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的坦白

    在逃命途中,人的脑子里往往只会剩下“逃命”二字,其他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影。

    从抓住她的手到拉着她不停地奔跑,直到甩开后面的男人,陆元新的大脑仿佛进入了托管状态。

    因此,当从紧张刺激的奔跑中稍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把周净雪的手紧握着,一瞬间,惊喜,惊讶占据了他的整个心脏。

    他很想将这一刻的时光凝固,这是他第一次握到她的手。

    女孩的手柔软而温暖,触感和温度透过皮肤,渗入了他的心底,使他更深刻的感觉到了女孩的温馨和宁静。

    他那么喜欢她,就是爱她如阳光般的温柔,只是看着她,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为了这份温暖的存在。他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

    此刻手掌心传来的柔软把这份感觉无限地放大,就像中毒一般,他想一直停留在这个亲密无间的瞬间。

    周净雪看他有些晃神,并且那双手还在紧紧握着,语气紧张地再次提醒:“可以放开了。”

    陆元新慢慢松手,但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他一副笑意慢慢盛开的样子看着周净雪,问到:“你累吗?”

    周净雪抚了抚胸腔,回答:“谢谢你,我不累。”

    言下之意就是感谢陆元新带着她跑,她很省力。但其实周净雪还是累的,再有人带着跑,她平时也没做过这么剧烈的运动。

    周净雪感谢完之后一边喘气,一边踏步往前走,陆元新迈着和以前一半大小的步子跟着她。

    他不停的问:

    “你要去哪?小雪。”

    “要不然歇一会儿,才刚从医院出来,这样跑很伤身体。”

    “去旁边的商店坐一下也行。”

    “就休息一会儿,不碍事。”

    “先休息一下吧。”

    陆元新紧跟着周净雪,低头看着她,眼里很是忧虑。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又不理睬他了。

    周净雪不理睬是有原因的,一方面她确实累到不想说话,另一方面她刚刚和这个给她告白过的男人握手了十分钟,这是目前为止,她这辈子和男人最大的亲密举动,有些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她很不想拥有这种异常的感觉,身体也下意识想的逃离陆元新。

    但她向来不会无缘无故不理人,在陆元新巴巴劝解了二十来句之后,便整顿了呼吸,转过头问:“谷玉呢?”

    陆元新看到旁边有个长椅,指了指那里,说:“先坐那里吧,我给她打个电话。”

    周净雪这次没拒绝,她看到黑色挎包在陆元新手里,于是从手里要回那个黑色挎包,坐在长椅上打开。

    陆元新拨通谷玉电话后,谷玉的声音先传来:“你们在哪呢?没事吧?”

    刚才谷玉已经给陆元新和周净雪打了很多电话,但都无人响应。

    陆元新拿着电话,看着打开包包的周净雪,说道“怎么可能有事?比跑步我还从来没输过。”

    “没事就好,“我就刚才接一个电话的功夫,你俩就跑没影了。听说警局也正在追那个变态男,这回都快伤到人了,应该不会是无罪了。”

    “妹妹的包还在吧”

    “当然在。”

    “那就好,那个变态为什么会被你刺激到啊?你是什么刺激到他了?”

    周净雪已经翻开了一封信,陆元新心不在焉的回道:“我也不知道,到时候看警察怎么说吧。”

    突然,他想到,把谷玉找过来,周净雪更容易留下来,于是问:“要一起吃饭吗?”

    “可以,那先不提这变态了,你俩在哪,我过去找你们。”

    陆元新抬头望了望四周,给谷玉说了附近一个标志性建筑物,然后挂断了电话。

    陆元新坐在周净雪的一侧,转头盯着看信的周净雪,发现她的表情有些凝重。

    上次周净雪听到周灵要离开时,表情也是这副模样。这个女孩,对待和周灵的友情一直很认真。

    他不知道那封信里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周灵走之前,表现出的良善和明事理,再次突破了他的想象。

    在刚刚和周净雪成为同桌之前,陆元新已经从周灵口中了解过周净雪的性格。但是等到真正坐在她旁边时,还是对她的特别感到诧异。

    这个女孩不情愿主动和别人谈话,像这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她感兴趣的。

    课间背书时习惯捂着耳朵,微微张嘴,声音细小到还没翻书的声音大。然而别人主动和她说话时,她又能得体大方的句句有回应。

    特别的周净雪引起了陆元新的关注。慢慢地,这种关注不同于之前对周灵口中承诺的关注,而是对着一个女孩情窦初开那样的关注。

    他习惯在课间故意摆出支着额头思考的动作,然后眼神飘向左前方,这样他就可以用眼睛的余光去看女孩的侧脸。

    女孩绑着高马尾,很容易就能看到侧脸的轮廓。额头,鼻梁,嘴唇构成的侧弧线像流淌的溪水般和谐自然,还散发着一种恬静的氛围。陆元新看的晃神之后,会在内心自我敲打一番,可下一次却又忍不住地多看几眼。

    一个情窦初开的陆元新渐渐的行为举止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回到家以后,他会不自觉的浮现女孩端正的坐姿,安静的面容。

    由于时时刻刻惦记着一个人,他的笑不再像以前漫不经心,而是藏有心事。和别人的聊天也偶尔漫游天外。有时周灵叫他几句,他才从聊天中回过神来。

    周灵察觉到了陆元新的异样,在离开的前几天,他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陆元新愣神,难道他表现的如此明显吗?

    周灵低了低头,接着说:“这几天你像变了一个人。”

    陆元新笑道:“变成谁了?我不还是我吗?”

    “倒是你,你要怎么和周净雪说你要离开了。”和表哥喜欢同一个女孩这件事,他要尽力掩饰。

    他绝对要费尽心思隐藏这个秘密。喜欢这件事是控制不住的,但他不想愧对他的表哥。

    周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和她关系怎么样?”

    陆元新刹那间沉默了,过会儿装着不在意的样子,点头道:“还算可以。”

    周灵抿嘴微笑着:“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陆元新一只脚蹬地,旋转着电脑椅子,几根手指点着桌子,轻松愉快的答应:“当然可以。”

    他需要做更多的动作才能掩饰他的紧张,自从他和周净雪同桌之后,他就刻意避免和表哥谈论周净雪,这个话题里隐藏着他难以启齿的秘密。

    周灵这时候背过身子蹲下去,一边整理离开时拿的衣物,一边说:“拜托了,替我向她道别。”

    “为什么?”,陆元新诧异,停住了缓解紧张的小动作,房间里不再有“咚咚咚”的响声。

    周灵笑道:“因为她是我朋友,我不想不告而别。”

    “为何不亲自去说?”

    “我不想破坏这份友谊。”

    陆元新表示不解:“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去她跟前说,就会破坏你和她关系?”

    周灵不再藏着掖着,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妈时时刻刻盯着我。而且我对她......”

    然后,他停了停,继续说:“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你一直很自信,干什么都游刃有余,你或许不了解我这种靠着隐藏秘密才会感到安心的人。”

    陆元新这下有些明白了,周灵可能是怕在那种离别的场合,他的感情会暴露掉。

    但是自己不也是在藏着一份羞耻的秘密吗?明知道表哥喜欢是那位女孩的,自己还是可耻的动心了,并且贪得无厌的想要时时刻刻看到她。

    陆元新感到喉咙有种滞涩感,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干些什么。于是站起来帮周灵一块收拾衣物。

    他低着头,叠放周灵的衣服,然后想找一句话打破平静,于是问道:“为什么不过完中秋节在走呢?”

    周灵笑道:“抢到了一张便宜的机票,就是这个时间。”

    陆元新点点头,他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周灵的笑容很生硬。是舅妈这个不通情达理的人软磨硬泡逼他赶快离开的。这几天周灵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郁,如果中秋节周爸回家看到儿子这副样子,未必还舍得让他一个人出国留学。

    他感觉氛围有些沉重,于是提他们共同喜欢的话题:“日本的漫画书是不是比国内价格便宜?”

    提到漫画,周灵表情明显舒展了一些,话语中也流露了更多的兴致:“那是肯定的,而且是原版,有了学习的动力,到时候学日语的速度也会快很多。”

    “想一直看漫画,抛开世界的纷扰。”

    陆元新明白那世界的纷扰是什么。

    从小到大,周母把他逼成什么样,陆元新非常清楚。

    他初二才来到表哥家里,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周母这种人的存在,又蠢又坏,满嘴生殖器。幸好,在此之前的十多年,他是个被热烈的母爱滋养长大的孩子。

    那些爱奠定了他乐观阳光的性格,所以他的精神世界才没受到周母的污染。

    而周灵从出生起,从认识世界的起初,就是从这种不正常的人开始的。周爸也常年出差在外,他从来没感受过真正的母爱。

    因此,他性格才会变得温吞,甚至有些自卑。但即使这样,周灵依旧尽己所能,良善地去帮助身边所有人。

    他继续说:“想一直沉浸在拯救人类的世界里。”

    陆元新:“你现实里不也一直救人吗?”

    周灵笑道:“拯救谁了?”

    陆元新指了指自己:“我。没你各种打掩护和转移话题,我整天会被骂死的”

    “那我走了以后,你怎么办?”

    陆元新解释道:“我会搬走的。”

    “你一个人住能照顾好自己吗?”

    “你不是也一个人住吗?”

    周灵笑笑:“也对。你不管是什么情况都能应付的不错。”

    周灵继续问:“要和别人合租吗?”

    “不,我喜欢安静。”

    周灵笑出声了:“就你还喜欢安静?那干嘛整天一群人在你身边转悠。”

    “你也说了,是他们在我身边转,我顺着他们来的。”

    周灵突然问:“那群人里没一个你喜欢的吗?”

    陆元新疑惑周灵居然会问这么敏感的话题。

    “你今天不像你啊。”

    周灵回答:“可你最近也不像你。”

    陆元新沉默了,自从喜欢上了周净雪,面对周灵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偷一样。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去安慰要离开的周灵。

    甚至……

    有时候他发现自己像个混蛋,明明在安慰要离开的周灵,但是心里却藏着一丝窃喜,像个小人一样去期待周灵的离开,那样自己的愧疚就会变少一点,这样自己的喜欢就会有结果......

    周灵继续说:“你最近的样子很像喜欢上了一个人。每天急着往学校走,打游戏也心不在焉,平常也经常神游天外的露出笑容。”

    “你是不是喜欢上人了?”

    周灵想在走之前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

    陆元新把衣服放下,背过身去那边整理周灵要带走的漫画书。他一边摸寻着书架子,一边回答:“是。”

    他从小就不习惯把事情藏在心里,也不习惯有着满怀情感却无人倾诉憋屈,既然周灵先提出来,一向有着无限倾吐欲的他根本不想否认。

    “是谁?”

    陆元新正准备回答:“我们班的,你不认识。”

    周灵开口了:“是她吗?”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降临。

    陆元新只想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可他根本不会料想,周灵的问题会直捣龙宫,犀利的穿透他内心深处最深藏的秘密。

    他哑口失言。

    周灵先开口了:“我都明白,你其实不用考虑我。”

    接着他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你喜欢她,我是愿意的。”

    “我这种连道个别都没办法做到的人。你根本不用在意。”周灵的声音很淡然。

    陆元新打断他:“别一直这么贬低自己。”

    震惊之余,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你和她当上同桌那天,我就知道,喜欢上她很容易,她漂亮又温和,只要和她靠得近一点,就很难不喜欢上。”

    “你之前就像个透明人,最近却对喜欢上一个人遮遮掩掩。”

    “如果不是她,还会有谁。”

    陆元新,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去想,也更不想去说什么话。

    房间里只有周灵一个人在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她,那别因为我,让她错过什么。”

    然后他语气严肃起来:“她是个好女孩,如果你真心喜欢她,以后行为……”接着他把声音压低:“收敛一点,别再和那些女同学疯疯闹闹的。”

    “反正我都要走了,在此之前,我想了好几天,才有决心说这些话。”

    “不知道你听明白了没?”

    周灵还要继续说,结果陆元新一个熊抱过来,他的眼眶有些红,语气也有些颤抖:“哥,是我错了。”

    “好了,娘里娘气的,大男人抱什么抱?”

    陆元新放开周灵,笑道:“我之前觉得自己人品没问题。但是现在看你这样,觉得自己和混蛋没区别了。”

    “做你自己就好,别想太多。”

    “明天走了,到那别太想我。”

    陆元新继续笑道:“我就这么一个天使,还走了,怎么能不想?。”

    接着,他尽量转移话题,聊些别的:“那的网怎么样?联机快吗?”

    “不知道。到那看看”

    “作业写完了没?一会儿打一把。”

    “没写,但可以打完再写。”

    “写你的作业吧。”

    “不,先打完,兴致来了。”

    ……

    陆元新看着眼前读信的女孩,继续解释道:“你别抱怨他,他一直把你当朋友,但最近舅妈把他困在家里,连手机也被没收了,所以才让我替他道个别。”

    周净雪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

    周灵的这封信里只是诉说着对她的歉意,没透露出任何朋友之外的情感。

    她在读这封信的过程中,那些和朋友断联导致的一些郁闷,难受,怀疑之感渐渐散去。

    但她还是有些疑问:“明明到日本了,远离了他妈妈,为什么还是不肯主动联系我?”

    “太长时间没联系,他肯定不好意思。”

    “我去跟他说一声,让他晚上就发消息过来。”

    周净雪缓缓摇头:“没关系,我会联系他的。”

    陆元新看她没介意,自己替表哥圆满完成任务,总算安心了。

    他看到前方有一道美食街,想起周净雪只在早上吃了谷玉带的一些面包,刚才跑了又这么久,于是指着那条街,请求:“要不要去前面买点吃的?”

    不知道请求能不能成功,他期待,兴奋地盯着眼前低着头的女孩,等待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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