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过了几日,清晨时刻,屋外飘起了雪花。明澄起床观望,发现土壤已经点缀了一层白色。已经过了对雪产生别样之情的年纪,他洗漱完就去弄早餐了。

    将楼上几人叫醒已过大半小时,直到盛出来的面要凉了还不见下来,他又上去了。只见室外阳台处传来些许笑声,原来是阿雪和阿鼎在堆雪人,正从各地捧一把积雪来汇集上半身。他去到明理房间招呼了几声,随后进到了阳台。

    他在围栏上拢一把雪,往两人脚下砸去,随后被他们以不要打扰堆雪人为由拒绝了打雪仗。他也爽快地去收集雪,从围栏的一头用一撮雪滚到另一头,很快就有个可观的小雪球。阿鼎捡了几根树杈插到了雪人的下半身,又折了些小树枝镶在了它的肚子上。雪人模样渐渐成型,只见阿雪匆匆跑去屋内,差点滑倒。

    不一会,她出现在了门口,只见戴着顶针织帽,攥着几颗大小不同的纽扣,一双羊毛手套塞在了口袋里。将纽扣镶嵌在雪人的上半部分,不一会就确定了眼睛与嘴巴,鼻子则用一支铅笔给代替了。模样弄好后,她又将针织帽扣在了雪人头上,而后又将手套挂在树杈上。装饰有模有样,可爱至极,像个被裹成大粽子小孩,只差一条不显呆板的围巾了。她让明澄给拍照,过后,他感觉时间不早了,说要去父亲那边后就下楼了。见他出现,她朝他扔雪球,直至再也砸不准。

    室外的雪景显得外界更为寂静,那些常青树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马路上却只能看出点融化后的湿漉漉,只能在马路牙子那看清一点仅剩的白色。父亲住的小区,积雪早已被清理干净,仿佛这儿只允许四季如春,也难怪楼下只是些散步的大人,只怕是没有一个小孩愿意接受这样的冬天。

    去公司的路上,父亲没有对雪产生半点言语上的感悟交流,只是呆呆看着窗外那些被清扫过后的残渣,口中也只是念叨着“快过年了”,不知是不是传统里又大一岁的婉转说法。

    冬日雪夜临,清晨白浮浮。

    大火过云间,六角归上空。

    正午景如昨,水沁况如春。

    当令值岁寒,雪散土结坚。

    屋檐窗台落,树梢衣冠犹。

    雪俑祭自然,纯洁赐恋人。

    公司里的事越来越多了,像是趁着年关全部堆积到这些天,把他压得死去活来,就连中午吃饭也不得再去休息室里坐着,更别提去楼梯口那吹吹风了。公司里已经有一部分人在放年假,似乎是年后提前上班的一群人。明澄又不爽了,想到年后自己肯定也是其中先锋一员。家中不仅有财务要做,公司也还一堆杂七杂八的事,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竟如此磨炼。

    也难怪他会这样想,因为父亲还是同往日那样,要么独自看报纸看手机,要么就是和朋友闲聊。本就不愿来上班的他,又见父亲如此对待,心里更是百感交集,哪怕是任何一个人提及此事,他或许都要指责父亲一番,直至令其羞愧难当。好在这些天没有人过问,就连继母也不问了,似乎是从父亲那听了什么;或也知晓了年关事多,不提及便是避开烦恼之事,也算是无形的解压方式。可越是没人关心,他就越是气不过,若是真如年关事多的事实也罢,可他更多的是厌恶父亲在一旁闲坐,甚至连话语上的犒劳之词也没有。如此又怎不会将气愤与埋怨都指在父亲身上。

    终于在一个下班的夜晚,他向父亲不经意间吐露了自己的操劳。他告诉父亲,说这些天很忙,每天回家都很累,更没有时间再去做家中财务的事。事实上一直以来他也没有去做,只不过是撒谎让父亲认识到他很累罢了。父亲只是说年关事多那一套,没有减负的意思。他只好降格将财务的事交给明理,父亲犹豫了一会,这才明白了他或许是累了,但也只说了些会合理安排事情的客套话。这些话在他听来没有一点用处,不仅是听出了缓兵之计,也听出了父亲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那结果还会是一个人孤军混战,还要听着父亲满嘴的大话和碎话。

    父亲安静了一会,又对他说:“财务的事不要让明理一人做,让阿雪也参与。”明澄不知何意,这么做与减轻负担有什么关联,最后到头还不是一人花上些时间去整合,最多只是再多个人在身边而已。可她在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在寒冬的日子里,多个人呼气取暖吗。他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愚蠢感到鄙夷,而后的一路上就再也没理会父亲了。

    回到家,他就令阿雪也去做财务的事,但她不情愿,于是又补充是父亲说的,还说只要赶在元宵前就可以。她这才松了口气,说着时间还早。其实更多的是她知道自己不做明澄也能在期间挤出时间去完成。见了她那出神时留下的笑脸,他及时将她唤醒,令她不得偷懒,定下指令,每日至少工作两小时。她对于正经事不会马虎,这次也不例外,爽快地答应了,可不知道的是里面又藏了多少个鬼点子。为了让她好好工作,他只好说如果提前完成会把那件襦裙亲自送到手上,还让她将身体指标量好。

    对于古装,他是没底的,至于兑现,那也不是第一次耍她了,大不了又弄件便宜的花哨的赔给她。有一次也是用这样的招式骗了她一次,将一件廉价的衣服说成是托人买的,其实是一位父亲好友认识的服装匠人制作的次品,因尺寸的原因未达标,所以让他得了去。当时因和明理串通好,都说看起来没问题,而她没过多久也就忘了此事。

    她去房间拿来尺条,让他压着,很快就将这些尺寸写在了纸上,就手脚的长度也写了上去。她将纸条折了两下,塞到了他的口袋里,叮嘱了些话,最后索性又从他口袋里把手机抽了出来,写进了备忘录里。

    期望越高,伤害越大,他心不安,却也只好强装镇定,又令她在做财务时也要有这样的细心。最后领她到了楼上,让明理交待如何工作,而后独自去书房将电脑拆到了三楼。忙活一会后,阿雪认真看起了插入的储存盘内容。

    年二十八,明澄只要工作到今天就可以放假了,他满怀欣喜对待今日之事。下午开最后一批人的年会,有人上台表演了节目,有人唱歌跳舞,由于他对年长的男子与女子不感兴趣,只是在表演完时跟着鼓掌。他没有参加任何一个节目,一半是不会,一半是不愿。想着若有比吃东西大赛,那还可以与之较量一番,即满足了饱腹,又满足了食欲,可谓双赢。

    抽奖环节时,他得了个保温杯,特等奖被一位好看的女子抽去了。他怀疑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原因并不是那位女子会抽到特等奖,而是自己只抽到了个保温杯。眼看特等奖得主就在身边,这不就是与特等奖相差丝毫吗,不也就是自己差一点就可以得特等奖吗……如此云云,举办方有偏袒之罪,女子有怀璧之罪,自己有怀才不遇之恨,其他人有不作为之罪。

    这种混蛋的想法闪过一念,而主角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其他未得大奖的参与人。这一念过去,他自责,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那和那些确实是这样想的人又有什么区别?毫无区别,只不过鼠辈不敢承认而已,而自己……

    手中的保温杯此刻又因他那说不清道不明也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变得神圣了起来。此保温杯非彼保温杯,它是能保住自己作为人的温度的保温杯;是能保住道义鲜活度的保温杯;也是能保住一个与大奖失之一毫的参与者的面容,保得了人情世故的保温杯。

    看来,还有比拿保温杯要惨的人,那就是拿了些父亲朋友店里的折扣卷。这在他眼里如同废纸,甚至一点价值都没有,若要兑现,还要自己去花钱,真是可谓亏本。

    很巧的是父亲抽到了折扣卷,这使他取笑,看来认识的人当中终于有比自己更差的奖励了。其他人也大笑,认可了此环节未有作弊的行为,而父亲似乎不甘心,想要重新再来,但被其他人拦住了。

    父亲回到了观众站位,将票交给了明澄,而后另一只手伸向了他的保温杯。他这才发觉父亲不是那么好心,而是要交换奖励,可刚和保温杯建立起的深厚情谊,怎会接纳几张毫无用处的废纸呢,于是很直接地甩开了父亲伸过来的手,还说了句大不敬的话——“走开,几张垃圾也想和我换。”父亲表了一个歉意的眼神,而后笑了,随后又走去其他人身边,最后回到他身边时,手里拿的已经不是扣卷了。拿着个棉娃娃的父亲仿佛是在炫耀一般,竟还有脸问换不换。他固然不会让其夺取保住道义的底线之物,所以表明不换,也厚着脸皮说除非拿个前五名的大奖来换。说完,这会是父亲对他无视了,像小时候那样骂了他几句就离开了。父亲的离开不是给他去弄个前几名的大奖,而是觉得他对交换信物“无可救药”了,索性就远离了这顽劣的孩子。

    那些抽了折扣卷的人恨不得当场用掉,大声约同事结伴,很快也轮到了明澄,是最初见过的那几个女子。他不解这几位女子明明在自己眼皮底下抽到的是其它奖励,为何会有属于低等奖励的折扣卷。原来是折扣卷真被得主当作废纸一般流传在大部分人手里,这又不禁让他感到悲哀,这些人不懂爱惜的面子,攥紧这些被他人贬低成的废纸便是维护尊严的最好办法;若将其送人,何不是将脸面放在地上供人踩踏呢。

    有位女子将一张折扣卷塞到了他手上,并说出“这次我们一起去吃,我请客,下次就要你请我哟”,一时间他手里已有了好几张折扣卷。他笑嘻嘻,没有拒绝她们的理由,但也没答应赴约。“要不是我只得了一个保温杯,我也送给你们了,可惜一个分不均”他面对热情却无从下手。互表感恩之意,当说到具体时间去吃的时候,他自知这不是能接得住的话,索性就按照她们说的定。好巧不巧约到今天时,他不敢表有犹豫,强撑着男子气概答应了。

    散会时,他请示父亲让今晚的聚餐报销,父亲不答应,说带女孩吃饭要拿自己的钱主动买单。没辙,他也不再过问什么了。不愿意赴约,并非是心痛女子和自己的钱财,而是认为将钱花在这种地方是不值得的;浪费自己的钱倒可以用道义去修饰,心里也好受得多,可浪费女子的钱财,内心却不能为之解释,更不能代她们的可惜而开脱。二者都指向不值得,那此聚餐完全就是由父亲引导的罪恶开始。

    喜欢过度胡想的他不愿意时,总是会为自己的修饰一番且也加在他人身上,再得出自身想要的结论。却又显得大度,很快就忘记了刚脑海里的那些分析结论,转而想到把明理叫过来,让他代替聚餐。也许明理会喜欢这样的场景,也能应付过来,更何况只是吃餐饭而已,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去。于是他打电话给明理,说明此事,却遭拒绝;又退步说一起参加,也被拒绝,还被鄙视。此刻明理的行为并没有让他加分,反而说明理不懂事,总之二人互相看不起。

    几位女子直接到办公室向父亲要人时,明澄是惊吓了,也没想到父亲会是通情达理的,让这些人提前放假了。下午未至傍晚时刻,一行人来到了这家折扣卷的店面,几位女子选了个看起来算温馨的位置。摆设与格局,这应该是个具有现代个性意义的餐厅,适合于年轻人,具体要何形容,总之不是几十年前那样的摆布。

    里面的东西除了比平常外面的要贵,也好不到哪儿去;里面除了摆布比平常外面要花哨,也奇特不到哪儿去;里面的食物好吃程度完全取决于食材本身与平常酱料的多少,也美味不到哪儿去;里面的服务除了服务人员的一些原本就该做到且有的规范,也没见有什么见风使舵、博学多才;里面的温度除了比外面要高一点,还是由空调和人员本身一起导致的,也不见对得温暖;里面的餐具等物品的材质除了有一层工业机械化涂抹的油漆,也不见是紫檀、黄花梨;身处地段除了是普天之下的土地,也不见有陨铁陨石,也对不起观赏稀奇的价格;里面除了能让身边几位女子开心之外,还有就是自己也可以跟着开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同龄人有着不可抗拒的熟悉感,他很快就同她们打成一片,什么成语接龙,又或是真心话大冒险,他一律没玩,都在当裁判。见了熟悉的笑,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于是悄悄给她们汽水杯里倒红酒,侃侃谈起这别具一格的主流。

    借着上洗手间,他把账结了,当她们发现时,纷纷约定某时间再来,还表示谁能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于是他被无数个优秀的例子搁在了一边。

    他静静笑,想着若是让明理知道自己为这事而感到些自豪,恐怕一定会被取笑。对其夸赞的是表现出的单纯而感动出的真心实意,如此,他不表谦虚,说这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行为。也只有他会不以为然,当然其中原因也是自身对外界世间持有的迟疑之心。

    借着欢愉,他问她们可有知道古装的售卖之地,她们答不知,也少见,或是对此不明。她们反问是不是要买衣服送女孩,他答是,而后就传来女子们的笑声,接着而来的就是好事之心。他只好答是送给一个亲人,别无透露是阿雪的要求,而她们听了过多的强调,也就不再胡乱猜测二者之间的关系了。没有得知地点,他也就只好将寄托交给父亲的朋友了。

    吃完休息足了,几位女子提议再去附近的店铺逛逛,但他拒绝了邀请。女子们听信他有事,也就没有强求。互相道别后,也诚恳拜了早年,他的认真程度仿佛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一样,鞠得夸张。散场,他提出互换电话号码,说过年时亲手写贺词恭贺。

    分开后,明澄驱车直接回了家,至于父亲那边,都快放假了,也就不理会了,任他搭谁的车。甚至连招呼都没有向父亲说,也不知晚点时候父亲会不会想起这回事,当然,即便有了责问,他多半也不会去接的。

    阿雪不知带阿鼎去哪儿玩了,家里面冷冷清清的,他赶紧开了空调。翻看电话簿,找到了那位父亲朋友的电话号码。同匠人通话,自报家门后提起有无古装售卖,后来得知有制作过此类服装却无现货。

    为了表明自己定做的服饰是不显粗俗的,他问起了服饰的材质……见对面是个真匠人,也就放心了,令那边约定个时间,自己登门拜访,而那边也爽快答应了。

    为了给阿雪惊喜,他没有向她过问此事,直接在第二天驱车来到了一个小区,左弯右弯终于找到了那家落着帷幕的车库房。

    那是一栋房子下的卷帘门车库,大概能塞满一辆半的车,容纳辆六米的车也绰绰有余。总之,在他眼里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仅此是用在两架缝纫机上。掀开帷幕,明澄向里面打了声招呼,走近与这位中年女子打了个照面。

    “你就是刘老板说的那个人吧,之前见过,真是年轻帅气啊。”

    “哎,您好,是呀,见过,昨天就是和您通话的对吧,听出来了。”

    “你要定做衣服送女孩吗?一看就是郎才女貌,呵呵,已经很久没有人要做那样的衣服了,你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嗯,送给我妹妹,她看别人有自己也想要,真是伤脑筋。也没什么要求,就按尺寸制作好了,无非是接触皮肤方的材料选择,您看着办吧,我不是很懂。”

    听罢她从身后架子里拿出了一本样式图——双手滑着手推圈,先是退出桌子,而后绕了个圈去到后面。

    他回想,怪不得以前从她这拿那件衣服时没有起身,原来是腿脚不方便,可也怪,那她是怎样踩缝纫机的?

    式样图是手绘的,有着勾勒感和线条感,即使没有成品对照,也能从中看出细节之美。

    “这是曾经做的,都画了纸上,你看看吧,就当是个参考。是用来拍照吗?以前的人是用来做展示的,说是给模特穿的。”

    “哎,大婶,是啊,拍照,我妹妹多半也是为了拍照,她就图个好看,说不定过了这个新鲜劲就不喜欢了。”

    “呵呵,不管干什么,喜欢就好,女孩子爱美,穿上了留下照片就行,以后也有个怀念。”

    “是啊,您年轻时一定也很美丽,有这样独特的想法的人都是美丽的。”

    二人闲聊了一会,拉近了关系,她告诉明澄,说他小时候就穿过自己做的衣服,现在应该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又说现在的人都要去商店里买那些品牌的衣服,很少有人来定做了。他说怪不得小时候的衣服耐穿,满地打滚也不会坏,只记得是那个刘叔把衣服送过来的。

    她口中的刘老板是她亲人,二人聊到从前,算来算去也算是父亲的好友,他则更敬重了几分,不敢怠慢。

    最后确定好样式,但他提出将闭襟改为开襟,也将上衣增长到了腰下,而一些部位则要求用棉。大婶也熟练,表示一切都会做到整洁舒适。她又饶了个大圈进到里面,从一个架子上抽出了几块布料。没有等她拿过来,他也跟过去了,确定好材料后问大概要多少钱。大婶则很冲他笑,说不用钱。

    “又要花材料又要人工操劳,怎么能不要钱,这让刘叔听了不得揍我啊,要是传到我父亲耳朵里,肯定要把我拉到您这下跪了。”

    “呵呵,早听你爸和你刘叔说你不听话了,乱讲话吓你婶婶呢,再说了,以前给你们定做的衣服也没有收钱啊,我们家还是受了你父亲很多照顾的,这还客气什么,我还巴不得要给你做衣服呢。”

    “这怎么行呢,我都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不是流行买衣服穿,不然你还会穿我做的衣服呢。呵呵,你的好意心领了,我还要感谢你家呢,上次你来我都没认出你,还是后来才反应过来,但那时你已经走了。”

    “肯定要付钱的,不要再劝我了,不然现在就打电话给刘叔,他要是也这样我就打电话给我父亲,让他们来做主。您还是先绘个图出来吧,不要再说这些让我难堪的话了。”

    将纸条交给大婶,他就不再与她面对面了,走去了后面那些架子边,看着衣架上那些半成品发呆。大婶腿脚不便,此刻又借着桌边的台灯看他给的尺寸,也就没有转身,但嘴上一直念着“你这孩子不懂事”与往事。

    得知了阿雪的信息,大婶提起阿雪与明理的事。大概是知道有这二人,但未有真正见过面。她夸赞阿雪身材好,肯定也长得漂亮,而明澄则无意说了句过年来家里做客就看得到。大婶听后大笑,说腿脚不方便,只剩一只脚可以动,而后又讲了几十年前这只脚是怎么落下了病根的……

    明澄借打电话之际,去外边买了几提水果,回来时大婶已将图纸绘满了大半页。见他回来了,她放慢了笔尖,与他聊起了天,问在哪儿上班,有没有结婚,有没有谈朋友……他变得健谈,话笑意满面,至诚之肺腑。大婶见他坦然,还是把他当作小时候那个贪玩的小孩,转而就劝他收一收心,好好把人生大事给办了。

    快到饭点,他借此回家,大婶从桌边绕了出来挽留。他怎敢劳烦,连忙给她推了回去,还问她住哪儿,也一并推回家去。几推几劝来到了车旁,大婶令他等一会,而后从里面提出了刚买来的水果,欲交给他。他不敢接受,连忙将手按了下去,说“您还给我水果,我都不敢拎回家,更不敢告诉家里人了”。礼仪尽到,见无法挽留,她也就望着他倒车,最后转到窗前叮嘱路上注意安全,而他也顺势松开了踏板,探出半个身子挥了挥手,面相前方时,又在镜子里朝她摆了摆。

    年二十九夜,父亲那边传来消息,说初一回乡下。明理年三十就要回去,因为长辈们再难上木梯做些麻烦事了。

    明理与阿雪收拾衣物,准备明日归家,阿鼎也将书包拉好,看似也是要跟了去。明澄令明理到家乡集市时再打电话问他们要不要买些什么。

    这话不知说过多少次,年年如此,就连乡下也是如此,那条街也是如此,可就是年味一年比一年要少,不知是不是那里的人越来越老、越来越少。

    二更始,他们洗澡上床了,为明日早起做准备。

    家中早早宁静,明澄想到了静思小姐的信,若再不查看,那就错过了她的庆祝,而因此遗憾。进入房间,他拿出信封,用小刀割开了胶封之处,香味也渐渐弥漫开来……

    亲爱的明澄先生:

    展信安!

    你仍没有回答我提出的问题,我很是失望,但在年味十足的日子里,也就不再说你了。我已经不用上课了,你收到信也应该放年假了吧。最近你那有下雪吗?一定很好看吧,有没有带心爱的女孩去看雪呢?我想你应该没有,谁会喜欢你这样不懂情趣的男孩呢,除非和你一样,眼睛有问题。你应该没有戴眼镜吧,那一定错过了许多美景,就连家里下的雪也不能尽收眼底。只能依靠朦胧的感觉去猜测美景吧,怪不得以前你总会对着某处发呆,连叫你名字都不能打断。我建议你去配一副眼镜,这样就能尽收天下美景,也能不负自然的造化,到时候你就会发现不一样之处。至于这些我就不向你描写了,具体还是要用心去看,即使写给你,你也不能想象得到那未见过的美色。

    收到信时大概是在年前的那几天吧,那我就向你拜个早年了:新年快乐!

    你可不要在信里只写下一句客套话,一定要真挚且还要带有丰富的情感色彩,更不准随意糊弄。

    年关时候可能不能寄信了,但你可以发短信给我,过后也要抄在信纸里一并寄给我。一字都不能落下。

    每年放假时都说要见面,可每到了这种时候,都有数不尽的事来掠夺我的时间,这不,我还要游走于厅堂与厨房之间,或许这就是成年人的假期吧。你又是怎么样的呢?是窝在温暖的棉被里,还是坐在空调室里等候着家人弄好的饭菜呢,又或者是在玩电脑游戏呢。一定是享福的那个吧,真是令人羡慕啊,我可要面对家人的催促,还要在他们身边伺候,说这是为了提前适应夫妇生活。我对他们的思想觉得很好笑,但还是避免与他们发生争执,从容按吩咐去做了。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这样也活得太没主见了吧,像是生来为别人而活一样,不过好在他们也不会太强求我,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虽然当时不会当回事,可躺在床上时,这些声音还是会围绕着耳畔,怎么捂住耳朵也抵挡不住它们的穿透性。每次这样的情况,我就会想着写信给你,可不见你的回信我也不好另外再发起,不然你肯定会觉得回信麻烦,也会嫌我麻烦吧。

    这次收到你的来信,我还是欣喜,但当天又被父母给说道了几句,惹得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会想起你,想着给你写一大堆烦恼,但又怕你这只爱玩游戏,又只会说大话的人应该不会喜欢看这些,所以就没有选择在那时候写。只是在当天读了你的信,之后想着你那摸不到头脑的样子,我顿时又开心了起来,不过还是对你那笨笨的样子感到失望。

    这封信我带到了学校,一大早就在写了,正好是给学生们监考,有充足的时间。这么做你会不会以为我很不负责,当然是不会的对吧。又想起了以前放学的日子,你和我谈到太学里那句“所谓诚其意者,勿自欺也”,于是我将它写在了黑板上。而且监考老师也不止我一个,我也会时而抬起头观望一会,还不是为了及时回你才会这样子。

    考试抓了三个作弊的人,也是好笑,为了不影响他们的未来,也就放过了他们。期间又想到了你,想到了你的固执,想必你一定会用“诚者,天之道;思诚,人之道”,要我有所作为吧。后来又细想了一下,你说这话更多的是让我放过我自己吧。

    后来考完就放假了,想着离过年还早,就想着来你这一次,但被父母知道了,说是不允许。虽然想做解释,但想了想,又做不出什么解释,也就只好作罢了。你要是能来我这就好了,管你每日的三餐饭,还提供住所,当然只要你是诚心诚意要来。你应该不会被人阻拦吧,你都是敢一个人跑去旅游的人,那敢不敢来瞧瞧太阳最先照射的中原呢?

    如果过年的信不能发出,那就等到晚些时候,还有记得回答我提出的任何一个问题,最后就是要去配副眼镜。眼睛还是心灵的窗户呢,哪有不开窗却等待光明到来呢。

    言

    岁岁平安,年年满足。昔往矣,三冬尽是垂柳;当令来,三秋只是落叶。可有衣添?

    路遥不仅知马力

    腊月十八

    信纸铺开,又折了回去。为了不负她的关爱,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余味消了个干净。想着这两天一定要把贺词想好,即便是短些也不要紧。收拾了下桌面,这才拿出了张纸当草稿,写下了“恭贺新春”几字。

    发了一会呆,他又将它涂抹了,想着是俗气,只配得公司的那些人。接着又写下“生肖属相未逢春,他日必追余下时”,而后又停笔了。

    窗外,夜至深,想起黑夜不是自己的主场,便打消了作文的念头,将钢笔扣好后拿衣洗澡去了。

    年,从很早的日子里就开始了,那些悄悄做准备的人便是第一股年味的生产者,而在某日的月亮或是太阳升起时,那一碗面食冒起了热气,年也就真正意义开始了。张灯、结彩,扫尘、祭祀,贴红、沐浴,一切悄然而行,约定成俗的,口口相传的,大人抓着孩童耳提面命的,或是祖辈龙钟模样述说着含含糊糊的,总之,一切都像是有规律却又不需要过多去提及的。

    次日清晨,明理他们动身了,也将房间里的明澄吵醒了。天还未大亮,他赶紧穿上了浴衣,出房门为之送行,又将昨日叮嘱的事说了一遍,也添了些温情话。

    汽车启动的“咔咔咔”声打破了黎明,随后一阵连贯的“呜”声又将寂静拉了回来。他站在门口,望着他们上车,直到灯光扭向了别处,最后连车尾泛着的光也不见了。他抱着肚子缩了进去,而后又松开只手将门合拢了。

    窗外能清楚看清是白色的,他再也没有睡着,拿着纸笔在床上琢磨着该如何写贺词,写能在静思小姐面前炫耀的实诚与华丽。

    旧年遗憾来年偿,器皿亏空亦能满。

    山河岁月也风沙,万千里路怎会怕?

    闲时山川可平夷,哪敢孤君单相思!

    停了笔,他又在想着接下来的祝贺之词,可无非是俗世的那一套,哪有什么可以创新的,不禁托住脑袋……

    手机震动惊醒了他,是父亲打来的,父亲告诉过去小区吃饭,也在那边住,明日新年再一起回乡。他答应,问父亲需要买点什么上去,父亲却说自己看着办。

    看天不早了,他洗漱一番就出门了。今日不做饭多半是因为一人在家懒惰,不愿洗碗。回家后,从客房里拿来红纸贴在了大门上,还有各个小门,就连车窗玻璃上也没放过。上下来回跑,渐渐热了起来,他脱下了外衣,可不久后又感觉冷了,赶忙又去穿上了,最后手脚冰凉却身体出汗。

    年的代表工程做完了,他去浴室泡澡。悠远的思绪在床上时被父亲的电话惊扰,还有贴红纸时也被风吹掉了大半,就连现在也随着放掉的冷水流入去了下水道。待到一切放空,脑海里只是静思小姐了。很久没与静思小姐待在一块了,即便从信中了解或多或少的生活,但还是抵挡不住与其他女子接触,又怎么会想到华丽些的贺词呢——归根结底,他没有将问题放在自身上,还是用“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为借口,用来搪塞她。或许在狭小的浴室中,又或是只能容纳一个躯体的浴缸中,四下无人,也无声音可以传到耳边,他才敢这般想象。可终究是想象,还能去想象,只不过是为了衬托其它的重要原因罢了。

    一念之间,那些无关紧要的想法已随着上升的气体覆盖在了冷冰冰的墙面上。也正如想法要附着在温暖的人心里才能实现,那些依靠在无人提及的墙面上的,只会随着自身的冷却,顺着“豌豆只会落在碗底的最小消耗理论”流入黑暗肮脏的下水道里。

    躺在浴缸里的他不愿动弹,若是再搅动一下水,那又会是一阵热浪般刺痛。密闭的浴室除了排风扇在“呜呜”工作,也就剩那盏如太阳一样发着热光的大灯泡。好在那排风扇的声音在此刻是如此的适景,连绵不断也动听了起来,而那盏灯,也在刚入浴室时提供了最大作用。

    浴室渐渐弥漫着水汽,一个排风扇显然带不走,于是他开了一些窗,又将通往洗手台的门滑开了一点,这才感觉到一阵凉风透入肺中的清凉。身旁有个光滑的木箱子,似乎表面的油漆不会浸入一滴水,好似很早以前就存在,可里面装了些什么,他有很多年没打开过了。扫了扫覆在上面的水气,直至形成水珠流到了下面,同以往一样,他没有兴趣打开这个老物件。

    里面只是些阿鼎玩水时才会放入的玩具,或许现在连阿鼎都不愿玩了,而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打开,甚至不愿浪费时间拿出来看一看,尽管答案他也猜到了。

    浴室内的时间,没有钟表的走向告知,也没有任何物品的提醒,就连浴缸的水都处在舒适温度,值得庆幸的是他发现了时间的流逝。他起身打算擦拭身体。

    在此之间不知在思想着什么,但也表现得同往日那样,就连他自己也感到对不住静思小姐,又忘记想她了。或许是想了,但在出浴室时忘却了,像擦干身上的水一样,和刚进浴室时没什么两样。执着的品性不允许他不带一点感想从浴室出来,可自身也不能强迫再回浴室里,去弥补那浪费的静思小姐的大好时间。但总得做些什么解释,不管是实质上还是思想上,二者之间也空空如也的话那他又会为之批判些什么。赤裸裸的刀锋指着自身,而手持利刃的也是自己,不管是谁都不能为之解救。以往会为之作为,哪怕是空手去了一趟厨房,又转而忘记要和对方说些什么,那也会强装镇定给自己倒一杯水。显然这次要棘手些,难道再对着镜子剃一剃胡子?显然是可以做的,他如愿将胡子刮了个干净,理由是新年新气象,总得是新的,总得有改变。

    没过一会,他又想起静思小姐——怎忍去敷衍?他拿起信,再次深吸了一口,抽出信纸,这才放下了心。在那张草稿纸上写下:出白霭氤氲之境,拭肌肤朝露之清;此情浑然天成可作诗,此景言犹未尽可成画。

    想着一并做成贺卡发给她,但又感自大,转念一想,就当是凑些字数,也不违她的意愿。就连洗澡沐浴也写了进去,至于能作诗能成画那得看她的文采了。又来一阵落寞,要是想象不到,那还是没用,还要被批个华而不实,或是糊弄人的话。

    想不到有更好的方法,他将曾经的贺卡都拿了出来,将以前写和别人送的都抄到了草稿纸上,足足有三页。时间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他赶紧折起草稿纸,又将贺卡安置回位,这才去衣柜那穿袜子。

    小区的大门挂上了喜庆的横幅,里面的楼房垂下了几条写着恭贺新春的话语,不过只有门口显眼的那几栋房子才有这份喜庆。

    进到家,父亲见他两手空空,还没问候就批评了他的礼数,而他不以为然,还说现在一起下去,需要什么就买什么。父亲还念叨着不懂事,他转而就进到厨房与阿鼎母亲打招呼,询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早已听见两人的对话,在将饭菜端上桌时,也当着父亲的面指出了明澄的不对。他只是笑着,不想将做作用在彼此之间,而父亲则以为他贪玩,不重视正事,表现得不开心。

    餐桌上父亲又向他说了些过年的事项,说逢人不管认不认识都要道声“新年好”,认识的人不仅要将称呼叫出口,还要伸手向人讨手。父亲又说起他的以前,说那时候还要给长辈下跪拜年;又说到现在的人不懂得以前那一套了,只会随便,到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不光是外在的礼仪还是更深层的表达。他这会才认真听了起来,也不枉那贪玩的性格,就喜欢听些稀奇古怪的往事,而父亲有了这么个听众,更加饶有兴趣续了下去。

    爱听不见得明澄能联想到父亲想表达的意思,他只想着等到初一时看看父亲会不会向长辈们下跪拜年。如果不会那就证实父亲在吹嘘,要么就是听别人说的,自己却没经历过;如果是跪了,那就该考虑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该如何向让父亲下跪的人做礼仪,难道不仅要跪,还要附身拜吗?深刨了下去,如果不仅要跪还要拜,那又该如何面对天地呢?礼仪至极不过是跪拜二者,由人就占了两样,还不算上“先显”者;况且考祖不过是跪拜,而活人却夺去了此礼,难道再面对祖考时,要俯身至地蹭一层灰才肯罢休吗?以人为本,暂且天地不过尔尔,那行礼却要脏污了身子,而脏污是人所厌恶要避开的,那也说明需要为之受此礼的人必定是世人逻辑上所厌恶的。这样算来此礼也不是国礼,而是由后人曲解过用来奴役他人的礼。若统一行一个礼,虽可以避免繁杂,但也要避开不同的人,否则与父亲同去,行了同一个礼,那这样算下来也是□□。依礼来看,显然更是大不敬,竟然否定了父子关系,而父子的关系是一切人伦的关系的开始,那这样和直接否定人伦与群体没有什么区别。哪怕是至诚的规范都有可能破坏沉淀千年的规章制度,既然如此复杂且举足轻重,哪有何必去刻意为之呢,又或是令所有人都要做到自觉呢,不就是在给人设下陷阱吗,稍有不慎就坠入万劫不复且还要搭上十几亿的伦理定义的人。夫子且说过不训练士兵就让他们参加战争和直接让他们送死没有什么区别。既然是不爱人的表现,也是不懂人的表现,所以理当废止,要么就再次规范行为准则,否则所行所为皆是在黑暗中找寻,稍有不慎就被泥潭沼泽吞噬,要么就要被野兽咬断喉咙。

    父亲早已经将故事讲完,叫了他几声,直到继母拍了拍身子,他才回过神。

    “在想什么啊?还以为你听故事入迷了呢。”继母说道。

    “在想给你们买些什么礼物要好。”

    “你要是有心,送什么都好,我倒是不指望你这些东西。”父亲插话道。

    “我看您什么都不缺,还是不送了吧。”

    “看看这说的什么话,有见过这样的吗,还什么都不送,那你也别来做客了。”

    “那您说要什么,我才好送啊。”

    “不说了送什么都不重要吗,重要的是你有一颗感恩的心。”

    “那拿刀将我的心给剖出来算了,省得麻烦。”

    三人大笑,父亲又说他不正经喜欢说唬人的话。继母表了个心意,让他买酒送给父亲,说父亲最喜欢的就是喝酒。他拒绝,说喝酒不好,也不能送不好的东西给人,那样比不送还要差劲。父亲倒是反对,还说就要酒,不知是真想让他送酒,还是反驳他的认同。他无视父亲的话,表明不送酒,而父亲只好作罢,让他给五千块钱孝敬孝敬。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气氛倒是欢快,继母只在一旁不作声,但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

    见明澄不想给钱,父亲便说是将钱寄存在这,以便以后的不时之需。以往父亲从未耍过把戏,因为曾经的明澄对钱不感兴趣,就连私房钱也是公开的,而要钱时直接向父亲开口,不知父亲是不是在阿鼎身上学了这一套,可用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吃力。话已说尽,他不仅拒绝,还向父亲要一笔压岁钱,还不能比阿雪少。

    父亲像对待孩童那样问他为什么,他则说身为长兄经济上不能比他们差。父亲知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点了点头,但没有表明给多少钱,而后就借着温热说了句“也不要你孝敬五千块了,就当是给你的红包抵消了”。这会他是不肯了,说等会下楼买点礼品再来看望,也当是抵了孝敬。

    父子最后也没有再谈钱事情了,而是说些过年的事,以前的人过年的事。继母随声附和几句,仿佛也身临其境,又像是期待看到那些淳朴的日子与人。

    下午,明澄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年味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也做好了迎接明天的准备。父亲在卧室里休息,继母也倚靠在沙发上迎来朦胧睡意。

    随着节目的落幕,明澄打破黎明,向继母发问,问阿鼎有没有将秘密告诉她。她说没有,而后好奇问是什么秘密。见阿鼎没将秘密告知,他也就不打算说出,便拒绝了她。受了欺骗的继母也像那日对着阿鼎的一样,幽怨不失威严看着他。她在追问,只是说了句“你们两个真是喜欢糊弄人,他是跟你学的吧”,而后面相电视了。他没觉得有何不好之处,只是回了些是阿鼎自己贪玩的话,还透露出阿鼎的秘密和一个小女孩有关。她认定在唬人,没再好奇下去,说了句“让他玩吧,等长大了再跟你一起玩就好了”。他不解阿鼎犯了些什么错,不再开玩笑了,转而问成绩。

    她拿出成绩报告单,他笑了,取笑阿鼎的学习成绩。她说是因为贪玩造成的,还责怪明澄带他去玩游戏。明澄领会,并保证以后不再让他玩游戏,又说年纪还小不用过于严格,让他自己慢慢认识到自身的错误才是最好的。她又反对了,说正是因为阿鼎有他的撑腰才会这般放肆,这次去大道那边住就是因为知道考得不好所以躲去那边。他深感歉意,并表示明日见到阿鼎先打一顿,然后断了他玩游戏的一切手段。她这才不再接话了,转而让他带好头,不要当着阿鼎的面玩游戏,于是此事也正式收尾。

    “哎,您知道怎么写贺词吗?我要送人。”

    “送给女孩子吗?那要写得精美些。”

    “对,就是送女孩,但不要乱猜关系,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我就不会了,我只知道该如何讨女孩欢心。”

    “您是故意的吗,真是有些讨厌啊。”

    “呵呵,那你就自己写吧,从来没有人问一个女人该如何去讨好另外一个女人,所以这是你自己要去想的事。”

    他向她解释了此女人的关系不是想象中的那样,但见她乐在其中,而后也就不再做解释了,起身去了阿鼎房间。

    稿纸里他人写来的也无特别之处,看了更没有了灵感,最后他画掉了他人的贺词和静思小姐的,留下以往的致词。另起一张纸,将以往的贺词抄在了纸上,罗列工整后,也算是阐明了是要祝愿,索性就大功告成了。

    他把范文输入在了短信上,又在电子邮件里写了一份,两份都保存了起来,准备明日发过去。静思小姐的工作做好后,他将范文递给了继母,她说看上去很客套,让人猜不出之间的关系,还说会让对方不能定位之间的关系。他不觉得有客套,反而像是多年未见的亲人或密友,亦如弟弟明理那样的身份,即有劝诫也有感恩,又有亲昵……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向她询问,但并没有放下那份自信,似轻蔑,直接发问该如何写才会避免她口中的客套。她笑,说应该加上“我爱你”三个字。仿佛受了羞辱,他不再理会了,但那张纸却仍留在她手上,似乎是让她好好感受风度。

    许久,不见阿鼎母亲来客厅,况且她还拿着那张稿纸;又过了许久,她从里面出来了,而他也从思绪中走了出来。

    他问她在房间里干什么,问是不是给了父亲看。她答将祝福抄了下来,想寄给远方的家人和好友。他追问为什么不过问再去抄写,而她回怕问了不同意,又说先抄下来再问会容易求得答应。

    他无言以对,只是可惜不能将单一无它的祝愿发给静思小姐。见他不再作声,她小声问是不是不愿给自己,却迎来的是他的体贴,只是让她不得将祝福先自己一步。达成协议后,他有说有笑,似乎刻意原谅了她这小女人的心态,可见在他心里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女子气概。

    既然是女人味十足,又怎忍心责怪,也怕呵护关爱因而得寸进尺,而责怪难免会疏离。他充分想象塑造,尽管也知道她并不是这样,但毕竟当下符合了女人气,所以也要像读一本轻松的书一般。

    父亲自下餐桌便一直躺在床上,明澄觉得很奇怪,便问继母是为何。她说父亲难得有个假期,但凡有假期都会赖在床上,还说他辛苦,不要去打扰。他提出今天在这边住一晚,她起身说着晒过太阳的被子会暖和,但他拒绝了另开床铺,选择了阿鼎的房间。她回到了沙发,又同他说起了话,问明天走哪条路回去,还问会不会堵车……

    次日,房外传来阵阵声响,他完全醒了过来,起身掀开了窗帘一角,此时天还没有大亮。他披衣出门,客厅的灯都开着,他接着又揉着眼睛,去向了厨房,向她道了声早,又拜了个年。她为打搅到他而致歉,而他不受,说来日有事会睡得很浅,于是为她捂了会冰凉的手。

    二人吃完早餐后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候父亲。他想着再等一会父亲也不见起床的话就进去拜年。

    规定的时间里没有等到父亲起床,果不其然,他向继母打了声招呼起身了。敲响了父亲的门,只见静等了几秒,他扭门就进去了,还故意闹出些声音。踩踏木地板发出的声没能将父亲吵醒,于是又摇了摇盖在父亲身上的被子,不见醒来,又发出声巨响——“啊!”

    父亲打了一个激灵醒来,明澄赶紧从被窝里掏出父亲的手,连连道着“新年好”三个字。父亲坐了起来,也回“新年好”,而后又说了些平常听不到的话——“长大了;早点结婚;好好工作……”

    似乎这些话用在今天能赋予上别样的意义,像流星划过时对着那道消逝的痕迹说着悄悄话,又像是对着蜡烛面前说着心里话。听念叨有些久了,他想主动脱手,但父亲发觉后握得更紧了,转而批评他“乱来”。没法拒绝礼仪之事,他也只好默默听着了,跟着断句的节凑道着“是,知道了,我知道,明白,我会去做,这都不用说,一样的、一样的……”。

    终于父亲松手了,但明澄却表现得念念不舍,双手依旧抓着。最后父亲说要穿衣,让他让开一点位置,这才把他赶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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