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毫不心虚地接受了后辈的感谢，天羽真理破天荒地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和真户队约好的地点。对于平日里对这项日常任务的拖延敷衍，天羽真理觉得自己完全有着充分的理由。毕竟，在固定街区范围内搜索打击喰种的工作，就属于那种不得不做却又永远做不完麻烦差事。

    一队白鸽呼呼啦啦地煽动翅膀扑过去，一般只能叼到几只跑都跑不快的废物，偶尔还会成为喰种之间相互倾轧的清道夫。稍微有些消息渠道或者聪明机智的喰种，早就在CCG到来前就逃之夭夭，暂时藏匿到别处，等白鸽飞走再考虑回来活动。

    日常搜查一般范围不大，不至于动用两个队伍进行协作。但谁让有马队刚刚组建，人手不足，单独承担一次活动的范围实在有些吃力又耗时，所以只能跟着其他队伍一起行动。到目前为止，最熟悉的丸手队和有过交集的瓜江队都接受过有马队的合作申请，本着羊毛不能总在一处薅的原则，这次天羽真理就把主意打到了真户准特等所带领的真户队上。无论是出于两人共同住院的经历，还是因为有马贵将力压“独眼之枭”的战绩，真户微连同整个真户队都对有马队态度亲善，合作申请通过得很快。

    也正因为这样，天羽真理也才没有太反对草间遥的积极性，半推半就地顺着后辈早到，以便在友善的真户队面前留下虚心乖巧好合作的印象。而出乎天羽真理意料的是，真户队负责交接的搜查官到得竟然比他们两个还早，看见他们进来的时候还谦和有礼地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草间遥乖觉地走上去，仔细认真地交接起文件。趁着这个功夫，闲得无聊的天羽真理站在门口，打量起真户队负责交接的人员。

    那是个和真户微年龄相仿的女性，梳着干练的短发，画着得体的妆容，面对年龄比自己小上一轮有余的草间遥态度不卑不亢，公事公办。比起锋芒毕露的天羽真理或者英姿飒爽的真户微，眼前的女人气质中庸沉稳，实在算不上亮眼突出。她太符合天羽真理印象中从模具中批量生产出来的那种类型，如果是在CCG的办公楼里擦肩而过，只怕天羽真理根本不会看到她。

    而现在，天羽真理也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女人掩盖在工作制服下的肌肉比例，又特别注意了一下女人的双手，看见她仅在右手中指侧面和食指指腹处各有一圈薄茧，就确定女人应该不是战斗力很强的武斗派，大概率是真户队负责行政处理的文职人员。

    “说起来，还不知道草间遥文书工作做得怎么样？算了，不管怎么样，以后都交给他好了。”天羽真理的思绪很快就跑偏出去，“反正他要是有什么离谱的错误，贵将也会纠正的。”

    表面上认真平静，实际心里正因为自己的第一次交接工作而紧张得不行的草间遥根本不知道，在他尽最大努力想要给天羽前辈留个好印象的时候，他的好前辈已经在心里把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大部分文书工作都推给了他，并且还打算把指导环节直接扔给他现阶段还不想直接面对的顶头上司有马队长。

    “这样，协作手续就完成了。”不知道是她有意暗中照顾明显还不太熟练的新人，还是因为双方到得都太早了，时间实在充裕。真户队负责交接的文职人员不仅一丝不苟地过了一遍手续，还将任务结束之后，有马队一方需要准备的其他材料交代了一遍，事无巨细，清清楚楚，听得草间遥不住点头弯腰。天羽真理脸上挂着笑，假装自己在听，实际上有些神游物外，直到听见女人微微抬高的音量，才重新把注意力拉回来。

    “接下来，由我送两位到二町目附近和真户准特等汇合。请问两位有异议吗？”

    看见天羽真理摇头，草间遥马上深深鞠躬：“完全没有，那就麻烦您了。”

    这次需要巡查的区域距离CCG有点距离，再加上东京不可避免的塞车路况，天羽真理等人留出了充足的车辆驾驶时间。真户队的文职人员开车很稳，虽然天羽真理完全没有晕车的困扰，但这样没有急刹急停的车程总会更让人感到愉悦。

    草间遥板板正正的坐在副驾位置，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好像是在叫嚣着“紧张”和“兴奋”；而天羽真理则大喇喇地靠在后座，半截身体恨不得就要陷进椅背里。行至半路，没有和车里的其他二人打招呼，她就自顾自地摇下车窗，任由微凉的风吹在脸上。

    天羽真理的动作不大，但CCG配置的商务车空间有限，而车里坐着的都是耳聪目明之人。本就绷得像是一张满弓的草间遥几乎是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天羽真理身边的窗户，即使他立刻就强迫自己转回头，却还是因此明显更紧张无措了。天羽真理有些好笑，但吹拂发间的微风实在太过舒服，让她现在懒得分出精神照顾后辈的心理健康。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坐在驾驶位的女人默不作声地拨弄了驾驶台上的按钮，悦耳的歌曲马上就在车内响起。

    或许是因为草间遥诧异和犹豫的神情太明显，驾驶着车辆的文职人员一本正经地开口：“为了时刻掌握路况或其他紧急情况，在工作车辆行驶过程中收听官方电台是被允许的。”

    “官方电台应该不包括官方音乐电台吧。”天羽真理轻轻笑了一声，心中暗道，但表面上却立刻毫不犹豫地大声附和，“对对，就是这样，遥要记住了，以后开车的时候也要注意哦。”

    “……好的，我会注意的。”草间遥虽然隐隐察觉出不对劲，但在眼前的情形下也不得不乖巧地答应下来。

    听到草间遥的回答，天羽真理心情更好了。直到此时，她才从汽车后视镜端详了一下真户队文职人员的面容。女人有着平凡的五官，经过社会意义上合适的修饰之后，变得既不因为美丽而引人注意，也不会因为丑陋而令人侧目。但不知道为什么，天羽真理看见女人微微翘起的嘴角和平静中带着一点自满的神情，就莫名觉得那背景板一般的呆板形象鲜活起来，如同死水突然泛起涟漪。

    在接下来的车程里，天羽真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示意草间遥把手里的材料递给她。草间遥不明所以，但也不好拒绝，只能顺从地把文件交给她。天羽真理随手翻开文件，扫了一眼真户队交接文职人员的名字——宫崎幸。

    宫崎幸驾驶的车辆准时到达了二町目，天羽真理大步流星地迈出车子，就看见真户微和有马贵将已经一左一右地站在约定地点处另外一辆车子旁。

    “抱歉，没想到我们是最后到的。”天羽真理紧走了两步，脸上笑容灿烂活泼，本能地把目光投给面容沉静的有马贵将。

    “我也刚到，真户准特等到的更早些。”有马贵将对天羽真理说道，完全没有把眼神分给走在她背后的草间遥的意思。

    “许久不见了，真户准特等，你看上去气色很好！今天就请多指教啦。”

    天羽真理向真户微打招呼，亲热地迎了上去，换来真户微脸上温柔的笑意。真户微依然踩着她的坡跟鞋，长枪形态的库因克武器被她反手扣在身后，与笔直的脊背相贴。在与独眼之枭的那场战斗中，顶着压力掩护大部队撤退的计划虽然从战略意义上最终是成功了，但却也确确实实重创了真户微，以至于她一个准特等搜查官住院的时间比天羽真理还要长。

    在她住院期间，CCG内就有流言蜚语，说真户微伤及根本，可能要从医院直接办理病退，真户队马上就会换个新的队长。无论是真户微，还是真户吴绪，又或者真户队中任何一个相关队员，都对这些话听而不闻，保持沉默。直到真户微从医院里完好无缺、气势不减地踏出来，又加上有马贵将作为新的话题点迅速爆开，有关于她的种种说法才沉寂下去。

    “你看上去也精神不错，很好。”真户微上下打量了一下天羽真理，又将目光落在草间遥身上，“带新人训练吗？”

    天羽真理赶快摇头：“我只负责把人带来，训练还是要交给贵将来做。我自己都横冲直撞的，怎么会带队员啊？”

    真户微有点意外地挑起眉：“交给有马上等吗……”

    “对啊！别看贵将平时这幅样子，他很适合带新人的！当初他教我的时候，我就学得超快。而且草间看上去一副悟性很好的样子，交给贵将再合适不过了。”

    天羽真理说得真诚恳切，以至于真户微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想到自己刚才的迟疑与惊讶也许真的是以貌取人的不良反应，落入有马贵将的眼中或许还会让对方不快，真户微竟然真的在心底隐隐生出几分愧窘，赶快揭过这个话题，率先带着自己的队员向预先分配好的区域走去。

    在有马贵将了然无奈的目光中，天羽真理笑眯眯地向旁边走了几步，把身后满面迷茫的草间遥完全暴露出来：“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头行动喽。速战速决，动作慢的人之后负责新人的欢迎会怎么样？”

    “可以。”有马贵将点头应允，看着天羽真理在得到答复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直到目送天羽真理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已经连表面上的镇定姿态都无法做出的草间遥都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参与搜查任务，就会被天羽前辈毫无预警地推给有马队长，但他却难以抑制地生出一份不祥的预感——类似的惨剧也许会在他未来的工作生涯中不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