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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图省识

    “你看她那个样子……”

    司马适经过隆虑长公主与虞贵嫔的席位,听见这姑嫂压低声音的不满,心下着实一惊,不过紧接着他就意识到她们谈论的对象是邀云台下沉处的几个女孩,而并非他。

    “什么东西,也敢领到这里……跟规矩人家的女孩儿一起说笑!”隆虑长公主盯着下处自己女儿冷冷清清坐一边喝茶,一个多时辰不见她们招呼,反倒是方才那个姓杨的丫头一露面,拉拉扯扯地亲昵非常。

    她眼底盛着满满一捧愤慨朝着虞贵嫔望去,看得她脸上好挂不住,只得扯开目光,勉强看了一眼路过行礼的司马适。

    “是不妥当,我也这样讲,可咱们年轻皇后说了,郡主的意思她没有不准的,说是画师。郡主也是,自己厚此薄彼也就罢了,还非拉着我家那个不懂事的一起。”

    隆虑并不十分接受她的开脱,仍自皱眉嘀咕。

    司马适看到贵嫔轻慢的眼神,颇不屑地回望了她,然后整整衣襟下楼去。

    邀云台是位于华林苑半山的一处环形楼阁,上下两层,下沉一层开五扇大窗,正对着山腰下氤氲云气与广袤林野,景致十分爽朗。

    司马适下梯至大窗边,透一排十字海棠屏格看去,厅堂正中,何夕一身海天霞色的纱衣,手里拈一支笔,正往一幅极长、极大的绢上设色。身畔一女子细腰长颈,往绢上指着,要她再添一点颜色。杨逍攀着何夕的衣裳要引她注意,眼睛却向着虞薰的方向,她们细语的声音就像雨润娇花一般。

    康乐也离得不远,正把手里栗子糕掰成一块儿一块儿的,喂给绳架上那只硕大的白毛红嘴鹦鹉。何夕叫她一声,她就“嗯”一声,那只大鹦鹉也学着应一声,看上去颇有些喜感。

    司马适动动脖子,低头检视了一番。

    他可不是来欣赏美人的,他有一点心事,若不了结,不能问清楚了,再把这一点心事带去江南的话,真就无端扰人,不知道南下路途中该又有多少美丽风景要被他错过了。

    他飘忽的眼神撞上杨逍的,心中又虚,又有些不满。

    她怎么没把那几个女子带走?

    手指碰到袖中红玛瑙,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他不单独见何夕已有两月,这段时间发生许多事,听到许多传闻,他巴不得一股脑儿全讲出来问她,可是偏偏她这里又有别人。

    母妃说他与何夕算是青梅竹马长大,一贯也亲近,要他自己去说,可是何夕好像近来总避着他。让他这样一个自诩的爽快人,临到门口,竟然连进去打扰都觉难办到。

    还是潋滟注意到杨逍不错眼地朝这边望,才扭身看见了他,忙替他解围,笑着对何夕说道:“四皇子殿下来了。”

    于是司马适走进去。

    那细腰女子行了礼,却并无退避之意,笑意玲珑地看着他。

    自是原先晴好阁里的做派,司马适想到解尚,想到宴会诸多亵语——怪道长公主跟虞妃嫌恶,只是,何夕根本不惧与这样身份的女子结交,还敢公开把她带来介绍给公主,气人这件事上,她果真是非同凡响的。

    “你们画什么呢?”

    看架上绷好的那幅极长极大的未完的画,两个侍女擎着长卷两边,守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那画上亭台楼阁皆细致,男子则聚在一处堂下,面目都未曾画,屏风后一女子觑看,一女子看着墙上的画若发呆状。

    “这又是什么?像是——就是邀云台吧。”司马适指着长卷赞道,“好精细的笔法。”

    何夕拿着笔巧笑嫣然:“这个是康乐。”她一指那隔着屏风偷看的女子,司马适拍拍头感慨道:“还挺像。”

    “你画的昨夜宴饮啊,你可真——”司马适扫视那幅画,将后半句吞了下去。

    他喜欢何夕在他面前娇俏大胆,可是她有时候太不避讳了些,跟谁都倾心相待,外间传言她跟那个石翎不清不楚,她也不予理睬,只管由着性子做事,弄出好些闲言碎语来。就连北赵那个拓拔野也记得她,每每冒昧提及,似乎有觊觎之心。司马适与一众人都有察觉,自然好不自在。

    “画这些做什么?”司马适心下不爽,抱臂而立。

    “康乐!你来。”何夕不理会他,在长卷前回身招手,又退一步端详看看那几个没有画出面目的男子。

    “康乐,你那鹦鹉喂多少吃多少,小心撑坏了!”

    “陛下昨日宴饮为的是考校众人才学,”她压低声音向司马适笑道,“好给康乐选驸马呢!陛下出的题目挺有意思,以儒学考录取士?以德行举荐取士?如果四哥哥来论,觉得应当如何?”

    “你一个女儿家……”司马适也只是埋怨一句,仍旧顺着她,“就是怪舅舅请的宾客整日清谈,你从小到大听惯了这些迂腐的东西,别的女孩有哪一个像你这样对这些感兴趣的?”

    杨逍笑嘻嘻地拊掌:“是吧阿晏,我也这样说……”

    何夕不语,默默向那长卷中绘出一男子形貌,那人身着粉紫宽袍,挥一折扇,轩轩然如朝霞举。自是解朗无疑。

    康乐走至画前,笑着指道:“这一看便是解家的人,这是一二三四——哪一个郎君?”

    “这是我舅舅的堂侄,”司马适很清楚解朗是解家花了功夫势必要推出来的年轻一辈,便微笑着凑近康乐耳边,说话的音调也带着十足十的诱引,“这解朗真人看上去,比画上还要标致百倍呢。”

    宫里谁都知道康乐对皮囊的看重,“好看”就是她挑选人的第一要义。看她露出向往的神色,司马适心满意足缩回身,正碰上何夕朝他投来的愕然的表情——她好像不大高兴他这么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司马适还是讪讪地收回了笑容。

    “这样看起来,解朗长得可真像慎哥哥呢。”康乐突然脱口而出,说得也没错,解安这个族侄,善修饰,肤容可观,京城中多有称他为“虞郎第二”的。

    “那是我画工不及。”何夕竟一改谨慎的口吻,不假思索地道,“解朗怎抵他半分风姿。”

    司马适听了,有些狐疑,但何夕却转而换了一支鼠须小笔,寥寥数笔,又画出一男子坐在解朗身侧,面似敷粉,手执白玉曲柄扇,玉色与手都无分别。

    “这个你认得吗?”何夕笑问康乐。

    康乐这回点头点得极快,笑着说:“你别想诓我——这是你哥哥,谁不知道何家男女肤色白皙异于常人?”

    听她这样说,何夕一扭头,继续画她的:“我也就是提一提,我哥哥论人才,在京中也是出众的,说说怎么了……”

    何夕善雕刻,画工尤其细致详实,她画解尚,画郑基,画袁讷,个个形神抓得极准,一眼便能认出来。

    “夕姐姐你画得真好,”康乐突然哼笑一声,“我一看这个就知道是谁——”

    她手一指,指中画上那个个子奇高而肩背宽厚的男子,她一指,何夕就明白过来——她想到石翎告诉她的,会心一笑。

    不曾想康乐嘴里却说:“画他上去干嘛,他嘴那么笨,能说得出个什么?”

    何夕笑着替他辩解:“他们自小习武的,跟人斗嘴是斗不过——”

    “你啊,我发现你最近老是把‘他们’‘我们’挂在嘴边上的,谁是他们?啊?”康乐自觉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笑得眼睛里流光溢彩。

    “走吧,”杨逍突然间进来催促道,“说了去看射箭的嘛!”

    她重新提起来,康乐“噢”了一声,一下子被勾去了:“他也要上场的吗?”她一指画里的解朗。

    “上场,上场的。”何夕看她心里痒痒也不愿意继续呆着看画了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那我们去看!”

    何夕被康乐拉扯,正欲放笔,却感觉到有人在她手心轻轻捏了一把,她抬眼时,见是司马适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向康乐道:“我就来,你们先去。我把这里收拾收拾,马上就赶过去。”

    公主和杨逍一同跑出去了,司马适见潋滟也躲了出去,轻咳一声道:“我以为舅舅已经叮嘱你,要你在康乐公主面前多提解朗呢。”

    “你也看到了,提不提的,我说的话原也没什么用,不及你一句‘标致’。”何夕脸上却是一副怏怏不乐的神情。

    “怎么了?”

    何夕的思绪好像飘忽到很远的地方,却旧话重提:“关于如何取士,你怎么看?”

    只望着她能软绵绵听他说心事的司马适,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在意这些呆事?他疾言:“你也知道,不光我,几个舅舅也都觉得品德考正,举荐取士,自古以来的传统了,什么考试!若封了卷子,难道叫世家公子,屈居寒门子弟之后吗?”

    何夕却看着他的眼睛问他:“如若世家子弟不如人,居于寒门之后,又怎么能算‘屈居’呢?”

    “人与人生来是不一样的。”司马适不赞同。

    “师父曾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树恩几世,则门生故吏遍于天下。都说物极必反,取士不公,迟早会引起百姓的怨愤。”

    司马适不明白她:“你自出身公门世家,管它百姓作甚?”

    “不管?”何夕苦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石翎掌管京城防务,他说贫寒人家诸多求告无门,何济也说百姓生活水深火热,寒门想要往上挣扎,那股力是可怕的。我们都生活在堤坝之下,川壅而溃,死伤必多。”

    他只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再看如何把该交的东西交到何夕手上,她却在提一些他根本不想听到的人的名字!

    “四哥说的这些,跟解朗是一样的。”何夕冷不丁地拈起一支羊毫笔来,蘸了浓墨,画出争辩之中汗流满面,不得不命小仆取手巾来拭面的阮一独。

    “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她一面勾勒皴染,一面喃喃自语,“如此境况十七年,如何不累战累败?”

    “阮一独皮囊平庸,却是有根骨的一个人。”何夕画毕,将笔一丢,“康乐眼拙,不辨龙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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