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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就这么隔着三层楼的距离望着对方。周围住客没有一人说话,倒在血泊里的青年徒劳地扒着嵌进皮肉的丝线,惊心动魄的剧咳声犹如恶鬼的诅咒般回荡在一片静默里。

    半晌后,宴知洲轻笑了笑,感慨着道:“……我以为北漠商队仅仅只是作为陈晔的后盾,在幕后为他提供隐姓埋名的庇护而已。想不到,北漠商队的千金竟然还有能说动青雄寨为你卖命的本事。”

    贺兰图扶着木栏,暖手炉被厚重的狐裘外袍遮掩了一半,“世子已经将我们逼上绝路了,我们总要给自己找一条活路。”

    “……活路。”宴知洲略微扫了一圈,看着住客一张张惊惧不安的面孔,但这群人当中并没有青雄寨的人。他神色如常地收回目光,笑了笑道:“看来,贺兰小姐已经笃定今夜我会葬命于此了。”

    “世子误会了。”贺兰图沿着木栏往木梯走去,说:“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其中大部分人的身手,恐怕连近身世子身边那些训练者的资格都没有。即便我们想要拼死与世子同归于尽,胜算也微乎其微。”

    宴知洲随意按揉着方才被琴弦勒红的掌心,说:“……既然贺兰小姐认定胜算已经‘微乎其微’,想来应该也知道,就算你将这栋楼里仅剩的高手都派出去布设那些‘陷阱’,也几乎不可能顺利闯进主楼,去找那个藏在暗室里的客栈老板吧?”

    “当然,那是一条几乎走不通的路。在不知道客栈老板位置和主楼内部的情况下,盲目地闯进去的确无异于以卵击石。”贺兰图点了点头,坦然地回答,“所以,他们的真正目的,其实并不是去设下那些陷阱埋伏你们。”

    宴知洲动作略微一停,抬眼望向那站在楼梯边的身影。而贺兰图就这么俯视着他,旁边的烛灯映着她单薄而挺直的侧影。她的声音仍带着以往常有的柔和:“他们真正要做的,是把剩余的火油全部安置在客栈院墙附近。”

    领队的训练者面色阴沉,他忽然想起了贺兰图刚才说过的那句“真正落进死局的,其实是世子殿下”。

    那不是一句虚张声势的逞能话。

    与此同时,贺兰图继续说:“如果世子当初选择去追那些人,而不是执意带人闯进这里的话,说不定此刻已经在他们抵达院墙之前,就拦下他们了。”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这种诡异的安静让住客们不约而同再次握紧了剑,警惕地盯着那些训练者,在世子稍稍抬起双手时,其中几个住客甚至下意识将剑挡在了身前。

    ——啪、啪。

    轻慢的掌声随即在空荡而死寂的客楼内响起,轻而易举地盖过了倒地青年逐渐虚弱的喘息声。住客后颈无端泛起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从世子的从容的表情来看,那似乎只是单纯地欣赏,所有人却觉得这声音就像钢针般正一下一下扎刺着心脏。

    “……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火油,根本不需要与他们正面相抗,只需要一发暗箭,就能在他们靠近院墙之前,连环引爆那些人。”宴知洲抚着掌心,由衷地赞叹道:“不得不说,贺兰小姐拿自己的性命做诱饵,引我们上钩这一招,实在是高明。”

    他面上仍带着那温和的笑意,但话锋却陡然一转:“但你觉得,我会让你引燃那些火油吗?”

    住客们表情剧变,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瞳孔里那一道银光无声闪过,下一瞬,几个训练者悍然暴起,挥刀砍向离他们最近的几个住客。

    住客侧颈喷涌的鲜血糊住了旁边人的侧脸,站在后方的住客已然冲向拔刀的训练者。

    刀剑相撞的声音再度响起。

    一片血水迸溅的混乱里,之前想要袭击世子的住客直直盯着那道穿着黑色狐裘的背影。外面的冷风顺着破损的窗户猎猎吹入。这段时日以来,那些黑衣人残杀住客、孩童啼哭的画面再一次涌进脑海。他的呼吸逐渐粗重,周围那些纷杂的厮杀声就像残影般回荡在耳边。

    宴知洲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剑,在向前一步时刺穿了前冲举刀的人。他看着距离他不过十步远的楼梯,余光定在人群中的某个人身上。

    “砰”地一声,长剑架住了那人砸下来的锋刃。宴知洲看了眼那人缠着布条的虎口,忽然说:“……常年使用那种粗重的铁链作为武器的话,应该一时很难适应这么轻巧的剑吧?”

    住客并没有回答。

    “那武器的确杀伤力极强,但造工极其繁复,学起来也尤为困难。一旦出现失误,那铁链末端的勾爪就有可能伤到自己,轻则划破皮肉,重则刺穿身体、断臂折骨。相较于其他远攻武器而言,那东西绝不算什么首选。”

    那个普通住客打扮的人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在下一次挥刀后突然放弃了进攻,后撤向混乱的人群当中。但还是慢了一步,肩膀被捅穿的锐痛让他皱紧了眉头,在血泊里后退几步,不知踩到了谁的胳膊。

    “选择这种东西作为武器的人,大多只为了两个目的。第一种,是为了在江湖上建立流派,传承自己独一无二的绝学。”

    宴知洲并没有再往前追,他在那短短不过呼吸间的停顿里,看向仓促退回到人群里的“住客”,那低声且意味深长的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结论:“……除此之外的另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掩盖使用其他武器时,不可避免会流露出足以暴露身份的细节。”

    与此同时,三楼木栏边的几个住客悄然抬起袖箭,对准了站在人群中的世子。就在扣动机关的刹那,几道寒光从余光一闪而过,住客下意识偏头躲避,那三枚暗器贴着他们的耳朵,齐刷刷钉进了后面的墙壁。

    之前两三个隐匿在二楼的训练者抬头看了那几个住客一眼,踩着楼梯掠向三楼——

    轰——!

    有那么一瞬间,楼内的住客甚至产生了一种脚下地板在微微震颤的错觉。震耳的炸响让所有人近乎同时顿住了动作,几个住客怔怔看向窗外,瞳孔里映着弱红色的光点。冲天烈焰照亮了西侧其中一间客房。

    宴知洲抬起头,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了几分。

    “下一次,被引燃的就不只是一桶火油了。”

    贺兰图放下略微抬起的手。她身后那扇房门早已因为狼群的袭击而四分五裂,房内窗户大开,图坤看着远处的火光,又看了眼贺兰图的手势,随即朝着旁边的手下点点头,两人一齐放下被血染红的帷幔。

    但以楼下人的角度,他们仅仅只能看到贺兰图一人的身影,听着她说:“所以,如果我是世子的话,就绝不会再妄动一步。”

    踩着二楼木梯的训练者仍站在原地。宴知洲不置可否,“院墙一旦被毁,对你我没有任何好处。你的孩子也会成为狼群的食物。”

    “我很爱她。”贺兰图俯视着宴知洲,声音一如之前坚定平稳,握紧木栏的指尖却隐隐变得青白,“但如果她活着的代价是跟着你去南阳王府,在那个被血浸泡的杀人场上长大的话,我宁愿她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离开这个世界。”

    她说:“那样远比当一个只会杀人的傀儡更幸福,不是吗?”

    宴知洲身边的训练者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一片沉默里,只有血珠沿着刀锋滚落时发出的“啪嗒”微响。

    “所以,让你的人全部撤回来。”贺兰图看向木梯,“如果他们再往上半步,下回被引燃的就是西边的院墙了。”

    宴知洲静了片刻,随后低眸瞥了眼漫过脚边的血泊,牵起嘴角,露出一个轻淡的笑容,说:“既然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我何必要如贺兰小姐的愿?”

    贺兰图说:“所以,我们想和世子做个交易。”

    她补充说:“一场双赢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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