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水

    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只了。

    一枝抬起手,打了个不再干脆的响指,纤细而微弱的魔力凝结成锋利的细丝,轻巧地割开了咒灵的头颅。

    她喘着气,甩掉了手上不知是咒灵的,还是她自己的血,摇摇晃晃地向着漩涡的中心前进。

    ——人不是一直都是英雄的。

    他们只是在选择牺牲的那一刻才被迫负上了英雄的名号。

    曾经无数次,她都只能看着自己的同伴变成了英雄,接而离她远去。他们有的时候能够回来,大多数却化成了人类史上的一抔又一抔黄土。

    除了罗马尼。

    那个笨蛋医生先是杀死了懦弱的自己,又杀死了所罗门王。时至今日,他对着无垠的天空举起指环的背影仍无比清晰地刻印在她的脑海里,永无停歇地烧灼着她的灵魂,直至化成了无数夜半的梦魇。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在那之后,她几乎是本能地厌恶,或者说是害怕着这种殉道一般的行为——当英雄选择走上他们的殉道之路时,他们可曾想过,自己的转身给同伴留下的只有余生满目的疮痍?

    而更可笑的是,她甚至无法去怀念他。他无比残酷地将他的死亡分割成了两半,一半留给了立香,一半留给了她,压在生者本就不堪重负的灵魂之上。

    但当她自己真正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她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竟然是如此般平静。

    她留给真希的那句话,或许是她下意识的,但绝无可能的期待,又或者,只是不希望今天死在这里的再多一个人。

    异世界的旅者已然设计好了自己的终局。

    芦屋道满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那样坚定,那样决然,就像先前的无数次一样——他的御主,以无比美丽的姿态走向他,走向死亡,就像曾经答应过的那样,与他共赴黄泉。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因为喜悦而颤抖。

    一枝站在了他的面前,她瞥了一眼刚刚那个特技咒灵被定住的地方,果然,祂已经不在原地了。

    但是没关系,解决问题要抓住源头。

    “又见面了,不,应该说初次见面吧,芦屋道满......不,Alterego阁下。”

    她隔着灰烬和火焰,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从者。

    芦屋道满,传说中唯一能够与安倍晴明匹敌的对手,平安时代游荡于民间的阴阳师。

    Alterego,危险的特殊职阶,从本我之中分离出的他人格,或许还在灵基中掺杂了本不该有的危险物质。

    即使那些“邪恶”的传说如何扭曲一个英灵,他都绝不会,也不应该以此种姿态出现。

    “不,御主,还请随心地称呼贫僧。”‘芦屋道满’唇边的弧度略深了一些,眸光依然热切。

    “毕竟——”

    “毕竟,我们终于‘又’走到这一步了,是吗?”

    一枝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在往回走的路上,她仔细地回忆着这家伙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一种诡异的违和感始终挥之不去。

    “之前”的约定。

    “这次”,和他一起下地狱。

    “这次”的她根本不记得他。

    “道满。”

    她突然直呼了英灵的姓名,

    “我,或者说【我】。”

    “【我】和你,是在某一个可能的未来相遇的吗?”

    或许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世界线上的【我】,按照写定的命运的剧本,我们是否本应该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相遇?

    ——当然。

    不是。

    芦屋道满微笑着,既不确认,也不否认,只是依然热切地注视着她。

    一枝的眼神陡然间犀利了起来,一种若有似无的窥探感好像在悄无声息地蔓延,她感到寒意从脊椎缓慢地扩散。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触摸到了某种极为可怕的真相。

    不自然的寂静忽然笼罩了下来,她死死地盯住了高大的英灵,企图发现一丝一毫的异样,却一无所获。

    半晌,一枝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可窥探的内海中,魔力在慢慢沸腾。芦屋道满仍然保持着先前的模样,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不逃跑吗?”

    她冷淡地问。

    如果确实如她所想的那样,眼前的英灵明明全然知晓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逃跑?”芦屋道满似乎是有些好笑地用奇怪的语气重复着, “很可惜,贫僧可是全然,没有这个选项啊。”

    无数次,无数次,他正是被她封印在此处,动弹不得。

    更何况,接下来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他所期待着的【未来】?

    他已经等不及了,在她旅途的终途,那无尽的炼狱中与她共同沉沦。

    芦屋道满大笑着张开了双手,半空中,那一轮不祥的黑暗太阳旋转着,吞噬了靠近的一切光线。

    同一时刻,极度繁复的咏唱工程也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一小节——

    像沉寂已久的火山忽然醒来,一枝体内的灵基在瞬间爆发出了刺目的光芒,可怖的魔力喷涌而出,咆哮着撕扯她的身体。

    人类的身躯在英灵极致的力量之下终究还是太过于渺小了。

    她想。

    她只能不停地咏唱着更为复杂的强化魔术,一层又一层,无数次解构,又无数次同调。躯体在快要被魔力撑爆的极限处又再次强化,像摇摇欲坠的高塔,又像一触即发的利箭。

    她毫不在意唇间不断溢出的鲜血,只是不停地咏唱着,咏唱着。她举起手,卸掉了手背上用来遮掩气息,阻断窥伺的魔术。形状如同时钟一般鲜红的三道令咒闪耀着金色的光辉,随着她的动作一一散去,化为了无比纯净的,巨大的魔力储备。

    很遗憾,直到最后,她也未能解明沉免与她体内,可以说是救了她一命的这位英灵的真名。

    从始至终,她的目光都从未离开过芦屋道满,他也一直注视着她,目光中饱含着疯狂。

    到极限了。

    她以无法捕捉的速度冲向了他。

    但芦屋道满所期待的终局没有到来。

    在他愕然的眼神中,无数熠熠生辉的宝石在半空中围成了无比坚固而狭小的结界魔术,但这次的目标却不是芦屋道满,而是她自己。

    “——你一个人下地狱去吧。”

    她轻声说。

    下一个瞬间。

    积蓄了巨大力量的灵基被她毫不犹豫地连带着数条魔术回路,从灵魂上撕扯了下来。

    地动山摇。

    ==============

    很痛。

    这是一枝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

    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眼前是深灰色的结界,身下是坚实的土地。芦屋道满浓稠的咒力已经消失不见,周围只有神社的断壁残垣。

    赌赢了。

    她看过玛修·基列莱特的医疗报告,本该在管制室爆炸中死去的少女因为加拉哈德的灵基得以存活。

    在罗马尼的分析中,如果亚从者的灵基离开,那么被凭依者就会回到召唤前的状态,就像她现在这样。

    她还活着,只是状态极度糟糕。

    与从者的契约直接刻印在魔术师的灵魂之上,她以几乎残暴的手法硬生生地将对方撕扯了下来,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她张张嘴,口腔中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呛进了喉管,在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里,她好像都能听见自己的肺中的气音。魔术回路几步全部都燃烧成了灰烬,她一丝力气也无。

    一枝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基本安全了。

    在那样可怕的近距离自杀式袭击里,芦屋道满不碎成九片也会碎成十片,灾厄的源头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她也还幸运地活着。

    虽然不知道过了多久,真希他们应该已经逃出了结界,自己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撑着,要么活着等到医疗团队,要么死了等到殡葬团队。

    立香还会有机会来参加自己的葬礼吗?

    她十分突兀地想,却发现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等等。

    结界?

    她猛地睁大了眼。

    灰黑色的结界仍然存在着,牢牢地笼罩着这片大地。她颤抖了一下,只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错了。

    解决芦屋道满就能解决问题的前提和逻辑,全部都错了。

    有一双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颊,轻轻地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血液,和灰烬。一枝的视野里,特级咒灵数只金色的眼眸沉静又慈爱地注视着她,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这下真的糟糕了。

    这只拥有天照大神名讳的特级咒灵,本来就存在于此处,而非芦屋道满所召唤。

    ——不。

    祂根本就并非对应着天照的概念与幻想。

    大片大片红色的彼岸花在她和祂的身边绽放。

    她早该想到的。

    婚礼名牌上语焉不详的“伊邪那大神”。

    “新娘”这个角色一开始的扮演者,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身为男性的狗卷棘。

    大社的鸟居前,本来没有,却突兀出现的河流。

    和无数次,芦屋道满口中对黄泉津的暗示。

    一枝看向了天边,结界之外,火红色的夕阳铺满了天空,此时已然残阳西斜。

    她无力地垂下头,才发现自己身上黑留袖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象征纯洁无垢的白色和服。恍惚间,她想起了白无垢曾经的含义——希望原本的少女彻彻底底地“死去”,又在夫家重生,切莫出而又返。

    只有我能吃那些和果子,但是狗卷却吃不了,或许,从一开始,这场闹剧的目的就是自己,也只有自己。

    她,狗卷,真希和熊猫,只有她吃下了黄泉的食物,跨越了忘川的河岸,如同传说中的伊邪娜美一样,从此便永不能复返。

    此时此刻,才是这一场神婚真正的终点。

    ——黄泉祸津国的女神在黄昏时刻现身,将她迎接进名为黄泉比良坂的地狱。

新书推荐: 斗罗之我和唐三霍雨浩比挂 枪术天才但是幸运E [HP/德拉科乙女]我的金手指是星露谷物语 [综影视]寒江雪5 和亲回来后 人形天灾五岁半 如何杀死灭世魔头[快穿] 他怎么爱上我了? 离梦很远的地方 春色满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