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图书馆，人很少，只有门口长桌后坐着的图书管理员。

    一列列白钢书架，足有一人多高，上面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书籍。

    几天时间，两个人已经有点习惯一同出行了。

    陆渺和宋嘉年穿行在书架中间，他们走得慢，一边走一边看两侧的书目，图书馆的书大多是半旧的，不过封皮都完好，内页也是干干净净的。

    作业做完了，该写的笔记也写完了，陆渺来楼上想找本书看，顺便也需要找本书完成好句好段摘抄的作业，宋嘉年陪她一起。

    陆渺看着书架顶端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她伸手，还差一点，宋嘉年毫不费力地伸手将那本书取下。

    他站在她侧后方，距离有点近，陆渺又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

    书册递到眼前，是一本散文，作者是朱自清，他的作品《背影》被选入中学生语文课本，大家耳熟能详。

    陆渺抱着书往前走，她喜欢这种穿行在书架中间的感觉，像是穿行在森林里。

    “你喜欢看散文吗？”

    “喜欢，不过我更喜欢看小说，只是小说篇幅太长了，我看书又慢，太耗费时间，所以看的多是散文和短篇小说。”

    就算是六七万字的短篇小说，一本读完也要几个小时，高三生的时间比黄金还珍贵。

    “高考结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期，从六月半到九月一，那时候就有时间了。”

    几乎有一整个夏天呢，宋嘉年有点期待那时候还能和陆渺一起到图书馆来，不知道她那时候会不会还想来图书馆，到那时候，他们也许可以一起看小说。

    现在是十月一，过了今年，再过六个月才是高考。

    在这中间的时间是做不完的试卷，望不到头的书山，每一天都好长好长。

    陆渺说：“还有好久呢。”

    在这样漫长的等待里，时间变得空旷，宋嘉年一边走一边问：“那你喜欢什么歌吗？一首歌的时间只有三四分钟。”

    歌曲吗？

    陆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些节奏悠扬欢快的童谣，还有一些学校活动上班级大合唱时唱的歌，她的个人生活几乎与除了书本外的任何文娱活动绝缘，有印象的歌几乎都与校园生活有关，或者是什么影视金曲，真正能够回想出的歌名都只有零星几个。

    有印象，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我没有喜欢的歌。”她抱着书本说道。

    假如王凤贤看见她听歌，她一定会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听歌，不知道好好学习！

    也是这两天的事儿，客厅的电视机打开，播放西游记，正演到孙悟空三打牛魔王，她多看了两眼，就得了个类似的批评，把中间的听歌换成看电视，就是原话了。

    “你呢？你喜欢听什么歌？”她无波澜地问。

    “我呀，”宋嘉年笑了笑，隐约有些不好意思，“我喜欢一些老歌。”

    明明是一些不需要不好意思的事情，但他莫名其妙的特别在乎陆渺的想法，他在想，陆渺会不会觉得怀疑他的品味。

    他还是愿意说更多的，“像邓丽君、谭咏麟、梅艳芳。”

    陆渺脸上带着笑，看着他，并不含什么嘲笑和奇怪，一双黑色的眼睛看过来，目光专注而温和，宋嘉年心里那点怪异的别扭一下子消失了，他也忘了刚才的话题，只觉得陆渺的眼睛很好看，眼瞳黑黑的，倒映着自己，眼睛的形状像杏眼。

    陆渺发现宋嘉年的眼睫毛很长，他是双眼皮。

    两个人，都自以为时间没有对视多久，故作自然地转过身去，“这边有你喜欢的书吗？”

    “我随便看看。”宋嘉年匆匆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他都没看书的名字。

    是三毛的《千山万水走遍》

    在借书台，陆渺刚放下书，旁边刚办完登记的是个认识的人，魏长青。

    他对陆渺笑了笑，看见陆渺身后的宋嘉年也是微微颔首。

    两个人出门，遇到等在外头的魏长青，他手里拿着一叠教育类书，和陆渺说：“我来学习，顺便帮人借两本书，你们在这边自习吗？”

    “是的。”

    “我在一楼自习室，你们呢？”

    “我们在二楼。”

    图书馆里看书的时候，陆渺看了几篇散文，把其中自己觉得好的句段抄在积累本上，她喜欢那些描写人物和景色的句子，光是读着就很有趣味。

    这会儿还是夏季和秋季的交界处，干燥，今天阳光很烈，从窗户照射进来，落在陆渺的脸上，把她的肌肤照得像透明的一般，脸颊微红。

    秋天阳光干燥而热烈，蔓延到人的皮肤上，人的心里。

    “我出去一下。”宋嘉年说。

    宋嘉年站在手工饮品小店外侧贴着的菜单前仔细看了一遍，和店员说：一支香草冰淇淋一支草莓冰淇淋。

    “稍等。”

    “宋嘉年？”一个高大的男人问。

    手中的笔断油了，视线透过透明笔杆发现一管碳素墨水都用光了，原本的黑管变成了白管。

    笔没油了，陆渺翻了翻笔袋，另一支笔有油，却写不出字。

    剩下几支笔，是铅笔、荧光笔、红笔。

    她伸出手腕看了眼时间，银色表盘上显示三点半，秒针一下一下往前跳，时间还早着，图书馆楼下有文具店。

    她下楼，在文具店琳琅满目的笔类货架上选了两支普通的黑色碳素笔，在货架上专用的试笔贴纸上试过，下笔流畅，走到门口，结账付钱。

    “欢迎下次光临。”

    她走出去。

    看久了书，眼睛有些干涩，她眨眨眼，顺着马路向远处看去。

    马路上偶尔有行车经过，两个人站在路边，两个人面对面，侧对着她，其中一个是宋嘉年，她可以清楚看到两个人的动作。

    他对面的人穿一件黑色T恤半袖，头发是特意做的发型，口中衔着香烟吞云吐雾，他用带着银色婚戒的右手单手在宋嘉年面前打开烟盒，“来一支？”

    陆渺静静的看着那边。

    “前两天我去那边修车没碰到你，老张说你和他说高考之前都不去了。”

    宋嘉年没接面前的香烟，说：“不抽。”

    男人看了眼他手里拎着的双人份的冰淇淋露出会意的笑，“交女朋友了？”

    宋嘉年说：“没有，别乱开玩笑。”

    “好好，我不开玩笑，就是有点好奇，你真交女朋友了？”

    宋嘉年不说话。

    他笑了笑，“不说就不说，我也是你们这个时候过来的，这不，现在婚也结了，孩子也有了，每天都得给孩子挣奶粉钱。”

    “不管怎么样，好好学习吧。”

    几句话过后，他骑上路边的摩托离开了。

    呜呜呜，片刻之间，那辆小车越来越小，很快就小的看不见了。

    宋嘉年回身，正看见陆渺往这边走，他朝着陆渺挥挥手，跑过去。

    从她怀里接过书本，又递给她一杯果茶。

    吸管插入塑料水杯，喝了一口，微酸微甜，香香的，很好喝。

    “刚刚的人，你认识？”

    两个人并排在金黄的银杏树旁慢慢踱步。

    宋嘉年看了眼时间，发现都四点了，但看陆渺的样子，不急着回去，他也不急。

    听陆渺的问题，他一下子就想起刚才递到自己面前的一支烟，幸好没接。

    “这几年寒暑假我在修理铺打工，他开大货车，我给他修过几次车，我们是这么认识的，路上遇见聊两句。”

    陆渺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宋嘉年，就是在修车铺门口。

    宋嘉年继续说：“他以前也是一中的学生，对象也是一中的，后来两个人一起退学了。”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据说，当时两个人学习都还可以。”

    “现在他开大货车，他老婆在一家超市当收银，两个孩子由爷爷奶奶拉扯着。前段时间出了车祸，最近养伤，这两天才出来，过两天去开车。”

    陆渺点点头，她说：“刚刚和你说话的人是我表姐夫，他老婆是我表姐。”

    “他们的事，你早就知道吗？”

    陆渺点点头。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夏日的蝉鸣消退了，空寂寂的，黄色的落叶从树梢飘零，他们从金黄色的落叶上走过，像是走过别人的故事。

    暖融融的阳光里，两个人一人手里一杯冰淇淋，宋嘉年觉得手心里凉凉的温度像是钻到心里。

    老师说几乎所有辍学的人都会后悔，刚刚那个男人，陆渺的姐夫，偶尔也会回忆自己在学校里的辉煌，那原本可以是他一段美好前程的起点。

    不知道当初爱得死去活来的两个人有没有后悔当初一定要在一起？

    他看向身边的陆渺，她手心拿着一枚金黄色的小叶子，像铁扇公主拿着芭蕉扇一样轻轻挥动，嘴角带着笑，仿佛只要小小的一点乐趣就可以让她获得很大的快乐。

    难以想象将来她有悔恨的样子，光是想一想，他的心脏就攀上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像是有啮齿动物在啃咬。

    踩着金黄色的落叶，体会过一场聚散离合，他们吃光了两盒冰淇淋一起回去。

    同在一间自习室的魏长青看见陆渺进来，带着草稿纸走过来，他坐在陆渺对面的位置，低头问她：“这个函数怎么解的？”

    草稿纸放在桌上，陆渺看过去，不自觉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那天夜里，宋嘉年将随身带着的MP3从书包里取出来，放到抽屉的更深处。

    逝去的故事是一个箴言，徘徊在他心间。

    七天假期结束了，他好像从一个梦中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