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江池霖特地等了一段时间再“悠悠转醒”，醒来便见少女在收拾东西。
“沈峰主？”
少女动作一顿，“……你谁？”
江池霖才反应过来，沈乔染现在是顶着真容出现的，应该只是修真界第一美人沈乔染，而非沈峰主沈幸。
大意了。
没关系，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叫江池霖，江南的江，池水的池，孤城不见天霖雾的霖。”少年魔神垂着眸，坐起身，朝沈乔染行了个礼，丝毫不顾及被牵扯到的伤口，“在此谢过沈峰主救命之恩。”
沈乔染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床边，端详了一番他的模样，疑惑开口：“我去过仙宫好几次，不记得仙宫有你这样俊俏的少年郎，但是你又是如何认出我是沈峰主的呢？”
“我不是仙宫人，”少年魔神低垂着眸，没让人察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我是被关在仙宫牢狱中的人。至于认出你的身份，斗胆一猜罢了。”
牢狱？
沈乔染挑了下眉，有些意外，“仙宫是你屠的？听说苏梦凝死相凄惨，这都是你做的？”
“是。”
沈乔染忽而轻笑出声，拊掌道：“杀得好，我看不惯她很久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苏梦凝恶毒到随意抓人关在牢狱中。
却在此时，仙玉又传来消息。
柳松寒说，仙界有实力的宗派不愿或者不敢掺和，没实力的宗派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妄想管理仙界。
少女无语了一瞬。
麻烦。
她又看向床上的少年，歪了下头，“或许……你可愿管理仙界？”
“恐难以胜任。”江池霖面色不变，心里却疑惑，一个魔界已经够烦了，怎么可能接管仙界？
“罢了，你还是个少年呢。”沈乔染似乎才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荒谬，转身又回去继续收拾行李。
“沈峰主，你可否收我为徒？”
沈乔染愣了下，虽然茵雪峰的确有广收徒弟的想法，但是……
她头都没回，继续收拾行李：“为什么是我？小小年纪屠戮仙宫便可以看出你的实力绝对不弱，茵雪峰向来采取放养措施的。”
“我是灵系血脉唯一后人。”
只一句话，就够了。
果然，沈乔染停下了动作，转身走回床边，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她刚想开口，便见少年面无表情地咬破手指。
一滴血滴到床头柜上已枯死的花瓶中。
便见花期已过的花重新绽放，仿若枯木逢春。
她却无心欣赏，直接牵过江池霖的手，以仙法给他治疗那个小小的伤口。
“知道自己是灵系血脉还随便挥霍血？”她有点生气，但转念一想，江池霖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语气便又温和下来，迟疑询问，“你姓江，你是魔尊江心玥的孩子？”
少年魔神怔了下，思绪仿佛被拉回过去。
一样的问话。
他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真是难得，几百年了还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你在可怜本君？”
他轻轻勾唇，“是。”
“仙宫真是无恶不作，竟然私自藏着灵系血脉！”沈乔染义愤填膺，“那你岂不是一直被迫献血？”
没等江池霖回答，她又冷冷道：“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了苏梦凝。”
少年魔神失笑。
“我带你回茵雪峰，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沈乔染语气又温和下来，她伸出手，很快变出一个令牌，亲自为他挂在腰间，莞尔道，“既然你想拜我为师，准了。”
毕竟把一个灵系血脉放在别人那里她也没那么放心。
江池霖倒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他迟疑着开口，“师尊？”
“在呢。”沈乔染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以后你不会再被欺负啦。”
真幸运啊。
她还活着，她还想给自己一个家，她还愿意保护自己。
江池霖忽然又想起了陆挽霜的占卜。
沈乔染绝处逢生。
江池霖不得善终。
挺好的。
茵雪峰山脚下。
司悦懒懒靠着门，和另外四个外门弟子一起守着门，看着沈乔染越走越近，沈乔染也看到她了，但懒得管，直接想绕开她走，结果被一截白藕似的手拦住。
“沈峰主不给个交代？”司悦抬眸看向沈乔染身后的少年。
“少来，我收徒还要经过你同意？”
司悦轻瞥了眼少年腰间的令牌，笑道，“哟，松寒得伤心了，师尊下凡去玩回来还带了个亲传弟子。”
“……”沈乔染忍了又忍才没有在新徒弟面前暴打司悦，“你很闲？不如你带着你们天心阁管理一下仙界？”
司悦闻言整个人都蔫了，松了手，率先往山上走去。
少年魔神是第一次见沈乔染在仙界的朋友，听声音猜测沈乔染捡他时挂的也是司悦的仙玉。
沈乔染倒是放慢了脚步，和江池霖并肩而行，顺便给他介绍一下茵雪峰。
快要上山时，她一个抬手，易了容。
“仙界人不好插手凡界事，这才有了沈乔染这个身份。”见江池霖看着自己，她随口解释道。
茵雪峰四季如春，各处皆有花点缀，最常见的还是桃花，看来沈乔染的确很喜欢桃花啊。
两人直奔议事厅，沈乔染先把他的名字写入了主峰，其实茵雪峰不止一座山，主峰就是归峰主管的，而分峰有两个。
司悦不是茵雪峰的人，她是天心阁阁主，但经常来茵雪峰串门，这就导致茵雪峰的结界都认识她了。
除却司悦以外，其余人上山要凭令牌，不然就会被结界格挡在外。
议事厅，沈乔染刚得知柳松寒下凡斩妖除魔了，不由得可惜，本来想让自己两个弟子见一面的。
议事厅谈论正事，主峰峰主沈乔染要和另外两个峰主商量一下仙界该交给谁管，于是司悦便被迫承担起带江池霖去房间的任务了。
少年魔神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乖巧，有问必答，又不多说，他有时自己都感叹没想到自己这么会装，装正派装得信手拈来。
“前面那个就是你的房间了，”司悦终于停下了问话，“沈乔染住的地方离你不远，那座山上就是。”
江池霖颔首谢过，往房间走去。
倏然，身后司悦的声音冷了一个度。
“你是魔。”
江池霖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向司悦，唇边轻勾，眼中一闪而过冷漠的情绪，“司阁主误会了。”
司悦是沈乔染的朋友，不能杀，但如果她真的怀疑了什么，也可以考虑让她失忆。
“我刚才说的不严谨，你是半魔，但是修仙道。”司悦扯了下嘴角，“天心阁与魔打过许多次交道，我不会认错。”
少年魔神未答。
事到如今，若还否认，才更显奇怪。
“半魔之事若暴露，遭人非议的除了你还有染染，所以我只希望你隐瞒好。”
司悦淡道，随后不等江池霖回答，转身离开了。
江池霖也转身往房间走去。
若真有暴露的那一天，他也不介意让沈峰主亲自斩妖除魔。
过程不重要。
只要结局是他死了，她活着，就很好。
次日清晨，他起床去山峰上拜会师尊。
沈乔染头发都是乱的，坐在大厅里无聊给自己斟茶，门忽然开了，看见江池霖的那刻，她着实愣了下。
少年依旧扎着高马尾，紧身的黑衣更显他身形颀长，唇角不自觉勾着，眼中也带了点笑意，黑衣有金线勾勒着，配上他的五官便徒增了点魅惑之感。
“师尊。”他作揖行礼，乖到不行。
沈乔染：……突然觉得自己好不务正业。
她之前嫌麻烦，便取消了清晨见礼的习俗，却忘了和这个新徒弟说。
嘭的一声，门在江池霖眼前合上，他错愕了一下，接着门又打开，沈乔染的头发已经束好了，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淡笑道：“其实不必如此在意礼节的，主峰弟子一般都不清晨见礼。”
“主峰有几个弟子？”江池霖的确感到疑惑，看分峰两个地方弟子满贯，主峰倒是冷冷清清的。
“亲传弟子只有松寒和你。”沈乔染示意江池霖进来坐，给他也斟了杯茶，“外门弟子不少，我闲来无事会去教一下他们，毕竟松寒已经可以出师了。”
听着亲昵的“松寒”二字的称呼，少年魔神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中的茶杯，脸上的笑容不变，“这样啊。”
沈乔染，那你会怎么称呼我呢？
沈乔染喝完一杯茶，似是突然想起来，“你习剑吗？”
少年魔神一愣，也是才想起来，夺命戒还在魔界。
当日杀完仙宫，莫然说她在凡界，他便准备下凡去找还存有以前记忆的莫然，结果意外看见了沈乔染，便使心计落到她身侧的草丛里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手无寸铁了。
沈乔染没听见回答也不着急，反倒自顾自说起来，“如果你习剑的话，为师先带你去挑佩剑。”
“好。”
听见江池霖乖巧的回答，少女当即决定就现在去挑佩剑。
但同时，她在心里叹息，她看起来不凶吧？
柳松寒性格温润便罢了，江池霖长相这么妖孽，怎么在她面前也这么乖巧？
明明是个屠戮仙宫的轻狂少年，怎么就是这个性格啊。
然而，走在师尊身后的少年魔神，淡淡抬手结印。
面无表情下了一个魔咒。
定位，也用来检测她的心。
师尊，世界线里我没有杀柳松寒，没有杀司悦，没有杀沈煊白。
所以，我给你下咒也会得到原谅的吧。
百年寻魂，早就把江池霖的理智全部吞噬掉了。
一切重来，他想看到的可不是沈乔染喜欢上别人。
桃花树下，微风拂过，几朵花随风而落，少女持着炎曦剑，出剑迅捷，展示了一次，随后偏头看向江池霖。
江池霖心领神会，剑出，第一次出剑比较犹豫，第二次倒可以了，毫无差错地重复了一番沈乔染的剑招。
桃花落在他肩头。
他忽而一笑，最后一个剑招刻意歪了半寸。
果然，少女笑着凑近他，将那朵肩上的桃花拿下，让他再做一次最后一个招式。
依旧歪了半寸。
少女无奈，抬手纠正他的动作。
温暖的触感一触即分。
“你的招式过于决绝啦，怎么像殊死拼搏呢。”沈乔染点评道。
“记住了，师尊。”
“倒也不是批评的意思，毕竟不同人的剑意也不同。”想起什么，沈乔染幽幽叹了口气，“我的剑意也极端，实在不像正派人士的剑意。”
这话江池霖不知道怎么接，便只好转移话题：“师尊，听闻你要下凡？”
“你消息还挺快啊？”沈乔染略显惊讶，看向他，又想起他入峰没几日礼物就堆满了外院，失笑道，“也是，毕竟小师弟风靡全宗，想知道什么也不难。”
“……”江池霖哽了一下，“师尊取笑我。”
“咳咳，”沈乔染轻咳了两声，生硬地把话题转回来，“你也想随为师下凡？”
江池霖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这拒绝的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
沈乔染叹了口气。
“也行，正好带你去见见松寒。”
少年魔神眸光暗了暗。
他才不要。
魔界，江池霖淡淡坐在高座上，俯视着刚才起哄的长老，忽而轻笑出声。
“本君想如何就如何，还轮得着你们管？”
他旁边一左一右站着越息和昭信。
说来，天道也算好心，他的一众属下都记得之前的事，也免得他多费些口舌解释了。
沉香无奈出来打圆场：“君上，他们也是担忧你在茵雪峰的安危。”
少年魔神抚了抚左手上的夺命戒，哂笑一声，“是么？”
没等沉香继续硬着头皮解释，他又淡道：“本君自有本君的打算，魔界的事过段时间再说。祭坛阵法本君已经知道了破阵的关键，无人能奈何本君了。”
“大人这话说得有些高高在上了吧。”一个女长老不服气地开口，“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刚成仙的人，你莫不是想叛变吧，助茵雪峰一锅端了魔界？”
江池霖没生气。
他只是淡淡抬了下手。
莫大的冲击袭来，那人连躲都来不及。
他的境界滞留在金仙境是因为他愿意。
他若是堕魔，跨境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而且上辈子沈乔染输给他的全部法力，他至今仍能使用，包括那个凤凰真火。
只不过因为自己这副身体太弱了，所以一次性不可能用太多法力罢了。
上辈子啊，的确，那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灵珠却在此时亮起。
有外人闯入魔界了。
他微蹙了下眉。
沈乔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柳仪本来一直在看戏，无奈开口提醒：“君上，你的令牌有定位功能。”
没错，江池霖陪着沈乔染下凡后，说自己想去祭拜一下母亲，沈乔染心软便让他一个人去了，他却是回了魔界拿夺命戒。
现在麻烦了。
他侧头看向柳仪，面无表情开口：“打本君几下。”
柳仪吓得鞭子都掉地上了。
沉香也反应过来了，连连后退了几步。
伤君上，简直夭寿啊。
“本君不会降罪的。”他不耐烦地再次开口，依旧没有人敢出手。
可是他不可能入魔界还毫发无伤，他不好向沈乔染交代。
然后，他离开了高座，直往复魔池去。
昭信和越息都被震惊了一下。
虽然君上是魔，但他是半魔，而且修仙道，也勉强算个仙修吧，所以复魔池是能伤到他的。
这，还真是为爱奋不顾身啊。
复魔池，江池霖直接抛却小舟，他毫不犹豫跳入复魔池中，身上裸露的皮肤都有了些痛感，还有些不要命的魂魄在撕扯着他。
有血流出，但很快被夺命戒吸走。
待了片刻他便游回岸边了，身体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若无其事地起身，面色却还是苍白了些。
沈乔染便是在此刻赶来的。
见到江池霖身上的伤，她顿时慌了，先给他施咒晒干身上的水，又搂着他结印开了空间之门，带着他离开。
这是这辈子，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用空间之门。
少年没忍住勾了下唇。
这种秘密，还是告诉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