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春雨润如油,细如牛毛,在微风里飘飘洒洒。

    透明的细雨斜织成一重重薄纱,汽车前窗上的雨刷偶尔扫过,划出一片清晰的扇形,让车内的人能够更清晰的看清车窗外的世界。

    北方的春季总是来的格外的晚,墙角才刚刚冒出植物的新芽。

    路旁的柳树万千枝条垂落在风中,在冬季里被北风吹干的枯枝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浅褐色的枝叶新芽生的饱满而富有光泽,泛着一层充满生机的新绿。

    春草从湿润的土壤下面冒出短短的黄绿色的嫩芽,远远看过去软绒绒的,像是一层薄薄的泛着春季色泽的毛毯。

    陆渺坐在驾驶位,一条黑色安全带斜着从的胸前穿过,她一边开车一边观察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这是一座很小的北方城市,一个普普通通的地级市,是那种就算是放在地图上也不会被人关注的城市。几年前,大概是她读大学的时候,一个家乡本地的网红爆红,这座小城算是有了一点点知名度。

    说是知名度,其实只是让人知道有这个地方存在而已。

    但也仅限如此了,这座小城不仅工业落后还几乎没有,也没什么旅游业,有几个轻工业工厂,生产的东西也没有几样走出本省。

    记得读书的时候,有许多同学的愿望就是到更遥远的那些发展蓬勃的地方去,大家说到一线城市去、到二线城市去,或者旁的一些地方,哪怕是大家说的那些经济走下坡路的北方城市也要比贫穷落后的老家更好。

    几年之间,这座城市的变化并不大,马路两侧是一个接一个的店铺,低矮的楼房外墙刷着粉红色或是杏黄色的涂料,在风雨的侵蚀下变得清淡了几分,各家店铺的招牌大小形制不一,但看起来都是干净鲜明的,仿佛是崭新的。

    这里的人爱面子,从来都如此。

    单单从房子和马路上,看不出什么破败凋敝,但道路上的车辆却不是那么多。

    车流随着红绿灯平稳有序,像是一条静静的溪流静静流淌。

    即使是上午八点也没有堵车。

    红绿灯下行人寥寥。

    十字路口有一层浅浅的灰烬。

    今天是清明节,十字路口有四通八达的意思,邻近清明或是年后,有些难以返乡的人会在十字路口祭拜亡人。

    陆渺慢慢开着车,视线滑过十字路口的一小滩一小滩余烬,滑过丧仪店门口前高高一摞黄灿灿的冥纸、还有轻轻晃动,簌簌作响,在昏暗的光线里折射出五彩光芒的塑料纸花。

    微信电话铃声响起,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最近几年,有个文化倒退的说法,听歌的看电视的都开始“复古”了,她这个听邓丽君的人倒是不那么突兀了。

    只有她的母亲王凤贤王女士听见了会说:“怎么不用点时尚的音乐铃声?现在年轻人谁还用这样的铃声?”

    王女士的确不用这样的铃声,她用的是邻居家在读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儿帮忙设置的流行音乐铃声。

    这通电话是王凤贤的。

    指尖在屏幕上的绿色按键上一点而过,通话接通,“还有多长时间到家?现在到哪了?”

    “到小市场了,再有十分钟到家,要捎些东西吗?”

    “什么都不用买,快点回来吧。”

    一路堪称畅通无阻,她穿过小市场到家了。

    找好停车位停车,陆渺从后备箱里提出自己给父母带的礼物。

    她买了一箱牛奶,一箱糕点,还带了一些蔬菜水果。

    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圈,她进门换鞋,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被等在门口的王凤贤接过。

    王凤贤一边提着东西一边笑着说:“早叫她回家不用带东西,每次回来都带,可真是的,一点话都不听。”

    这话是对旁人说的,是坐在沙发上的邻居赵阿姨,赵美琴。

    一边笑一边和人打招呼,解开身上风衣的扣子,现在的天气乍暖还寒,她穿了一件米色长风衣,刚从外头回来,风衣被打得微微潮湿,披在背后的长发上也落了几颗晶莹细小的雨珠。

    赵美琴亲亲热热地说:“渺渺又瘦了,医院最近挺忙的吧?”

    赵美琴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喜欢交际,是附近有名的社交达人。

    看见年轻姑娘都要夸对方身材长相,要么是对方皮肤好,要么是对方又瘦了,要么是对方长得高。

    陆渺笑笑说:“刚过完年那会儿稍微忙一点,现在还好。”

    赵美琴笑眯眯的:“渺渺这回又是一个人回来,怎么没带个对象回来?”

    这也是七大姑八大姨各位亲朋好友遇见年轻女孩儿常有的话题,话题虽然老,但是相当有力。

    话音一落地,室内几双眼睛都落在了陆渺身上。

    陆渺对这个话题也算是习以为常,实话实说:“没呢。”

    王凤贤把手里的几样东西安顿好,也是对着这个话题输出,“不着急,不着急,她现在二十多岁,大城市里多得是三十几还没结婚的。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可得精挑细选仔细看呢,年纪合不合适,学历工作怎么样,家里条件怎么样,最起码不能拖后腿吧,再看看性格还有生活习惯,这相看的东西多着呢,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完。我以前看身边这些年轻的都结婚了也是着急,后来看着那些个结了婚过得鸡飞狗跳的也不着急了,这人啊,只要能合适,早两年晚两年也没什么。可不能忙忙乱乱的就结了婚,看那些稀里糊涂忙忙叨叨结婚的人有几个过好的,还有些个下嫁的”王凤贤摇摇头,“那些个更没有过好的,找了个学历比自己低、工作比自己差、挣的比自己少的,安慰自己说是潜力股,自我安慰也要有个限度,这安慰过头就成了自我欺骗。真潜力股那潜力都是看得见的,而不是对着看不着的东西说潜力。这些个女孩子本来自己过得挺好,为了找个对象愣是直接给自己下降几个等级,我看着都难受,她们对得起自己念书的时候寒窗苦读对得起自己毕业后努力工作吗?她要什么勇气才能和那样的男人一起出门逛街,他爸妈又有什么面子说找了那么个对象,换了我都臊死了,这要是我的孩子,宁可不让她结婚,老话说结婚要门当户对还是有道理的。”

    对着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说是有潜力是某些媒婆干的事儿,她们擅长把男人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然后来PUA女人,把人家说的再不结婚就要死了一样,再不和这个男的结婚女的这辈子都找不到一个男的一样,让女人低嫁,最好在陪送些个什么,倒显得这些人有本事了。

    赵美琴本来是听说亲戚家要给孩子找对象,主动请缨说帮着张罗,没想到王凤贤连人什么样都不问,现在正好,人怎么样就不用提了。

    她心里稍微有些尴尬,还好话没说出口,要不然说出口了再听王凤贤一番话自己才丢脸。

    既然什么也没说,就当是闲聊,王美琴笑了笑,附和着说道:“找对象这事儿得看缘分,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现在也就是缘分没到,更何况渺渺这么好找个对象还不容易。”

    像赵美琴这种想给陆渺介绍对象这是常有的事儿,尤其在老家,大家也是熟悉,街坊亲戚朋友同事都认识陆渺,也知道她还没结婚。

    不少人看着二十来岁适婚年龄的女孩子还没结婚,就像看见枝头红彤彤的果子一样,总有种想摘下来的心情。

    王凤贤拒绝惯了,知道怎么说能打消别人的心思,其实她也有希望陆渺结婚的愿望,只是不管人前还是人后,说什么话要怎么说都得好好想想,这些年,不知道是不是离得远的关系,她越发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女儿了,甚至不敢肆无忌惮,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得好好想想再付诸实践。

    结婚这件事儿,还是要陆渺自己拿主意。

    第二天,崔敏君从家里过来和陆渺闲聊,她们两个人在陆渺的卧室里聊天。

    今天雨还没停,飘飘洒洒的,像是大雾。

    她们是小时候认识的朋友,曾经当过一阵子的同学,后来崔敏君换了学校就没有在一起过,大家断断续续始终联系着,一直都是朋友。

    毕业后崔敏君在家乡的市一中当老师,正是陆渺从前的高中,陆渺在S市的一家医院工作。

    陆渺的卧室和以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浅黄色田园风床单,粉色的墙纸,上面是两两一束的小玫瑰。

    床边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几本地理杂志。

    两人手里各自捧着一瓶橙汁,坐在一起,手臂挨着手臂,肩膀挨着肩膀。

    她们从小就这样相处,让父母阿姨们看在眼里都会说“还和小孩一样呢”。

    很庆幸,她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

    外面的雨还在下,打在双层玻璃上,留下一点点水痕,是悄无声息的。

    这个季节,室内很温暖。

    陆渺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崔敏君穿着一件彩虹色针织衫。

    她们坐在一起,今天不知怎么聊起了学校里的一些琐事。

    周敏君和她并不在同一所高中,能够谈的事情也不太一样。

    陆渺默默地听那些往事,偶尔自己也说两件趣事。

    说着说着,这一段没头没尾的青春追忆忽然消失,整个空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温暖的空气里发酵着回忆。

    周敏君说:“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一个问题。”

    她侧过脸看向陆渺,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和宋嘉年相爱的?”

    “这些年,你是在等他吗?”

    不知何时,空气里泛出淡淡的苦味,细细的雨水打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斑驳泪痕。

    细雨沙沙,树影婆娑,陆渺隔着斑驳的玻璃看向朦朦天幕,天空深远得像是没有尽头。

    陆渺没有回答。

    “假如他已经死了呢?”

    这清明时节凉丝丝的雨好像打到了她的心房上。

    陆渺安静地坐在那里,乌发柔软垂顺,整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胸腔在微微起伏。

    身体轻飘飘的,手和脚都不存在了,思绪落不到实处,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抹幽灵,正站在动荡的车厢里。

    刚才听说他的生死,她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不知是否有人为他收殓,也不知他埋在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意识到崔敏君说的未必是真的,她说出自己埋藏在心底的真心话:“我还是期待能够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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