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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人是这座客栈的老板,他其实并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几日前,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躲开了世子的人,利用那些守卫来传递消息。”

    此时的走廊早已寂静无声,只有深夜的冷风阵阵吹打着窗棂。沉洛稍微侧身,用手虚拢着桌上那盏摇摇欲熄的烛苗,继续说:

    “他们大可以这样告诉世子,把宴离淮想要告诉他们的‘真相’全盘托出……毕竟,是宴离淮愚弄了他们,把他们当成用之即弃的废子。而世子也深知他们是被愚弄的那个。所以,他们应该还有‘将功补过’,证明自己忠心的机会。”

    她停顿了一瞬,然后偏过头,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叶星瞥了眼桌上几乎未动一口的饭菜,说:“这意味着,当他说出这些的时候,我们就会彻底出局。”

    沉洛收回手,“所以,你觉得,他们会向世子坦白吗?”

    .

    刺客没有回答。

    他抬起眼,在那昏暗血腥的狼藉里,看向宴知洲,似乎想要在这某种诡异的僵持中,找到他流露出的哪怕短短一瞬的破绽。但一无所获。

    宴知洲手指轻轻摩挲着瓷杯,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片刻后,刺客移开目光,扫向刺进膝盖伤口的那一块碎木。他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口,说:

    “他们……”

    .

    “……如果这么做的话,对他们来说,真的有好处吗?”

    沉洛稍微挑了下眉。

    叶星解释说:“我们刚刚聊过,青雄寨那些人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而客栈里那些守卫和青雄寨之间也算是隔着一层血仇,所以,当宴离淮主动找他们寻求‘合作’时,他们的第一想法,一定是想办法找出他话语中所流露出的端倪,从而反过来利用把柄来压制那些守卫,而不是反复权衡与宴离淮合作后,成功的把握到底有多大。”

    “那些土匪很聪明。”沉洛思索着说:“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选择了对他们最没有利益的后者。”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叶星,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兴致,道:“……这就意味着,其实后者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有好处的那个选择。”

    叶星点点头,“或者说,是他们不得不选择的那个。但无论原因到底是什么,这都证明了,宴离淮所告诉他们的那些‘真相’,并非那么容易被识破……当然,或许是因为当时时间紧迫,他们没办法去反复琢磨这其中隐藏的某些细小甚微的破绽。但更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宴离淮的确告诉了他们一些,就连他们自己也在暗自怀疑的事。”

    “……内心早已怀疑,却从未说出口的事?”沉洛想了一会,“你是指,五年前的那场剿匪?”

    叶星点了点头,“那是离间青雄寨与世子之间关系的最有效的手段。”她说:“而且,这个真相不需要任何多余费尽心思的隐瞒,宴离淮就算全盘说出五年前那些种种巧合背后的疑点,青雄寨那些人也不会怀疑他就是南阳王府里那个早已病故多年的二公子。他们即便想要借此试探出他的身份,也无从下手。”

    “但青雄寨不同。”沉洛说:“他们不可能从没怀疑过五年前那件事的疑点……再加上他们现在对陈召在客栈里所做的一切计划都一无所知,所以,当他们听到这些话后,近乎会下意识地把陈召所做的事和暗藏在心里的疑问串联在一起。不过……”

    她话锋一转,“就算如此,他们真的会因为一个仇敌的话,而冒着危险背叛世子吗?”她想了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选择先扳倒那个明面上加害过陈召的仇敌,等平安离开客栈,得到世子所许诺的一切后,再做打算。”

    “所以,五年前那件事只是让这场对弈开始的赌注。”叶星将边角的茶杯往里推了推,轻声说:“而为了让这场‘博弈’顺利持续到最后,宴离淮必须在赌注上增加一些更诱人的筹码。”

    沉洛习惯性抱着胳膊,说:“五年前的那件事与宴离淮没有任何关系,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参与其中,所以青雄寨才没有发现他身份的端倪。但其他的可就不一定了。”

    她说:“他如果想让青雄寨顺着他的陷阱走,那么他抛下的诱饵必然要与陈召有关。这是唯一能让青雄寨感兴趣的筹码。但他所知道的陈召的一切都与他有联系。哪怕他说出陈召其中一个命令背后真正目的,那帮狡猾的土匪也一定会察觉到他和乌洛部、世子以及龙潭镖局,那些无人知晓的密切关系。”

    “而对此唯一的解决办法,”叶星说:“就是利用他们对五年前那件事的猜疑,以及对世子态度一直模糊不清的焦灼,为他们编造出能让他们暂时深信不疑的谎言。”

    “……暂时深信不疑。”沉洛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宴离淮也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他既然把青雄寨当成用之即弃的棋子,那么就一定会料到,当他们被世子抓住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会被彻底推到出局的边缘,岌岌可危。”

    说着她看向叶星,饶有深意地说:“……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外面的风声仍未减退。叶星稍微抬眼,看向墙上随着烛光虚晃的倒影,过了片刻,才说:“因为这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死局,而是某种程度上的……”

    叶星目光移到那盏烛火上,稍稍眯起眼睛,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沉洛补充道:“生机?”

    “对。”叶星点点头,“他太了解世子了。他知道青雄寨一旦跌下棋局,世子一定会想方设法从青雄寨那里探出秘宝的情报。因为此时此刻,对于世子来说,青雄寨的价值远比那些闭口不言的守卫更大。”

    “那么,如果想要动摇青雄寨,最快的办法就是从他们和另一伙不明之人的‘合作’上入手。在这座随时都有人丧命的客栈里,‘信任’是最容易被推翻的东西。而正巧,”叶星说:“宴离淮和青雄寨的这场‘合作’里,就藏着一个能令青雄寨瞬间反目的谎言陷阱。”

    沉洛顺着她的话下意识低喃道:“……只需集中精神,仔细反复思索守卫说过的那些话,就能察觉到暗藏其中的破绽。”

    “我们都以为这是揭露棋局上诡谲迷雾最关键的一点。”

    叶星顿了顿,然后说:“但其实,宴离淮,或者可以说,青雄寨所在意的重点,并不是客栈老板通过守卫向他们编造的谎言,而是这句话本身。”

    .

    刺客突然呛咳不止。

    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冲荡。此时没有一人说话,内室里只剩下一片震耳的剧咳声。仿佛这里并不是刚经历一场刺杀的房间,而是一具用来活埋垂死之人的棺材。

    宴知洲摸了摸颈后的刀疤,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一旁的训练者另倒了一杯茶,俯身递给刺客。

    刺客无意识抬起的手倏然一顿。

    .

    “不论宴离淮为了说服青雄寨,到底编造了什么样的谎言,归根结底,他的目的都只是为了让青雄寨闯进刑房,借此来探清我的消息。”

    叶星抬起受伤的胳膊,试着翻了翻掌心,边说:

    “也就是说,青雄寨之所以会闯进刑房来杀我,其中一个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宴离淮所告诉他们的那些关于陈召的‘真相’,让他们意识到了什么,以至于不得不除掉我。而另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那所谓的‘真相’,让他们开始对世子的做法起了疑心。”

    “他们怀疑世子其实并没有真的对你用刑,所以才会冒险来试探究竟。”沉洛看向叶星身后的墙壁,说:“而结果也的确如他们所想,他们并没有在那间刑房里见到你。”

    叶星瞥向缠在掌心的纱布,说:“而这就意味着,宴离淮所说的并非全是谎言,他们内心深处的疑虑也不是什么无依无据的空想。世子对他们的确有所隐瞒。”

    “……就像你说的那样,在这座朝不保夕的炼狱里,信任是最容易被推翻的东西。”

    沉洛慢慢收回目光,看向叶星,说:“等他们顺着世子所说的话,冷静下来回想这一切的时候……先不提宴离淮究竟在‘真相’里掺杂了什么谎言,现在摆在青雄寨面前的,只有世子确确实实欺瞒他们的事实。”

    “当他们意识到,并且已经在心里下意识地认定了这个结论后,”叶星试着用左手去握茶杯,说:“他们再次看向世子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涌现出另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

    刺客接过水,一口气全部喝完。他抬手抹掉嘴角的水渍,在喘息中低下头,看向不远处渐渐凝固的血迹。

    他把水杯放在了地上。

    .

    与此同时,走廊另一侧的房间里,叶星慢慢拿起茶杯,淡弱的烛光映着她那纤细而有力的手指,上面还布着几道浅淡的伤痕。而沉洛依旧抱着胳膊倚靠在桌边,半面陷入昏沉的阴影当中。

    “……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将功补过’的机会。”

    叶星的声音与刺客脑海里的声音恰巧重合。

    “他们其实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无论走哪条路,说与不说,最终都难逃一死——而这个结局,早在五年前,世子就已经帮他们打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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