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下了一场很诡异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下完后冰雪消融，晴空万里。

    茵雪峰的弟子都开始披麻戴孝了，对外说是沈峰主病逝。

    明眼人都能看出有问题，但涉及茵雪峰，没有人敢质疑，因为茵雪峰有了魔界这个大靠山。

    自仙凡联手和魔界一战后，妖魔两界地位都提高了，但是灭世魔神江池霖却没有要另外三界都臣服于魔界的意思，反倒主张一个四界共治。

    仙宫也在此战中付之一炬，被炸得渣都没剩。

    众人都提心吊胆过着日子，生怕哪天江池霖不开心，又跑出来灭世。

    结果，只听到他四处寻找聚魂法宝的消息，说是献出法宝者可以任意提一个要求。

    一时间，沉香忙得不可开交。

    收了一堆法宝，假的扔回去，真的留下来，等着江池霖处理。

    江池霖在大战后变得愈加沉默，身上的阴郁气质再也藏不住了，魔印就未曾消散过，他把顾曦月交给柳仪来审，自己去秘境了一趟。

    据说秘境里奇珍异宝很多。

    他在里面滚了一身伤回来，仍旧一无所获，里面有的东西他不感兴趣，他想要的里面没有，少年魔神只带了点有用的武器分给属下。

    后院，少年魔神一件件试着那些聚魂法宝，无一成功。

    在他试完最后一件法宝时，愣了下。

    禁术中没有一个是可以聚魂的，而如今所谓聚魂的法宝，竟没有一个有效。

    “君上，顾曦月招了一部分，柳仪让你过去一趟。”思昀看着他失神的模样，有些不忍，低声道。

    “知道了，就来。”

    江池霖的语气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现在他愈发不爱笑了，以前即便再不开心也喜欢带着嘲讽的笑意，如今端的不过是云淡风轻面无表情。

    阴暗潮湿的牢狱中，只见最里面的一间关着一个头发散乱衣衫褴褛的女子，那女子双眼都被挖了，裹着一块白布，她的身上都是伤，有鞭子的伤、刀伤、万虫撕咬的伤等等。

    她一心求死，而柳仪成日在这里盯着她，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脚步声渐近。

    顾曦月挣扎着爬起来，锁链的声音响在耳边，她不管不顾大喊道：“大人！是你来救我了吗？大人，只有我得了精神控制的真传，你果然还是来救我了！”

    只听一声轻笑。

    牢狱的门被打开，柳仪皱了下眉，这个疯女人竟然还妄想有人来救她。

    思昀开的门，她抬手施法，牢狱中的血迹和污秽都被处理干净，她道：“君上，小心这个疯女人伤到你了。”

    江池霖淡淡低眸看着狼狈至极的顾曦月。

    曾几何时，顾曦月从苏梦凝的羞辱折磨中带走他，给他伤药，告诉他他没有错。

    “你口中的大人，是掠夺者背后的掌控者吧？”江池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但和云染打过交道，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为什么第一件事是挖了你的眼睛吗？这样你便不能精神控制了，免得给本君带来麻烦。”

    顾曦月逐渐冷静下来，她淡笑道：“你折磨我又如何，反正沈乔染死了，你上天入地也救不了她。”

    在顾曦月提到沈乔染的那一刻，柳仪率先甩了一鞭子过去，直抽向她的脸，抽得她头都偏了下。

    毕竟柳仪不出手，就是江池霖出手了，免得脏了君上的手。

    “你也配提她？”少年魔神没有被激怒，唇边轻勾，带着熟悉的嘲讽的笑，“本君猜到了很多，柳依依是你的分身吧？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比沈乔染先认识本君，想在本君心中占一席之地，但你又担忧未来沈乔染一出现你的付出付诸东流，所以……”

    他缓缓靠近顾曦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笑道，“所以你背叛本君送本君去死，恨比爱深刻，你要加深你在本君心中的印象。”

    虽说是背叛，但顾曦月清楚，只要江池霖堕魔，他绝不会死。

    加之在仙宫大门口时，顾曦月不阻拦江池霖逃走，这样矛盾的行为更让江池霖不解，留下的印象自然更加深刻。

    顾曦月机关算尽，妄图成为江池霖心中的白月光。

    却没想到，沈乔染死前那一个简单的笑，就让任何人都再也比不上她。

    顾曦月冷笑着：“都猜到了你还留着我的命干什么？”

    “本君去了秘境一趟，终于知道了宋明欢住处的江水源于哪里。”江池霖笑了下，抬手间凤凰真火祭出，地上狼狈的女子惨叫出声，凤凰真火焚烧全身，滋味并不好受，江池霖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

    那些江水源于秘境，巧的是顾曦月曾入秘境历练，当时她受了重伤，江池霖还送血给她疗愈。

    可笑至极。

    “你给我个痛快吧江池霖……”顾曦月的声音带了点哭腔，“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每日遭受着柳仪的拷问，顾曦月要疯了。

    “本君问你，可有办法救沈乔染？”少年魔神沉声问。

    这是最后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顾曦月赶忙道：“人死后魂魄都会去一个叫幽冥界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里寻魂！”

    江池霖闭了闭眼。

    “杀了她吧。”临走前他只对柳仪淡道。

    之后顾曦月的尸身和宋明欢的一样，被扔到乱葬岗了。

    少年魔神则回了书房，翻看着这么多天柳仪拷问出来的结果。

    顾曦月与军师联手，为了表示诚意，赠蓝色弓箭给他，却没想到军师偷袭江池霖时用的此箭，为了防止暴露，她才会出现在极北之地的冰殿，将冰凌丹给江池霖，只为消除自己的嫌疑。

    而能够转移空间的人也一直是顾曦月，她让军师拖住陆挽霜、洛朝暮和沈乔染三人，将江池霖调走，又以柳依依的身份和天道联手，要置他于死地。

    当然，这不过是做戏。

    在天道准备劈下玄雷时，顾曦月就在一旁，她本准备出手救下江池霖，却被沈乔染抢先了。

    慢了一步。

    她也自此明白，江池霖不会对她动心了。

    顾曦月清楚，精神控制是不能对江池霖动用的，他最讨厌被人掌控。

    所以她只是慢慢与江池霖共情，一步一步设下陷阱。

    宋明欢与顾曦月联手，顾曦月清楚地知道江池霖并没有完全放下过去，一旦他见到复活了的苏梦凝，一定会方寸大乱。

    所以顾曦月让宋明欢戴上苏梦凝的人.皮.面具，在江边等着江池霖。

    而顾曦月则找了个时机进行空间转移，甚至早早按照世界线里的描述高仿了个江心玥的菩提珠串吸引江池霖的注意力。

    沈乔染要下水救江池霖时，宋明欢会装模作样好心提醒一下，当时顾曦月也在场，只是隐了身，如果沈乔染不救，就是顾曦月救。

    不论沈乔染救与不救，受益的都是顾曦月。

    沈乔染救了，顾曦月知道江池霖一定会选择七七四十九日割血煎药，这样子他又一定会虚弱至极。

    顾曦月又故意装作被“苏梦凝”追杀，然后故意出现在江池霖和沈乔染面前，挑拨离间。

    之后，顾曦月精神控制了妖界江池霖安排的眼线，传递了假消息给昭信。

    其实“苏梦凝”根本没派人去见沈煊白，更不用提沈煊白接见了。

    顾曦月知道，江池霖会去夺妖丹。

    因为夺妖丹不仅可以增强实力，防止妖界和仙界联手，还可以让“苏梦凝”忌惮，不敢过早出兵。

    江池霖需要确保沈乔染喝了四十九日药后再出征，这样子哪怕战死沙场，沈乔染也不会死。

    接着，在江池霖出征前一天，顾曦月带着沈乔染的魂魄去了一趟妖界，让沈乔染知道沈煊白的妖丹被夺。

    她知道，沈乔染一气之下会和江池霖吵架，严重的话会伤到江池霖。

    还真是算无遗策。

    江池霖被沈乔染心口刺了一剑，还要压制他修妖道的反噬，加之他不知道顾曦月是叛徒，顾曦月胜算最大。

    可惜，千算万算，没想到沈乔染成神了。

    世界线中，沈乔染永远止步于大罗境，所以顾曦月从未想过沈乔染会成神，也没想过沈乔染会拼死护下江池霖。

    少年魔神看完这些，不发一语。

    化形掠夺者，的确擅长谋略。

    片刻后，江池霖从书房中出来，淡道。

    “思昀，本君要离开一段时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有事仙玉联系。”

    “是。”

    某一空间，神明扶额，叹气。

    “这尊大佛到底是打哪个空间来的？”

    “我看不少空间的神明天道都被威胁了，真是叫人担心呢。”

    他管理的这个空间本来没什么大事，但有一天，一个灭世魔神忽然到来，绑了气运之子，威胁神明告知他幽冥界在什么地方。

    但实际，他这个神明没那么见多识广，也不知道幽冥界在哪，那个灭世魔神这才放了气运之子。

    说来倒也好笑，据说这个灭世魔神的心上人魂飞魄散而死，他要去幽冥界寻魂。

    但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这个灭世魔神懂得倒不少，他清楚每个空间都会有神明或天道管理，而每个空间最耀眼的应当就是气运之子或天选之女。

    加之他实力深不可测，威胁起来就轻车熟路，但却从未真的伤害某个人。

    实在是个怪人。

    幽冥界，高座上坐着红衣少年，他有些困倦地托腮听着大臣的汇报。

    过了许久，红衣少年忽然开口问。

    “我听闻，有个魔神在大张旗鼓地寻幽冥界？”

    有几名大臣略有耳闻，颔首道：“是。”

    红衣少年眉眼含笑，拊掌道，“还真是有趣。”

    近来来幽冥界的人还真不少，前脚刚走了个魔法师，后脚就来了个魔神啊。

    “你，请他来吧，我正好无聊了。”红衣少年手随意一指，吩咐道。

    大臣们纷纷作鸟兽散，一个属下领命离开，红衣少年坐在高座上，微微抬手，茶杯满上，他甚至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下座。

    想起什么，他摇了摇头，端着茶杯，起身离开高座，坐到了另一个下座上。

    那个魔神不简单，不能用居高临下的态度面对。

    知晓各空间的事，如此见多识广，实在少见，大抵和拯救者交好。

    加之，这个魔神的名字他听过。

    江池霖。

    那个逼得天道求助圣女的灭世魔神。

    从气运之子一举堕落成灭世大魔头，有趣极了。

    能和圣女大战的人，实在不简单，能拉拢最好，毕竟幽冥界早已朝不保夕。

    过了不久，少年魔神从容踏入殿中，他戴着一个斗笠，这是那个属下给的，以免过来的路上被发疯的鬼魂伤到。

    他随意落座到放着茶杯的空位上，和红衣少年隔了一段距离，见红衣少年与他平起平坐，心中略有疑惑，思忖一番并未开口。

    “在下鬼王江择尘，听闻阁下一直在寻幽冥界？”

    “江池霖。”少年魔神淡道，“的确在寻，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找故去道侣的魂魄。”

    因江择尘语气温和，少年魔神便也没有自称本君。

    “这好说，大殿之外，结界之内，都是鬼魂栖息的地方。”红衣少年抿了口茶，笑道，“我也不求什么，倘若日后幽冥界有麻烦，还希望阁下搭把手。”

    “可。”

    还真是惜字如金。

    江择尘笑着摇摇头，对此并不在意，“那么，阁下随意。”

    话音刚落，少年魔神就起身离殿，竟是迫不及待要开始寻魂了。

    江择尘看着离去的身影，低叹一声。

    找不到的。

    化形掠夺者的全力一击，魂飞魄散，幽冥界也找不到魂的。

    可惜了，痴情人。

    江池霖此去百年，在幽冥界不舍昼夜地寻魂，却没有找到任何一缕沈乔染的魂魄。

    他谢过江择尘后，就回了原空间。

    原来已经过了三百年。

    没想到百年光阴这么快，如今已至深秋。

    他看着手中的锦鲤手链，失神许久。

    眸中染上湿意。

    枯树下，他站了许久许久，希望会有一个人笑盈盈地出现，为他披上披风，嗔怪他怎么这么冷还待在外面。

    但是没有。

    江池霖眉眼间带上风霜，他有那么一瞬间，想殉情。

    想陪着沈乔染一起死。

    想和她一个死法，魂飞魄散，感受与她一般无二的痛楚。

    他忽然想起了一切的开始。

    山洞中，他从漫长的封印中苏醒过来，神识探测到了那个少女，她直言自己没有拯救世界的鸿鹄之志。

    可是最后，她却为了拯救自己而死。

    江池霖什么都没有说，离开了魔界，柳仪正巧看见他离开，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目送他离开。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君上了。

    少年魔神回到熟悉的山洞中。

    他忽而一笑，原来自己也会认输。

    “天道，救救她。”

    他的声线平和，即使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

    “只要你救她，我宁愿再次被封印。”

    为她，又弃了本君的自称。

    天道化形在他眼前。

    “吾救不了魂飞魄散者。”

    话锋一转。

    “但还有个下下策，你可敢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