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者

    每个月的最后几天,马戏团的所有人都会享受为时三天的假期,就算是才来这里工作没几天的小萤也不例外——反正也没人搭理她,就算不休息也活儿可干。休假的那几天连动物们都变得慵懒、不易接近了。

    “你会去哪里,朵尔?”杰罗姆用好奇的口吻问道。

    小萤“嗯”了好长一声,才用生硬的英文回答:“找我的叔叔。”

    “噢,就是把你卖到这里来的那个家伙?”杰罗姆不屑地别过头,“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他对你又不怎么样。”

    小萤抬起头,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背包。她能感受到对方的语气里有些恼怒,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生气。

    而杰罗姆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目光立刻柔和了下来,用一种委屈的沙哑声线说道:“我以为你会在这里陪着我。”

    他现在的神情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小萤觉得自己心底的母性情感涌现了出来,她忍不住想要安慰一下眼前的男孩,但酝酿了许久她也只能苦笑着说:“我很抱歉。”

    唉,她真应该多学几个词汇的。

    哥谭并不大,小萤也并非什么娇滴滴的女孩,她依靠着询问和自己的记忆穿梭在钢筋铁骨之中,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针织毛衣,脸颊因为过分的全神贯注而有些发红。在这个由黑白灰三色构建的城市里,她前行的模样就像一只活泼的雀鸟。

    她看见街道上很多店铺都关着门,是集体休假吗?这座城市里约定俗成的休息时间就是这段日子吗?小萤在脑子里记下了,在这里生活的各个方面她都要去适应去习惯,就算这样会很辛苦。

    她很快就找到了孟叔的餐馆。这里并不难找,只是路途有些遥远,徒步而来的小萤觉得自己的脚后跟有些酸痛。她看见餐馆的大门被厚重的卷帘门遮挡,显然孟叔也开始享受自己的假期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后面吧。

    小萤撇撇嘴,后面是孟叔的住所,他就算出门了自己也可以在门口等着他回来。反正她的时间不值钱,眨眨眼睛就过去了。

    她轻而易举地绕到了餐馆的后面。抬起头,她看见了那扇窗户,那是她曾经的居所,灰尘翩跹的居所。现在已经不属于她了。

    小萤垂下眼帘,她似乎有些过于感伤了。

    打起精神来。这样对自己说了后,她挺直了脊背,然后伸出右手轻轻地在门上叩了叩。

    五秒过去了,没有人为她开门。

    或许是孟叔没有听见。

    于是她稍稍地用上了一些力气。

    用上力气的结果就是,门被她叩开了——并非是有人为她开门而是,门被她的手推开了一条细缝。

    出门不把门关严实绝对不符合中国人对家庭观念的严谨。

    小萤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她轻轻地把门推开更多,却发现里面是黑黢黢的一片。

    咽喉里咽下了一口唾沫,她动作轻而缓地探进了这扇门里,就好像脚下洒满了钉子,必须踩着空踮着脚才能安稳度过一般。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小萤看见了一张被子被掀开的床,屋里凌乱地散落着杂志、衣物和一些饰品似的小玩意儿。这很符合单身男性的房间布置,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房间里还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着。

    她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冷,身体应激反应般地向左歪了歪,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贴着她的身体闪了过去。这很不对劲,但已经没时间给她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抬起脚就向身后猛踹过去。她能感受到自己踹中了什么重物,随之而来的是她重心的失衡,她一个趔趄就跌坐在了地上,这一下的疼痛告诉她,自己刚才是用尽了全力的。

    那个被踹中的东西似乎也不轻松。小萤听见了“咚”的一声响,那是脑袋撞击墙壁的声音,那个受害者就这样倒在了小萤的面前,头微微抬了一下便彻底趴了下去。

    这、这能怪她吗?她小时候为了保护自己的胞弟不止一次地用踹人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行为强撑声势,大家都觉得她很可怕,只有自己明白自己的色厉内荏。而现在,她竟然因为这个狭窄房间里的地形,把一个人弄晕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报警?还是呼叫自己信得过的人?

    可她没有电话呀。

    思虑再三,小萤决定先把这个人放在床上,毕竟现在她搞不清楚状况,也不知道孟叔到底在哪里,这个人……或许会成为线索也说不定。

    不知道是她这几天力气变大了还是这个人实在太轻,她竟然很轻松地就能把他拖在床上平放好。这个人穿着脏兮兮的破旧灰毛衣,脚上的鞋子也已经磨破了,晃眼一看似乎和街上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唉,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流浪汉呢?

    小萤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抬眼端详起这个男人的脸庞。

    他的脸和他的衣服一样脏,嘴唇紧抿眉头深锁似乎时刻在提防着什么,连睡着了也不得安稳,真是可怜的人。他的头发已经出油得厉害,邋遢的模样真是连小萤这个刚刚受到惊吓的人都为之恻隐。

    不过……唔,这位先生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

    小萤疑惑地又凑近了几分,近到甚至能看见这个人脸颊上浅浅的雀斑。

    他们一定在哪里见过。

    可是她想不起来了。看样子只能等对方醒过来后问问他了。

    小萤环顾周围,这里虽然乱,但乱得有一种莫名的条理性——衣服虽然散乱却堆在一起,食物分布在冰箱的周围,这样看来似乎也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她的目光停滞在了餐桌上,那个陈旧的桌面上摆着一个小相框。

    她上前几步,举了起来。这是一张黑白老照片,已经泛黄得厉害却被仔细地装裱起来。里面站着一个身穿老式白衬衫的男孩,胸前还系着红领巾,看上去傻乎乎的,对面前的镜头无所适从。照片旁边题字是:

    吾儿孟小军,六月廿二日,七岁留影。

    这是孟叔的东西。小萤还是第一次知道孟叔的本名是孟小军,听上去就像一个小孩子,很难和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联想到一起。这个房间里诸多物品,或许也只有这张照片是他从故乡带来并陪伴他多年的唯一纪念。如此一想,小萤便慎重地将相框重新放回原处。

    她回忆着自己有没有同样可以用作纪念品的物件呢?

    似乎没有。

    就在她出神的空当,床上发出了布料摩擦的声音。

    小萤回过头,发现那个熟悉的陌生人已经坐了起来,二人四目相对,气氛莫名地又紧张起来。

    或许自己应该先打个招呼。

    如此想着的小萤试探着轻声道:“你好?”

    “你要做什么?”对方的口吻则充满了警惕,看来他是把自己当做会神秘东方武术的危险人物了,被那双祖母绿的眼眸死死盯着的感觉真不好受。

    “不,我、我不是坏人。”小萤着急地连忙摆手,看着她这幅手足无措的样子,对方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了几分,但他依然不肯放下提防。

    真是奇怪,明明这家伙才是入侵者,为什么人物关系似乎完全反过来了?小萤暗自腹诽道。

    “这里,是我叔叔的家,”小萤一字一句地耐心说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叔叔?”对方挑了挑眉,他的神情像极了一个傲慢的贵族,这与他的穿着打扮完全不符。

    “对……不过我不知道哪里他去了……”小萤一旦说长句就会出现语法错误,但这不妨碍对方理解她的意思。不过这也暴露了小萤对英文不熟悉的弱点。

    或许是因为小萤的声音一直很柔软,而这个男人的身体也受尽了疲惫与饥饿的折磨,他的状态和刚才相比又松弛了许多,但那种警惕的神色一直存在于他的眼睛深处。他说:“好吧,我只是看到这里一直没人……你能理解吗?一个忍饥挨饿的可怜人不小心闯入了一间空屋子,就好比收留一个旅人。”

    小萤只听懂了他的前半句,反正后面的比喻也不重要。她的目的也不是为难这个人,某种意义上,她觉得他们是同病相怜。

    “好吧,”她泄气般地抿了抿嘴唇,然后她抓住了别的重点,“你饿吗?我可以为你找点吃的。”

    对方却露出了更大的疑惑,他似乎并不相信会有人对一个贸然闯入的外来者这么好心。但回想到刚才脑袋后面的那一下,他现在脑袋都还是天旋地转的。

    他露出了一个极具礼貌的微笑,回答道:“当然,谢谢你。”

    而就是那一笑,却让小萤的动作呆滞在原地。

    她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那条巷子,那个衣冠楚楚的举伞人。

    原来他们在那个时候就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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