走仙道，起初也想造福天下对吧？但你后来发现你救不了所有人。”沈乔染直视着她，仿佛能够洞察人心，“于是你只希望你的国家好，然后你越走越偏，远离了自己的初衷。浮云宗和你有仇吗？”

    尉迟希凌没有回答。

    “我猜依兰是姐姐，她起初应当也劝过你不必负隅抵抗，国家兴衰是常事，但她劝不动你，对吧。”

    沈乔染叹了口气，不无遗憾道：“以前在妖界有个地方叫朝日塔，是一块修炼的宝地，那里留下了我和家人的很多珍贵回忆。但身为凤凰，在我得知它在抢夺仙界的灵气时，我就亲手把它毁了。”

    江池霖有些意外，眉梢轻挑。

    接着越息这个怨种就又收到了君上发布的命令。

    “有的事，的确该顺从天命。”话锋一转，沈乔染眼中染上点点笑意，“虽然国灭不可避免，但你可以带着大家去寻找其他的地方啊，车到山前必有路。”

    尉迟希凌犹豫着，从神识海中拿出了浮云宗的法宝。

    江池霖朝尉迟希凌扔了个东西，后者下意识接住，这才发现是牢狱的钥匙。

    “去把依兰王女接走，看着怪讨人嫌的。”江池霖淡淡道，“至于西域那边，你若不想回去便罢了，但至少见人家一面吧。”

    沈乔染不由得弯了弯唇，某人真是嘴硬心软啊，更喜欢了呢怎么办。

    红鸾星动，不可自拔。

    不过，许烟梦为何不过问此事了，沈乔染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是因为林依棠彼时去找了许烟梦，许烟梦被正事耽搁了，也就懒得管了。

    “江池霖。”

    “嗯？”

    走在前面的沈乔染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向江池霖，踮起脚，印在他的唇上，一触即分。

    “妖界出事了，我得回去一趟，这次恐怕得你一个人去了。”少女十分歉意地低下头，“还有，我一直没和你说，妖皇其实是我的亲弟弟，所以当时你要查妖皇我才阻止了你。”

    他笑了下，看着面前低下头十分愧疚的少女，没忍住揪了下她的脸，“你去吧，本君也没说事事要你陪同啊，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便结印召出空间之门。

    “记得想我哦。”沈乔染离开前，回眸看他，笑盈盈道。

    江池霖合眸，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浮云宗那个法宝已经归还了，和尉迟希凌对打的时候他被这个法宝压制着，简直梦回极北之地被天道压制的日子。

    尉迟希凌也解不了祭坛上的阵法。

    但是好在她多年间各空间轮转，认识了许多与她一样擅长阵法的朋友，便准备为了江池霖开宴请客，就当还江池霖的人情了。

    他最担忧的还是零梦缘的梦中预知未来能力。

    按理来说，与零梦缘待了这么久，也该梦到了。

    可为什么一直没有。

    以及，他的众属下都以为莫然死了。

    但实际，他虽然把莫然交给柳仪处理，后来还是救了将死的莫然。

    因为她于他还有用。

    莫然也只是野心大了些，想让魔界独尊罢了，也没什么不可原谅的。

    江池霖十分清楚，即便他有着执念也无法堕入鬼道的，因为他的魂魄太不堪一击了。

    险些被天道封印两次，魂魄重创，魂力几乎为零，根本无法堕入鬼道。

    但他不能随意抛下他的职责。

    所以，他让莫然去搜寻各类禁术，若有朝一日他真的死了，那也可以凭此复活。

    阵法一日不破，他一日不能死。

    魔界一日不兴，他一日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