煽惑

    戚如意竟然这样快地死了。

    天蒙蒙亮,檀奴五花大绑地被丢进她的后园,何夕正要问询时,却听到是这样的消息——戚如意死了,就在昨儿夜里,被人悄无声息地拧断了脖子。

    敢在官牢杀人灭口,更加重了何夕原本的猜测,也让她一下子更慌了。

    她知道净慈大师最偏爱这个小儿,再加上戚如意罪行未清,十一个苦主家人那里也难交代,石翎毋庸置疑是惹上了大麻烦。可她顾不上他了。

    天下能有生杀予夺之权,而官府就算知道也不敢随意指证的,除了皇帝,就只有太子了。如果昨夜是司马道命人做的——净慈或许也这么认为,如果她知道一点小儿子跟东宫的关系的话——那她必然恨上太子。虽说她早已出家,但儿女的命,岂能善罢甘休?这女人是皇帝奶母,在司马彦那里,还是很有些分量。

    若果真是太子,就算司马彦有意包庇,失德之罪也是在所难免,十一条人命呢,何夕只是心乱如麻,她费了一大包功夫施粥赈济,也不知救了几条性命,却不曾想太子能把十一个如花少女折进泥巴塑起来,让一京百姓晨昏叩拜。

    不论如何,司马道是不济事了,她需得找何娡,这个年轻的新后很懂得拿捏夫君心意。

    何夕曾在华林苑当中留心过她,为司马彦轻轻捶腿的何娡,是个很聪明又很有分寸的女人,何氏不缺美人,可是她懂得如何在大方场合下扮演一个雍容华贵的皇后,也同样懂得如何叫老皇帝脸上露出那般微醺的神采,她还不算站稳脚跟,可何夕那时候心里就很清楚,论起年轻、小意、出身,宫里已经没有何娡的对手了,反而是何嫣临终的举荐,是一种无甚意义的形式而已。

    于是何夕交代所止,将檀奴丢去下房,好好看住,她则进宫来,决意找何皇后商量商量,怎么给东宫那位打扫后续。

    可是还未进入宜坤宫,她突然一下阻步。

    秋萼只身站在甬道尽头,呆滞地直望向她。

    何夕愣在当场,方才疾步若飞,这下一急停,鞋尖在砖石上一磕,险些滑倒。但何夕毕竟是何夕,她几乎不可能有完全失态的时候。她踉跄,还是站住了,尽量多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勉强定住心神朝那个女人看过去。

    秋萼消瘦了不少,作为一个孕妇来说,她的衣裳在身子骨架上被穿堂的风吹得晃晃悠悠,着实有些可怕了。何夕是知道她肚子的事的,因而她会注意到秋萼宽大的衣袍下仍旧有些臃肿的腰身,可若是换一个不清楚底细的人,何夕敢打赌一眼看看不出来——看来她真的缠了肚子,且缠了很久了。

    秋萼的脸看上去也非常糟糕,何夕还是在城外难民的脸上才看到过那样难看的菜色,她本来俗丽但不乏光彩的眼睛现在却相当无神,眼圈也是发青的,脸也微微有一些浮肿。

    又意外又惭愧,何夕站在那里——她是真把这事儿推忘了。

    从出宫去后,她难得见秋萼一次,最近又接连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个女人对她的哭求已经被繁杂诸事挤到了脑袋里最不起眼的小角落去。

    她朝她逼近,每走一步,何夕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等她走到跟前,何夕只能咬着嘴唇怜悯地看着她。

    “郡主。”秋萼实在是按捺不住,她眼泪决堤,跪下来,“奴婢……”

    看到秋萼那张憔悴的脸,何夕被一阵强烈的矛盾所冲击——她很想现在就蹲下跟她说声抱歉,可今日她是临时起意,匆忙入宫,根本没有带她所求的药物,她的回复必不能叫秋萼开颜;另一方面,戚如意的事火烧眉毛了,要真是太子下的毒手,那她得赶紧面见何娡,商量该如何把影响降到最小,她眼下是真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管秋萼。

    但要再一次叫这个可怜的女人失望,何夕忍不下心,她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是,秋萼看她为难的样子,自以为是此处不宜说事,也不敢多问,只得慢吞吞避让开,何夕想不了那么多,赶紧越过她朝前赶路,而秋萼则沉默地紧紧跟随在她的后面。

    快走到开阔处,却听一声叫唤。

    “郡主?”

    何夕猛地一个住步,后面的秋萼险些撞在她后颈窝。

    却见是初静捧着一只锦盒与她逆道相汇,眼看着快到宜坤宫门口了,只将将比她晚了一步。

    初静虽跟宫女不在一个体系里,品阶却高出普通太监一大截,因此秋萼见了他也只会低头。

    “郡主这样早进宫,真是稀奇。”初静今日莫名莽撞,说话好似跟她走得极亲近,全不避人。何夕疑惑地打量他,突然发现他很细微的一个眼色,他接着说,“奴婢也替爹送一样东西去东宫呢。”说着便把手中锦盒往她面前一送。

    何夕默不作声,盒盖已在他手里微微启开,偏豁出不小的一角来,她顺隙看进去,里面是小小一柄玉如意,只不过从颈上断作两截。

    她惊诧地看了一眼初静,正逢他朝着她身后人一挑眉。

    “这是秋萼吧,最近脸色可真不怎么好。”

    他朝何夕示意,何夕忙回身,看到秋萼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恐,她刚刚明明就在何夕一步之内,此时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躲到好后面去了。

    她是也看到了盒中的东西,而且她对断头如意所代表的隐义心知肚明。

    何夕皱皱眉头,上去一把抓住她:“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

    不晓得是不是跟石翎呆得久了,何夕这话说得很有些审讯的味道,一下子把秋萼吓得不轻。

    “那奴婢先行一步。”初静快言快语,躲走了。

    “奴婢什么也不知道!”秋萼像一坨铁一般要往地上坠,就是不想让何夕给拉住,她哭求的声音不小,“郡主饶了奴婢吧!奴婢还不想死啊!”

    她这爆出的胡话就更显得古怪了,但何夕松开她,任由她跌坐下去。

    她稳了稳自己的气口,半俯下身:“你想要我帮你,却什么也不告诉我,怎么行呢?”

    秋萼对她这种迟迟不援手却索取代价的言行感到愤恨,却又无奈,她低下头,时间却容不得她细想,何夕俯身俯得更低,探询地问她:“你认得盒里的东西,他是到东宫里来过吗?是太子召见被你看到了,还是说被你哥哥——”

    何夕话还没说完,秋萼猛地抬眸:“奴婢告诉郡主,郡主就肯施恩救我吗?”

    “我答应过你,你这次告不告诉,我都会救。”何夕半蹲下来,拉住她的手,“但你实话告诉我,说明你真正信任我,我更感动。”她眼珠子定定的,代表了一种温和坚毅的态度。

    秋萼被她这种态度所打动,两难地看了一眼宫门。

    “不是太子殿下,戚大监的兄弟,一直都是跟太子妃娘娘私下里往来的。”

    她此话一出,简直像是把何夕从热汤里捞出,晾在清风之中。

    何夕慢慢阖上眼,朝天一舒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双眼,要把瘫坐在地的秋萼搀扶起来。

    秋萼受了情绪震动,显然是不太舒服的,但在她面前也不敢表露,被她搀着手肘,自己捂着后腰慢腾腾站立起来。

    却看何夕睁圆她真挚的眼睛问她:“看来那些女孩子的事,你是一样不落全都清楚,怪不得之前你就那么害怕。那既然事情闹破,你能不能去陛下面前首告——”

    秋萼吓得险些没直接晕过去,她剧烈地一哆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何夕左右扫看她的脸色,知她已到极限,连忙掩口。

    又用手臂箍住她让她稳住。

    “是我不好,”何夕迅速从自己颈子上掏出来一条崭新的银扣,解下交到秋萼手里,“给你,你想要的,我一直随身带着。”

    “郡,郡主,是吃了就能,就能?”秋萼攥着她衣裳不肯放。

    “当然。”秋萼如蒙大赦,何夕的坦言让她一下子丢开了手,攥着那枚小银扣在胸前。

    “那你快去吧。”何夕望着她的喜悦,神情复杂。

    等到看不见秋萼瘦削的肩背了,何夕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知道初静压根儿就没走开,张眼一望,初静就慢慢从宫门后走出,直走到她跟前,微微一笑:“这一个也是……”

    是啊,这一个也是,按照秋萼所言,戚如意是为太子妃料理的那些女人,想来为什么料理,恐怕都跟秋萼差不了太多。何夕跟初静其实都不难想到那十一个宫外女子如何进的宫,太子并不可能完全摘干净,可杀人若是虞薰造的孽,那何夕要做的,就是把整件事,完完全全栽到虞薰的头上,要这么做,秋萼就只能当那个引子。

    “她或许会吃些苦头,但肚子里皇孙总会叫陛下保她吧……”何夕喃喃。

    初静躲在后面觑见何夕把她颈子上的药扣一摘,就知道她的打算了。此时看她眼睛里因为松懈而流泄出的狡黠,与她望着秋萼消失背影时所流露出的怜悯混杂在一起,显得那张脸微微的扭曲。初静观察了一会儿,很冷静地向她呈了一下盒子:“郡主放心去跟皇后娘娘说话,奴婢会把该说的话,一五一十传达到的。”

    她犹疑道:“若太子妃责打她,你替我拦着些。”

    “是。”初静躬身。

    “那去吧。”何夕改容换色,整整衣裳,简单地撂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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