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

    原枫如实向陛下禀报是简槐在暗中作梗,至于画押的那些供词,无一不是严刑逼供。

    皇帝并不意外,简承国近来小动作很多,但穆辰兮都一一提防着,岂能轻易让他们得逞。

    郑一然回东都了,从前薛宁汐与郑一然交好,郑世子走后她还难过了很久这是相府皆知的事情,所以他一来谷雨就兴高采烈的去告诉薛宁汐,“长姑娘,你快去前厅看看谁来啦。”

    薛宁汐在写字,随口问道:“辰兮哥哥来了?他找我怎么不直接过来。”虽说穆辰兮和她关系已经不似从前,可他也不会过分生疏,来相府都会顺道同她说几句话,好像他们原本就是如此亲厚的“兄妹”。

    谷雨愣了一下,她向来在乎姑娘的喜乐,她高兴她就开心,现在她这样平淡,她的欣喜的情绪也降了下来,“不是太子殿下,姑娘去看看就知道了。”

    薛宁汐也不逼问她,搁下笔过去了。

    郑一然一回来就去了相府。

    薛如言不在,是凌听雪招待的他,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家长里短,郑一然一边应着,一边眼睛时不时的看向屏风,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屏风后出现了一抹倩影。

    淡紫色的齐腰的襦裙勾勒出腰线,简单素雅。发髻上只别着一朵精致小巧的珠花,唇边扬着的笑容是恰到好处的温婉,可灵动的眸光还是暴露了她活泼的本性。

    褪去了幼时的稚嫩,现在的她一颦一笑明媚大方,面若桃花。

    像一朵绽放的牡丹。

    “阿娘,”薛宁汐欠身行礼,看着一旁的人,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想,大抵是谁家的公子,便问道,“这位公子是……”

    凌听雪并不惊讶,薛宁汐是往前看的,她不太会缅怀过去,忘记是不可避免的。

    她笑了笑,温声道:“阿宁不记得了?这是定西侯世子,儿时与你在一个学堂上过学呢。”

    他们的确很久没有见过了,十来岁正是不记事的年岁,她早就忘了他的音容,经此提醒这才将眼前这个玉面参领与童时的少年联想到一块儿去。

    她笑靥如花的又福了福身子,“原来是郑家哥哥,长乐失礼了。”

    郑一然笑容一直温和,并没有因为她的失礼有半分不悦,望向她的眸光清澈柔和,“薛妹妹多礼了,一别数年,薛妹妹这些年可还安好?”

    旧友重逢,薛宁汐很是欢喜,眉眼弯弯,笑盈盈的道:“劳世子挂念,托世子的福,长乐身体康健,一切顺遂。”

    在西境数年,再见佳人,少年的心事如同原上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两人都含着笑,拘着礼,这份客气其中是生疏还是亲昵就因人而异了。

    郑一然回府只去沐浴更衣了一番便过来了,并没有注意到府上多了一个人。

    定西侯见儿子回来,招呼他道:“然儿,快来见一见你的表妹。”

    郑一然愣了一下,他哪有什么表妹?只见堂中站着一位身穿粉色襦裙的小女娘,有些怯场,双手紧紧的拽着手帕,抿着唇小心翼翼的打量他。

    但郑一然也没有多问,他俯身作揖,“见过表妹。”

    定西侯点了点头,一侧的王娴珍便开腔了,“语竹他父亲贪污,已经被关入大理寺狱了,别的个亲人怕造连累,倒是想起了你死去的娘,还有定西侯这房远亲,侯爷心慈,将她留了下来,我让她住你院中了,日后你要好好与她相处才是。”

    郑一然常年不在,院子也就空了出来,王娴珍是不把他当回事,才故意这样当没他这个人,也不问过他便安排下去。

    不过她也觉得没什么不好的,既然是他的表妹,那便占他自己的住处,有什么不妥?

    郑一然对她这样将人伤疤撕开的手段已经免疫了,也不知那位娇弱的表妹吃不吃得消。

    他抬眼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果然已经变了,眼眶红了一圈,欲要落泪了,定西侯面对自己夫人刻薄的话也没个反应。

    这个家早就已经不像家了。

    柳语竹和郑一然一起出来,走在她前面的表兄,白色的衣袍一尘不染,点缀着墨色竹叶,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不耐,但也不热忱,说话是极温和的,让她想到了一位少卿大人。

    正是那位温雅如玉的少卿,叫她家破人亡。她又能怨谁呢,一切都是父亲咎由自取,可她还是不敢相信,父亲……教她爱民如子的父亲竟然这般草芥人命。

    郑一然的确没什么感觉,他也不会像他父亲那样将对母亲的思念寄托体现在对一个“表妹”的仁慈上。

    只有懦弱的人才会这样,而他会做的是为母亲报仇。

    直到回到院中,他们都不曾说一句话,柳语竹住在西厢房,郑一然在东厢房,两人也谁都碍不着谁。

    本就此别过了,郑一然却突然道:“要在这里生存下去,会比流落失所难一百倍。”

    柳语竹看着他,这些寄人篱下的日子无非是看人眼色,受人折辱,王大娘子的冷嘲热讽带来的还有下人们的苛待,无一不让她觉得难熬至极。

    她这样弱小容易被摧毁的样子只让郑一然觉得惋惜,定西侯府里又多了一个受害者。

    薛宁汐几日没去大理寺,两位少卿便与穆辰兮吵起来了,场面一度焦灼。

    “拦着本郡主做什么?现在大理寺都管到本郡主头上了?”一道声音传入殿中,声声入耳,余音绕梁。

    薛宁汐一身浅绿色的裙子,腰上只挂了自己的那块腰牌,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步子轻微晃动,却没有发出一丝的碰撞声。

    “辰兮哥哥万安。”她走到他跟前行礼,浅浅的笑容挂在唇边,眉眼弯成柔和的弧度,像察觉不到这诡异的气氛一般,“你们在忙吗?说什么呢?”

    穆辰兮把人拉到身侧,与他们拉开距离,“公事,宁汐一会儿再来?”

    薛宁汐眉头一皱,很快舒展开,道:“既然是公事,有什么公事是我不能听的。”

    一时间就没人说话了,最后还是原枫开口了,虽然谦卑,可语气却没有认输,“此案不容小觑,大理寺也查到了一些线索,还望太子殿下莫要着急。”

    “这件事僵持了几日,难不成要等父皇来管?”穆辰兮便没有他那般好说话了。

    薛宁汐算是明白了,穆辰兮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但……

    她厉声呵斥道:“原枫,你可知罪?”

    如果非要挨骂,那她来骂就会轻许多。

    他立刻屈膝跪下,“郡主恕罪,下官秉公执法,从未有一丝懈怠。”

    薛宁汐脸色并不好看,她从来没有对原枫这么凶过,“什么案子都让辰兮哥哥管,大理寺这样办事,本郡主看你这乌纱帽是不想要了!”

    “下官恪尽职守,还望郡主明查。”原枫跪在地上,他的眸光清明,不卑不亢。

    薛宁汐却不依不饶,“那你这差事是办的可是愈发好了,事事都要叫辰兮哥哥挂心才好?”

    除了南宫易朗,大理寺其他人也跪下去了,“郡主息怒。”

    “辰兮哥哥,若是大理寺当真懈怠了,长乐愿亲自督,为辰兮哥哥分忧。”她转头看他,替穆辰兮下了判决书。

    “既是如此,”穆辰兮缓慢开腔,看着薛宁汐的眼睛道,“那我便不再追究了。”

    他自是知晓她不是真的生气,也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但他还是应下了。他不会拂她的面子,也包容她的莽撞。

    原枫很少看见穆辰兮和薛宁汐在一起,但就他接触到的那几回,这位郡主都是对穆辰兮言听计从的,如今当真是闹了好大的别扭,明知其意却反其道而行。

    等到回到南宫易朗的办公书房,薛宁汐便向原枫欠身赔罪了,“长乐并非针对大人,大人切莫往心里去。”

    原枫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郑重,毕竟她也没少说刺他的话,但薛宁汐从来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原枫没有做错什么,她不该责骂他。

    他还不配免她的礼,所以并没有像她一样去扶她,而是俯首,头比她还低,“郡主折煞下官了。”

    日后无论原枫如何放肆,薛宁汐总会回想起这一天、他这个动作。

    他不会真的僭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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