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翠轩，日光缈缈。

    学堂之下，流光照进未，煜煜溢彩。

    铜月的窄桌前摊着一本策集，密密麻麻的楷字因为着墨太重微微有些晕染。

    她把手抵在脸颊处，看对面那身素衣指尖微动，纤长的手指随着讲话适时的移动。

    手里的集子像是一盏流灯在他指尖绕过，一身素净衣裳铺展绘成一卷山河图。

    铜月听到李惜朝口里念念有词，思绪却有些渺远。

    一旁的格温拿手肘拱她，铜月回了回神，听到格温的耳语:“先生拿斯文在兹提问你呢！月姐姐！月姐姐！”

    铜月这时眼才对了焦，她看向李惜朝，却一时噎住，不只如何去讲这斯文在兹。

    少女的慌乱与神游一览无余，李惜朝没有多加停留，兀自讲起了斯文在兹。

    “语出《论语》: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表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更多的释义是在于把知识掌握在自己手里。策问是一门非常灵活机动的学问，只有学会变通……”

    思绪又逐渐分散，想起了前世，石宏夫讲的斯文在兹。

    两人的讲课风格差了许多，李惜朝多重理论，石宏夫喜欢讲故事，所以他的课不至于这般枯躁思绪四散。

    但最会讲斯文在兹的那个人，却最是让人万劫不复。

    铜月一整堂课都心不在焉。下学时，李惜朝还特意往她这瞥了一眼，冷峻的脸上满是探寻。

    铜月无心去顾这些，只是叫格温收了书箱就往学堂外走去。

    外面夕阳洒地，余晖里还能瞧见几只翱翔空中的鸟儿的暗影。

    转过身去，就看见墙边侧身而立的李惜朝，见铜月过来往前挪了挪步子。

    铜月唇角弯了弯:“先生?”

    李惜朝立在那，低眉也冲她笑:“感觉你今日精神不甚好，可有心事?”

    “没有。”铜月摇了摇头。

    李惜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便是我讲的太过枯燥，不入姑娘的耳?”

    “自然不是。”

    铜月抬着眼，心下有些惘然。她该如何去说这五年的苦楚，前世的埋怨，和此刻朝堂之中的隐晦。

    “可要一起用晚膳?火页还邀了琼桂，晚上准备烤鸡吃。”李惜朝见铜月为难，便也不再寻问，另找了其他的话题。

    铜月应了他的邀请，与格温出了学堂，扶上马车走了。

    今日是她入学堂的第一天，照理晚膳时父亲要多盘问她一些，可她还是应了李惜朝的约。

    大抵是心乱，总挂念着前世的政事。

    她先回了铜府，与爹爹娘亲用过膳，吃了个三分饱，才又赶去了李府。

    李府里，灯火通明。

    正堂前摆着一张石桌，石桌上置着木炭。火页正卖力地生着火，一长簇白烟斜斜的钻了出来。

    众人见她与格温进屋，开心地迎上来。琼桂拿掉了她身上的风衣，小脸怯怯眉眼间却也很亮。

    火页调侃着她:“你们可迟了好一会儿了，烤鸡可不等人。”

    铜月笑，近前去看他是如何烤的。只见整只鸡外面刷了酱架在石架上，火页手上戴了副手套，握着签子来回的翻着。

    木炭盆里冒出的白烟和烤鸡发出来的肉香双重攻击着众人的神经。屋子里是一股暖意，闹烘烘的氛围里，钥月渐渐觉得放松下来。

    “你家姑娘身子可还见好?”铜月问琼桂。

    “有精神些了，只是每隔几日便想吸那蝶香。前几日竟抓狂到把两个腕子都挠破了。”琼桂嘴上描述着，像是又想到了青姑娘抓破手腕的情形，脸上满是不忍。

    李惜朝和火页同时锁了锁眉。他们与花鹰交手最多，也知道那蝶香魅惑成瘾的习性，纵是想借青姑娘引出花鹰，却也不忍她这般作践自己。

    “花鹰忍不了多久的，不日便会露面。我与公子也会尽快找出解药，还青姑狼一个清净。”

    眼瞅着气氛比较沉闷，火页又换了个话题:“月姑娘今日在学堂感觉如何?”

    铜月面上苦笑，偷偷拿眼瞅了瞅李惜朝，见他也正瞧着自己，忙尴尬的收回目光，讪笑道:“还需适应还需适应。”

    众人又聊了几许，吃过烤鸡，酒酣畅饮后才作别。

    铜月出来时没坐马车，火页去送了琼桂，李惜朝执意要送她们，铜月忙拉着格温跑出了巷子。

    因为要躲李惜朝，铜月抄了另一条竹林路回家。

    一路上竹叶娑娑，月光穿过竹叶间的缝隙，一片静谧与平和。

    “月姐姐，怎觉得你很是躲着李公子?”格温想着刚才铜月拉着自己就跑，李惜朝在后面手足无措。

    “嗯……可能他是先生，总觉得有些距离吧。”铜月搪塞道。

    先前吃了烤鸡喝了点酒，浑身都热乎乎的。现在走在冬夜的月光下也不觉得冷。

    前世她并不是这般犹疑之人，只是前世被最敬重的人欺瞒陷害，这一世总多了些前瞻后顾。

    她与李惜朝前世为连理，却不曾见过几面。是敌是友还需斟酌。他贵为王爷，却隐身在长清做着教书先生。他富敌万国，身边却只一个小童暗地里追捕着所谓的什么制香成蛊之人。

    总是要提防一些……

    过了竹林，路渐渐窄起来。路沿边还有些积雪，攒了很厚一堆，上面落着几片竹叶。

    铜月与格温互相牵着往前走。两个人提着灯，一路被燃着的灯簇拥着，地上投射出一个大大的光圈，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下一圈一圈萦绕。

    前面突然打过来一束光，二人吓了一跳，将手抬在额前定睛看去，却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铜月心里一紧，长清一向民风淳朴，况且众人都认得她是做糊窗行当的，不会轻易胡来。但这月黑风高，若真遇到了登徒子，也着实揪心。

    正当琢磨是先跑为敬还是把前世的看家本领使出来时，那人却径直略过了她们，朝后面快步跨过去。

    铜月这时才看清这是今日学堂里水冲蕊的小童千层。

    安南人特有的黝黑皮肤使他格外扎眼。此刻他面色凝重，满脸怒容，一把拉过了走在后面的水冲蕊。

    铜月和格温这时才发现后面还有个人。他应当也是走这条路回府，只是走路静悄悄的，竟一时没有注意。

    铜月与格温往一旁避了避，只见千层把水冲蕊扛到肩头，大步流星往前跨着。

    水冲蕊像是落过水一样，衣服皱成一团，整个人缩在千层身上，也不言语什么。

    格温举起灯去看，铜月也终于注意到水冲蕊臀间夺目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