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展去冲了个澡，南方，十月初的天气，他调的水温是温温的，打在身上微微凉。
十分钟，他就顶着一头湿发走出浴室，随手套了件T恤衫和大短裤。
他很喜欢喝水，在木地板上趿拉着拖鞋走得掷地有声，大步流星去客厅的水壶里倒了满满一杯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水杯放下，在茶几上印出一道水渍。
家里没人，很安静，他喝完水张着嘴巴大口喘气。然后又叹了口气。毛巾和头发的摩擦声都清晰可闻，他回到房间，把毛巾挂在脖子上，看了眼手机。
收到来自微信的三条消息。
他点开，是市场里的事情，他做了短暂的回复。
然后放下手机去吹头。
吹风机一打开，嗡嗡响，整个房间的安静好像也突然被打断。
他头发短，三下两下很快就干了。
陈新展把所有的灯关掉，上了楼，他看了眼手机，是空白的屏幕。
他不甘心，点开葛妤的头像，去看了眼她的空间，没有新发的动态。
他咬着嘴，双手抱臂放在胸前，又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你一般晚上几点睡”，他刚打出来这几个字就觉得有点凶凶的，他读了一下，还真是有点儿，于是多加了一个“呀”。
此时的葛妤在厨房喝水，然后去和葛一啰嗦了一会儿。
葛一在看启蒙动画，葛妤从小就不喜欢看动画片，她觉得很无聊很没意思。
回到房间拿起手机，屏幕上出现陈新展的消息通知。那个“.”总是让葛妤有点小小的慌张，像是直视着心头的一颗痣。
她笑了一下，陈新展还贴心地用了“呀”。
“刚刚在体育打卡”她先解释了一下，“十点十点半”。
陈新展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微微震动，一阵响铃刺得他头皮发麻。
陈新展看见葛妤的解释眼睛笑眯眯的，他身边的人如果跟他是这么微妙的关系，绝对不会还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客套，特意解释起来。
“没事”，他刚想发过去又觉得一个没事显得有点敷衍，于是又加上一个。
“那你晚上可以接电话吗？还是说爸妈在家不方便。”
他回到家，就总是会处于一种相对安静的氛围里，这种安静让他觉得有点儿冷，却又把他锻造成了一个和身边的人不太一样的小伙儿。
即使他处在嘈杂的市场，人声鼎沸的景区，或是震耳欲聋的夜店，他依然随时可以找到一种内心的安静。
他的一个前女友这样评价他，你好像玩得比谁都开，却又好像有自己的世界。
葛妤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号惊到了。
不应该啊，他很清楚我家教严。
“不方便”。
这是陈新展意料之中的回答。“好吧”
葛妤有点不太忍心，他的明知故问让葛妤心软。“但是可以留个号码”
陈新展眼睛都睁大了，他躺下，整个人都舒展下来。
立刻打字过去：“那我留你的”。
葛妤好像掉进了棉被里，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有礼貌，她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gentleman”。总是在学校里，社会上的人情世故以及附带着的成年人的礼节礼貌都让她有点恍惚。
她输过去一串号码，注意到自己的指尖有点颤抖。
陈新展第一时间回了一句“嗯嗯”，表示自己收到了。他读了一遍，尝试记住。葛妤的号码是葛国康之前买的，是很好记的一串儿数字。他读了两遍就能输到联系簿里了。
他不知道该加什么备注，于是很礼貌地打出葛妤两个字。
他的输入法也认识葛妤。葛妤两个字不算好打，可是他的输入法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葛国康和詹素萍这个暑假挑明了葛妤的秘密。
葛妤在高中和沈黍谈恋爱似乎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同学知道，老师知道，家长知道。只是因为沈黍和葛妤都不是随便的学生，他们谈恋爱至少在表面上看来都没影响到两个人的学习。
葛妤到了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成绩忽然大滑坡，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葛妤和沈黍的关系还是老样子，葛妤也不是经常生气闹小脾气而影响心情的人，她的学习方式还是以前那样的老样子，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成绩却不尽人意。
到了高考，果然是一个不太好的结果。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结果的来源是恋爱，不熟的同学还有所有的老师包括葛妤的父母都认为是沈黍一张又一张的字条把葛妤的排名拽下来了。
就连沈黍也有点自我怀疑，他有时候隐隐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没有和葛妤谈恋爱，我是不是能考得更好。
葛国康看见那一大包的纸条脸色铁青，他不大好意思去看，却还是看了两三张，不算出格，但还是很让他生气。他告诉詹素萍，詹素萍虽然没有他那么生气，却也有点怪罪的意思。
“他要是真喜欢你真在乎你，就不会在高考之前还给你写这么多有的没的！人家真的好小子，肯定是在你高考之后再去找你！”葛国康甩出这两句话，像是一个巴掌，打在了葛妤和沈黍的关系上。
那一刻，葛妤怔住了。
她一下子就想起陈新展，想起他在考完试第二天的凌晨就迫不及待发来的好友申请。
一下子，所有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两股潮水冲击、翻腾，在葛妤心里掀起巨浪。
沈黍的所有所有，他开学第一天就带有目的性的眼神，他军训时候钉在葛妤身上的眼神，他每次下课就走到葛妤桌边的殷勤，他的每一张写着情情爱爱的纸条，他牵起葛妤的手，他的拥抱，好像一切都是那么错误，那么不合时宜。
她和沈黍，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应该像沈黍说的那样，你要是不答应我做你男朋友，我就好好学习呗。
他们本就不该陷入这样的关系。
而陈新展的所有所有，他在寒假里的突然关心又突然消失，他在葛妤考完试第二天的迫不及待，他在七月份的关切问询，他在九月份和葛妤的一句句对话。
葛妤小时候就崇拜、尊敬葛国康，父亲对于葛妤来说不是一个有距离感的人，是她最最信任最最依靠的人。葛国康也是真心实意对葛妤好。
父亲的这句话让葛妤突然清醒。
相比之下，沈黍不太客气。
“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我去上门找他父母讲讲道理！”葛国康放下狠话。
葛妤说不知道，那一瞬间，好像父亲回到了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能为自己披荆斩棘。
那一瞬间，葛妤联想到了陈新展。
她从小就说自己想找一个像爸爸一样的男生当老公。
陈新展和葛国康有些相似。
而沈黍，还是稍显青涩单纯了。
想到这里，葛妤叮嘱道：“你别乱打，因为我一般都在爸爸妈妈身边”。
陈新展笑了，身边朋友还真没有叫自己父母“爸爸妈妈”的，现在全是“爸”“妈”。
葛妤还是个小孩儿。
“不会乱打的”他知道葛妤家教严，所以尽力给足安全感：“我打肯定会问你的”。
两个人都没说话。
陈新展看着那一串数字，反复默背。
葛妤一下下反刍着和沈黍的一切，都太荒诞了。
她和沈黍在一起只是为了出出气，后来相处下来发现沈黍人很好，就是不太适合做自己的爱人。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阴差阳错走入同一段关系。
最近，葛妤能明显感觉到这段关系要走向尽头了。
只是两个人都不愿意承认。
沈黍开学了，去了南京，每天都是有点小小的忙碌。
葛妤在家上网课，每天宅在自己的小房间，大多数时间都很闲。
俩人的共同话题逐渐减少。
沈黍的日常逐渐流水账，葛妤的烦心事有点多，沈黍不能理解那些。
葛妤突然去跟陈新展说“你过好你自己，不用等我的”
陈新展看见这句话闭上眼睛，眼眶有点热。“我知道的”。
葛妤总觉得自己不太配被陈新展这么爱，或许她也会不喜欢陈新展的某个性格特征，或许他们的聊天也会逐渐没话题。
自己好像，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我说真的，有可能等得到我，但是也有可能永远也等不到我，你过好你自己才是真的”。
陈新展看见这句话心里凉嗖嗖的，他没想过葛妤对自己的认知是这样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打进聊天框：“等你这么多年了，只要有可能我就一直等”。
可是他总觉得不太有礼貌，他马上又一个字一个字麻木地删掉。
他鼻子酸酸的，想去打个电话找李泽问问该怎么回，却还是自己趴在床上皱着眉。
他吸了很多下鼻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心里一会儿骂自己倒贴，一会儿又放不下葛妤。
过了很久，他回复：“哎呀，我知道的，不要担心我”。
一切终究还是归于一种很官方很礼貌地回答。
他没办法对葛妤任性，对葛妤不讲理。
葛妤长舒一口气，心里却酸酸的。
“那就行”。
她总是嘴硬。
陈新展趴着，手机放嘴边：“哥们是个大帅哥，怎么可能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过了会儿他继续说：“唉，我懂，我懂你说的话什么意思，你也要好好学习，多为自己考虑”。
葛妤在听到“多为自己考虑”的时候一下子就酸了鼻头。
很少有人跟她说，多为自己考虑。
就连自己都没怎么跟自己说过，多为自己考虑。
她故作轻松，实则内心复杂地回：“肯定的啦”。
她听着陈新展声音闷闷地，感觉他有点困了。
“你早点休息”。
陈新展刚好发出去一条消息：“我很清醒的，别多想。”。
他看见葛妤还能主动和自己说话，依据他多年经验，也能猜出葛妤那几分嘴硬。
他还是很礼貌，好像很安分地站在一个圈子里。
“嗯嗯，我确实要睡了，你也早点睡”。
葛妤只是回了一句“嗯嗯”。
她还没从刚才的失去感中缓回来，像受惊的小猫，有些患得患失了。
陈新展发过来一个很可爱的晚安表情包，好像是来很礼貌地摸摸小猫头。
别伤心了小猫，我猜你是嘴硬。
葛妤浅浅地笑了一下，“晚安”。
她突然也好困。
葛妤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湿漉漉的，又伸了个懒腰，很像一只懒懒的小猫。
发乎情，止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