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马贵将环顾四周，甜品店内以粉红色为主调、点缀其他高饱和度颜色所组成的墙壁和家具，在店内亲自感受远比之前站在店外随便看看要印象深刻得多。蓝发少年略显局促地双腿并拢，一条小臂下意识紧贴着立在白色圆桌边的吉他包，有些迷茫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少女眯着眼享受她今天第二杯圣代，不由得开始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看在我带你逃出生天的份儿上，让我用一下你的排队名额呗？”一个小时前，少女站在寿司店门口双手合十，面色诚恳。
有马贵将暗自努力了一下，掐灭了脑海中少女的手残留在他身上时的触感，默默把关于自己“被带着逃出生天”这件事的质疑咽回腹中，疑惑地问：“你不是刚吃过一杯吗？”
“喂，你的表情很失礼诶。冰淇淋而已，一天两杯不是很正常吗？”少女挑了挑眉，回答得理直气壮。
“正常吗？”有马贵将由衷疑惑。在涉及到所谓“常识”问题时，白日庭出身的半人类总是容易升起那么一点点气弱心虚。
敏锐捕捉到了有马贵将一瞬间的不确定，少女忍俊不禁，一边转身一边自来熟地招呼他：“走啦！”
心怀疑惑的有马贵将终究还是沉默地被少女带回到了刚才的甜品店。或许是因为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少数不加班的都市白领们下班的时候，甜品店门口的人比起刚才有增无减，长长的队伍令人望而却步。
“请问是堂食还是打包呢？”队伍末尾的店员手里拿着甜品店的活动立牌，脸上挂着营业性的笑容。
少女不说话，转头看向身边的有马贵将。
顶着店员和少女双重凝视，有马贵将稍微顿了一下：“……堂食吧？”
“那留下一位排右边的队伍就可以了，另一位请跟我来——靠窗的双人座可以吗？”
有马贵将错愕地看着店员近乎默认地想带着少女走向角落里座位，刚刚张口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就看见少女回过头对他狡黠地笑了笑。于是错过了开口时机的蓝发少年只能回过头望着面前的长队叹了口气，甚至引得另外一位一个人排他前面不远处的同龄男生向他投来饱含着理解、调侃和共勉的复杂目光。
有马贵将：“……”
明明是相同的冰淇淋，在甜品店内被盛在造型美丽的高脚玻璃杯中，装饰上颜色鲜亮的各种水果和形状可爱的巧克力，视觉感官上一下子就比装在塑料杯中高贵了不少。然而有马贵将对此毫无感觉，甚至在把两杯冰淇淋轻手轻脚地放在桌子上时，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活像是刚刚成功完成某项突发任务。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少女见他过来匆匆收起的作业和课本，然后接过她殷勤递来的小勺子。
“辛苦啦前辈~”
少女性格活泼，显然是极善于与人交流的类型。即使是面对不善言辞又完全不熟悉的有马贵将，她也能自然而然地找出话题，落落大方地主动和有马贵将搭话，还单方面聊得颇为愉快。等到她杯子里的冰淇淋见底，两人早就交换好了姓名、班级和联系方式。
两人一起走出甜品店时，天色已经蒙蒙黑了。有马贵将再次观察了一下周围，犹豫了一下，仍然有些不放心地提议：“刚才那个变态就是在这里遇见你的，虽然他目前不在，但是……总之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少女闻言，下意识迅速打量了一下看上去对自己说的话非常确定的蓝发少年，目光掠过他肩上背着的、平平无奇的吉他包，似乎是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垂下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步伐轻快地向远处走去：“和邻家小妹妹约好了今天要去探望她，就不麻烦有马前辈了！”
有马贵将站在原地看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也拎着自己的吉他包慢慢走回了临时租住的公寓。他刚刚换好鞋，就从口袋里掏出翻盖手机，拨打了通讯录中唯一一个被置顶的电话。
“丸手先生，可以麻烦您帮我查一个人吗？是一个叫做天羽真理的高中生。不，目前还与任务无关……啊，原来是可以自己去查系统的吗？那我知道了。另外，近期在调查的案件，目标基本确认，等下我会将详细外貌特征发送给您。请问我能直接驱逐他吗？啊，为什么不可以？”
与此同时，天羽真理谨慎地在街头巷陌穿行了很久，确定有马贵将没有跟着她后，才按照原本的计划拐进塞满了廉租房的混乱街区。
半地下的建筑阴暗潮湿，却依然人满为患，但整条街道在夜幕刚至的现在却已经足够安静了。她理所当然地无视了从一处处角落里射出来落在她身上的各色目光，熟门熟路地拉开一扇斑驳铁门。
身材娇小的绿发女孩俯卧在三叠间的榻榻米上翻着一本书，两只脚勾在一起随意翘着。她右手支颊，左手时不时从散落在身旁花花绿绿的零食袋子里拿点什么放进嘴里，偶尔沾着零食的残渣翻动书页。
“……那东西细细碎碎，却又黏黏糊糊的，简直无法分辨出从哪里到哪里是一个个体。群集、纠缠、丛生，并非个体，而是整体不知所云地主张着什么。”
天羽真理凑过去，只扫了一眼女孩正慢吞吞看着的书，就不感兴趣地移开眼。她推开位于女孩右侧已经空了的零食口袋，把女孩往房间里侧挤了挤，很快就占了对方一半的床位。
“抱歉啊艾特，本来给你带了最近很有名气的冰淇淋，却被一个不长眼的喰种搞砸了。”天羽真理靠在她身上，轻轻地说。
“诶——”女孩拉长声音，像是生闷气的孩子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样看向天羽真理，“很强吗？”
“不，很弱。”天羽真理摇摇头，“要不是当时在场还有个学生，我也用不着舍了手里的东西逃跑。”
“学生？那一起吃掉不就好了。”年幼的女孩毫不在乎地啧了一声，扭回头又不肯看天羽真理了。
所以艾特错过了天羽真理抬头看向她的、罕见的锋利眼神。很快，天羽真理就垂下眼，清爽的声音和之前一般无二，让人不由得怀疑刚才那一闪而过的不满只是光线所造成的幻觉。
“是同一个学校的前辈啦，不过我以前好像没在学校里见过他……不然他长得那么符合我的喜好，见过的话我不可能对他完全没有印象。虽然好像背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是我还是没忍住要了电话号码呢~就这么吃掉怪可惜的。至于另外一个，我拒绝食用那种弱小的变态，感觉会坏肚子。”
“变态？”
“是啊，即使不身为喰种，应该也是个会做出电车骚扰那种事情的痴汉。”
“……那也不怪你挑食。”艾特嫌恶地皱起眉，小声嘀咕着，“把那个变态画给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找死的家伙。”
“好呀。”天羽真理顺杆就爬，好声好气地哄着闹别扭的女孩：“别生气了，是个意外嘛。下次我过来的时候给你带炸鸡好不好？”
艾特想了想，还是抿着嘴角点了点头。决定不生气了之后，女孩很快改变了自己的状态，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她和天羽真理两人叽叽喳喳地交换了一下最近的生活，硬是把两周没见面聊得像是两年没见似的。
顾及到第二天还要上学，天羽真理还是掐着公交线路末班车的时间向艾特告辞。她临走时站在门口略微整理了一下因为和艾特一起躺在榻榻米上而起了褶皱的短裙，目光落在坐起身的艾特身后一个黑色小型塑料袋上。
“书，沾上指印了。”天羽真理想了想，还是笑着提醒道。
披散着头发的女孩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书，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反正又不用还。”
天羽真理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微笑着和艾特道别。她慢慢走出去，在夜色中轻盈自如。夏日夜间难得的晚风迎面吹来，稍微拂散了些萦绕在天羽真理鼻间的血腥气。
“回去还要记得洗衣服，真麻烦。”天羽真理沉下脸，为自己心头挥之不去的烦躁找理由，“甜品店的冰淇淋也没有宣传中的那么好吃。”
天羽真理在心中把这一天狠狠打上“糟糕”的标签，连同手机里的电话号码一同抛诸脑后，仿佛那个突兀出现的可疑少年和这个喧闹都市中的每天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无数路人一样，不过是她生命中仅有一次交汇的、模糊的影子。
不过当她在几天后的午休时间，看见拿着一份炒面面包站在自己教室门口的蓝发少年时，却也一点儿不感到惊讶意外。
隔着喧闹的教室和往来的学生，满面笑容的天羽真理与神情淡漠的有马贵将四目相对。
“果然是有点好看啊。”天羽真理在心里有些玩味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