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展说他羡慕葛妤，羡慕她知道自己未来要干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并为之努力。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前方满是迷雾。

    葛妤知道这是他的痛点，她想安慰陈新展可是她无从下手。

    其实他们每次交谈，葛妤都会留一丝注意力来避开学历这个话题。葛妤没想到陈新展会主动这么说，她很佩服他，落落大方地接受自己的弱项。

    陈新展也不太会安慰人，他懂葛妤为什么这么久只发了一句“没事的，你做得很好啊”。

    这就是为什么陈新展总是觉得自己和葛妤有很大的距离。他在一个个夜里翻来覆去，恨透了自己没有好好努力。

    陈新展小学毕业和葛妤再没见过面，他只知道葛妤家在她小学毕业那年暑假买了学区房，一本房产证是进入他们生活的周围里抢手初中的入学凭证。

    而陈新展，虽然上了市区里的初中，但是找了很多关系。

    初一，陈新展还算认真，当时他的成绩在中上游。他脑子活络，理科非常突出。

    可是初中和小学不一样，陈新展那时候太小，还没能驾驭得了自己。

    初二，因为一些原因，陈新展转到了自己家附近的一所初中。从那之后，陈新展认识了一圈朋友。随着压力的增加，他逐渐发现偶尔不写作业出去打球也很开心，被老师说了几句而已，可以补上。刚开始，陈新展底子不错，还能经受得住一星期两三次的作业缺席，可是到后来，陈新展在那圈朋友里认识了一个大眼睛双眼皮的人，她不笑的时候有点儿像葛妤。陈新展一脚陷入恋爱的深水，一脚陷入玩乐的泥潭。

    初三，他直接掉到了最下游，除了一直很喜欢的数学，其他的课没有一节听过，也没有一门作业做过。陈新展看着每次名列前茅的数学成绩总觉得无论如何不会没有学上。

    他留着脏辫，听说唱，搂着黄头发女朋友。他在空间里发照片纪念他们的海誓山盟。碰到假期就跟一圈朋友抽烟喝酒，这里那里闲逛。

    这两年他没少挨打挨骂，也没少老师教训，跟女朋友在毕业的时候分了手。道理颠来倒去他都能随时随地说明白，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听话。他偶尔想起葛妤，每到那些时刻，陈新展觉得自己回不去了。

    那是他最堕落的两年。没有目的地生活，清醒地看着自己疯狂。

    一直到中考完的那一天，他拒绝了所有的聚会，径直回家。他记得他掏出手机，非常慌乱地去共同好友的点赞记录里找到葛妤的账号。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删是什么时候了，他又得犹豫一回，加好友该说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

    犹豫了几分钟，他没加。

    他看着镜子里桀骜不驯的自己，知道自己深陷深渊了，他不会拉上葛妤。

    后来他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正确。

    他没书读了。

    去职业高中才几个星期，他认识了一个眼睛圆圆的红头发女孩儿，她笑起来有点儿像葛妤。

    他在职业高中打架逃课，和老师起冲突，继续颓废，对于课程内容油盐不进。

    几个月之后，又一次因为打架被父母领回家的那天晚上，李莉在凝固的氛围里落泪，陈建辉不再上前扇巴掌，他坐在没开灯的厨房里抽了三根烟。

    第二天，早上，他向学校递上了退学申请书。下午，他出现在市场的摊位上。

    那是他第一次坐在那儿掌管生意，一切都很新鲜，但是一天下来也很辛苦。

    旁边认识的人，过来交接的商贩，看见他都问一句怎么没去上学。他突然发现自己之前的厚脸皮和麻木好像都是装的，他居然开不了口。陈建辉帮他回答了这些令他们一家都如坐针毡的问题。

    然后，他第一次在凌晨四点起床，第一次为了生意忍住自己的锋芒，第一次明白香烟不止是用来自己抽，还能搞好关系，第一次参加酒局推杯换盏，目睹觥筹交错之间的利益转移，第一次被叫叔叔，第一次像老师一样劝身边的朋友好好学习，第一次发现自己已经小半年没挨打了。

    他拉直了头发，早就和红头发的前女友分了手，在球馆里认识了一个黑头发的大眼睛女生。

    不知道是哪一天他加回了葛妤的q q，只是在没事的时候看看她的近况。

    后来他又分了手，这一次比之前都冷静。

    后来他终于能驾驭自己了。可是他突然驾驭不了自己的人生了。

    葛妤想了很久，她知道自己的语言再怎么说也无力。但是她真的觉得陈新展有身边人没有的一些品质。“别这么想。你只是学历差了点，但是你懂很多我们在学校的不懂的事情。学历固然重要，办事能力也很重要。”

    陈新展心里暖暖的，他就把自己的堕落史全跟葛妤说了一通。他只说了学习方面，没说谈恋爱打架斗殴喝酒抽烟，他怕吓到葛妤。

    葛妤就把安慰的话颠来倒去说了很多次，很生硬。

    陈新展看出来了葛妤的蹩脚，但是他还是很开心。好像葛妤给眼前的迷雾照开了一点儿。“没事，你能这么安慰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很谢谢你，来安慰我。”

    这样的安慰，陈新展等了很多年。

    在他面对空白的作业本的时候，在他半醉半醒的时候，在他做脏辫头皮疼到发麻的时候，在他初次抽烟呛出眼泪的时候，在他挨巴掌的时候，在他浑浑噩噩麻木无力的时候，在他某一瞬间看见很像的神态的时候，在他每次看她的生活都觉得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时候。

    葛妤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这些安慰对陈新展意味非常。

    其实他的安慰对她也有很大的治愈力。

    就像冬天，两个不暖和的人，靠在一起就暖和了。

    陈新展很久以前发过一条说说：“你tm站在篝火边上都感觉不到一点温暖吗”。后来他删了。

    可是葛妤偶然间还是看到了，就瞥了一眼，但是记了很久。

    久到就算陈新展删了，葛妤看见他相册里没删的配图，依然能清清楚楚地记起这句话。

    那是他说“新年快乐”的这一年的二月。

    篝火的温暖在漫漫冬夜尤为珍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