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除夕都会发生些意外，这本不稀奇，但还没有到大理寺出马的地步，原枫也落得清闲，可今年的烟花居然有问题，炸伤了好几位围观群众，因为此事是礼部左侍郎负责，所以这个案子也自然交到了大理寺手上。

    他花了好些时间才跟大理寺承交代清楚此案，刚放松下来要离开现场，就听见了一个嘹亮清脆的声音。

    姑娘今日穿着喜庆的红色，戴着毛茸茸的兔毛围脖，很暖和的样子。头上的金色步摇精美富丽，随着她挥手的动作轻微晃动，如玉的面容虽然被遮住，但眉眼弯弯，可以想到必然是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

    他还是一成不变的深绿色官服，披了一件汉白玉的斗篷，修长的身形往她面前一立就挡去了大半光芒，少卿压下眸中的冷冽，脸上洋溢着笑容，如清风朗月，温润如玉，“下官见过郡主，祝郡主除夕安乐，来年万事胜意。”

    薛宁汐福了福身子，音调雀跃，宛转悠扬，“也祝原大人心想事成，平步青云。”

    “借郡主吉言，”寒暄后少卿才开始问正事，“郡主怎么在此？前方不便通行，下官送郡主回府？”

    “宴会无趣，我还不想回去，既然大人无事，那不如同长乐一起逛逛？”薛宁汐往一旁侧了侧身子，给他让了条路出来。

    他习惯性的落后她一步，可她却退了一步，与他并肩了。他看着姑娘的侧颜，她的耳朵白皙细腻，泛着淡淡的粉色，她没有戴耳环，面纱上的明珠挂在耳朵上垂下来，晃晃荡荡，落着清浅的光晕。

    “下官遵命。”私心作祟，他没再退了。

    薛宁汐也注意到他无声的妥协，唇角不经意的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温声道：“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劳烦大人专门跑一趟？”

    原枫腔调缓慢，与她道清了原委，她得知受伤的人都得到了安置且无性命之忧的时候也松了一口气。

    “大人可用过膳了？阿兄呢？大人莫不是还没来得及去吃年夜饭便被叫出来了吧？”烟花还没开始放的时候便出了问题，薛宁汐不免担心南宫易朗自己一个人便不吃不喝了。

    他不是那种特别在乎一日三餐的人，不然薛宁汐也不能隔三差五就去给他送饭。

    原枫微微一笑，“劳郡主挂怀，下官与易朗是同时用膳的，此时易朗也该回府了，下官送郡主回府后也回去。”

    薛宁汐这才彻底放心下来，她悄悄的瞥了原枫唇边扬起的弧度，眼里也荡开细碎的笑意。两人比肩走着，在逆流而上的光河中漫步。

    除夕街上再热闹节目也都是老生常谈了，可偏这些薛宁汐接触得少，怎么也不会腻。

    眼看着前面一个猜灯谜的摊位，她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些许希冀，笑靥如花的道：“原屿祁，我带你玩个游戏怎么样？”

    原枫侦破了她的小心思，顺着她的话说：“郡主有何指教？”

    薛宁汐走向摊位，身形被藏在温暖的衣物中，却也不臃肿，端庄优雅，亭亭玉立。她眉眼带笑的同店家说话，“您家的灯笼真漂亮，这规则是怎么个说法？”

    “姑娘抬举了，我家的灯笼与别的不同，灯笼上没写灯谜，这谜语啊都在这签筒里，姑娘只消答出五个，那便能挑选一个喜欢的带回去，若这五个没答出来……姑娘可就得付灯笼的钱了，且无所收获。”

    薛宁汐还真是没听过这样的规则，原枫抿唇一笑，一语道破，“这便是利用了客人贪小便宜的心思从中谋利了，不失为一种巧计。”

    商人自然是为了利，店家看着他身上穿着的官服，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道：“大人谬赞了，不过是养家糊口。”

    “那么郡——”原枫脱口而出，却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身份的差别，不知是不是薛宁汐的错觉，他的笑容好像又柔和了几分，“小姐，您想试试吗？”

    薛宁汐神态自若，笑靥如花，“长乐才疏学浅，让大人见笑了。”

    晚上光线不好，为了看清签筒，她靠近了些，没有注意铺子的顶棚，原枫怕她撞到，伸手垫了一下，可薛宁汐却刚刚好留着距离，让他的动作有些多余。

    薛宁汐也察觉到了，她抬头疑惑的看着他，原枫摇头，笑容和煦，顺势替她抽了一支签，递给她，“下官无碍，小姐继续吧。”

    薛宁汐也没追究，接过竹签，抑扬顿挫的将谜语念出来：“半部春秋，秦。”

    每一根签她抽出来读完紧接着就会说出答案，没有丝毫卡顿。

    原枫站在她身侧，看着她抽出最后一只签却迟迟不出声，他将竹签上的字收入眼底，开腔替她读了出来：“有人无人都是你。”

    他们只隔着一拳的距离，他弯着腰，嗓音温厚，腔调缓缓，句尾勾着点不明所以的情谊，像在说情话一般，落在了她的耳畔，钻进了她心里。

    “尔！”她答得很快，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颤音。

    紧张。

    原枫捏住头端，竹签从她手中抽离，他站直了身子，嗓音中含着笑意，“小姐果然是博古通今，堪比状元郎。”

    他很少这样不带毫不吝啬不带嘲意的夸赞她。但薛宁汐只是莞尔一笑，声音如常，“不过是略懂。”

    她遮着面自是不怕叫人看出端倪，但想离开的心思却是从眼里跑了出来，原枫知道自己越界了，也明白她的回避，他的笑容很淡，“小姐挑盏喜欢的灯吧。”

    从摊位离开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三人中似乎只有她爱说话，她不说话那便都沉默了，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随意找了个话题，“原大人，关于夜幕阁一事，大理寺打算推谁去顶下这个罪？”

    原枫被她的措辞逗笑了，“不是顶罪，明时初都招了，供出了夜幕阁，陛下龙颜大怒，已经让南宫将军前去剿灭夜幕阁了，杀了遥夜一个措手不及。”

    虽说狡兔三窝，但她势必还是会乱了分寸，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一个简槐呢，既然来了穆樱，他未必能全须全尾的回去。

    他们的那套说辞薛宁汐已经听习惯了，“我今日听阿兄提起过此事，南宫将军大捷。”

    南宫易朗再不待见他父亲也断然不会不关心边疆战事，又或者说，南宫易朗志不在大理寺。

    “虽有坎坷，但将军在边界可算是如鱼得水。”也是举世无双，因为另一个有把握与他对战之人已经死了。

    薛宁汐也想到了李锦年，她不敢去看他若无其事的神色，他心里应该是很难过的吧。

    “大人，今夜是除夕，去喝花椒酒吗！”薛宁汐不知如果安慰他，但今天是今岁的最后一天，辞旧迎新，也算是对未来的美好期许吧，也许也能宽慰过去呢。

    原枫想到什么，轻“呵”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揶揄道：“不知道这次郡主喝醉了又会做出什么有趣的事情。”

    两人的记忆重合，她那时的失态还历历在目，薛宁汐顿时恼羞成怒，“你……放肆！本郡主好心请你吃酒，你却揭本郡主的短，难怪大人同兄长交好，原是人以群分。”

    原枫许久没听到她说他放肆了，眉梢微挑，眉眼弯成了一个柔和的弧度，“下官失礼了。”

    两人互相挤怼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悄然接近的人，直到她开腔，“同心见过原枫大人。”

    喻同心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原枫，喜上眉梢，可也看见了他身侧的女娘，她穿得很暖和，象牙白的斗篷里只露出来红色的一角，戴着面纱也难掩姿色，眉宇间的那抹英气长乐郡主简直如出一辙，放眼东都也再找不出这样的小女娘了。

    原枫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后带，半个身子挡住了她，若传出去说他们私会，她的名声便毁了，所以他先前才只是唤她“小姐”。

    喻同心看着他的动作笑容有些挂不住，还未开腔他便温声道：“小妹怕生，不爱同人往来，让喻姑娘见笑了。”

    喻同心自是不信，但还是扬着笑道：“同心见过原姑娘。”

    薛宁汐虽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也知轻重，像羞涩似的往原枫身后又躲了一点，原枫的笑容也极度纵容，眼底藏不住的放纵却刺痛了她。

    若真的是兄妹，他的眼神也不该这般。

    道别后喻同心乘着马车离开时，还是没忍住掀开车帷回头。

    他们站在拥挤的人群中，那么多衣着华丽的人，薛宁汐如出水芙蓉般，明眸善睐，映得满楼灯火黯然失色。

    那么热闹，那么多人，他眼里只有她。

    薛如言喜静，相府也坐落远离市井的地方，行至此地，周围越来越安静，灯光也暗了许多。

    “原屿祁，”薛宁汐斟酌了一路，还是轻声道，“你觉得此次和亲……我们会死吗？”

    其实她也是忐忑不安的，她若是真的心甘情愿的去和亲也会别扭的向他发脾气。

    原枫没有犹豫，眼底全然是笑意，斩钉截铁的回答道：“郡主不会。”

    尽管在黑暗中，他的爱也被揉碎了，让人寻不到蛛丝马迹。

    “我们都要活着回来。”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洁白的面纱投下一层浅浅的弧影，她背后的相府只点了两盏孤灯，衬得她的身影越发单薄，她的声音轻柔，没有参杂一丝私情，斩钉截铁：“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回家。”

    原枫是不能让她舍命相换，但她这次仍然想让他活下去。

    他低头笑了。这些年他经历了很多，运筹帷幄的同时也如履薄冰，有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已经迷失了自我，简枫早就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复仇者，他甚至不敢有所奢望，也不敢去想，简槐死后他该怎么过接下来的日子。

    但无论是什么，他都没有哭过，也没有畏惧过生死。

    可现在他却因为姑娘的一句话红了眼，他必须承认，她在他苦不堪言的日子里撒下了糖。

    他知道她不爱他，她是明亮的一缕光，即便知道不属于自己，也会贪婪地想要握在掌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