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嘎吱——

    一小缕冷光沿着缓缓外开的窗口照进屋内,稍稍映亮地面上斑驳血点。却又在下一刻,被积聚在四周角落的阴影无声吞噬。

    外面狼群的嗥叫掩盖了落地的脚步声。陈晔轻轻压下窗闩,回头看了眼那个立在屋内正中央的刑架。昏沉的光线下,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是被泼了盆血一样,鲜血混着水沿着木板一路蜿蜒流淌、交汇,与木板原本的淡色撞在一起,形成一条条诡异的暗色纹路。

    他又想起了那个孩子的母亲说的话。

    “……那些人说孩子不需要再喂奶了,所以就让我回来了。”

    那并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话。

    当初,那些训练者为防止孩子的位置泄露出去,在带走那个帮忙喂养的住客之后,就从未让她离开客房半步,就连吃喝睡都与孩子一起,门外也有训练者严密看守。

    而眼下,外面接连传来不明炸响,他这个作为世子着重看守的人也“不知所踪”,这种内外危急的情况下,他们应该着重看守那个孩子才对,可他们为什么突然让那个帮忙喂养孩子的住客离开?

    “……那些人说孩子不需要再喂奶了。”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已经不需要那个孩子去当威胁他的人质了。

    陈晔压住隐隐发颤的右臂,冷静地思考着。

    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火油桶除了主楼以外只有绿洲才有,也许是那群训练者发现郑溪他们做了什么,让世子意识到北漠商队已经成为了不得不铲除的威胁,为了减少变数,所以才决定先杀了……

    陈晔拔出匕首,迈步走向房门。

    但这也有可能是个陷阱。

    那个住客为什么会毫发无伤地回来?

    这很不寻常。他对那些训练者的手段再清楚不过,他们向来冷血极端,能做到赶尽杀绝,就不会轻易给自己留下后患。即便那住客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为了防止孩子的位置泄露,他们也能在她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毫不留情地铲除掉。

    还有,他们为何一定要杀了孩子?

    那是他和阿图唯一的孩子,只要有她在,世子就能牵制住北漠商队的所有人。那是世子用来对付他们的最珍贵的底牌,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扔弃?

    ……所以,这或许只是一个引他主动出现的圈套而已。

    他望着陷在阴影尽头里的房门,脑海里思考着对策,没去留意旁边那把搁置在桌角、大半截悬空的钝刀。在他跨过散在地上锁链的时候,手腕不小心轻磕了下那刀刃。轻微的摩擦声响起,钝刀擦着桌面往下坠。

    陈晔手疾眼快接住钝刀,将刀小心放回到桌面。他没再多动半步,侧耳听着门外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已经搜过了一楼的所有房间了,没发现任何关于陈晔的踪迹。我刚刚已经派人去二楼挨个客房找了。”

    走廊上,训练者顺着木栏望了眼楼下,道:“不过说来倒也奇怪,按理说他重伤在身,行动不便,应该不会跑多远,可他偏偏就这么顺利躲过我们的人,找到了个我们都找不到的藏身之处。还有,就算他能成功躲过我们的人,可毕竟身上那伤是新的,怎么做到在逃命这种紧要关头里,连一滴血点都没留下的?”

    “他做不到。”同伴看着走廊尽头的烛灯,淡淡道:“有人在帮他。”

    “……谁?与北漠商队有结交的人都在绿洲那边,这里有谁会帮他?”训练者不由再次看了眼楼下。挨着走廊拐角的房门正大开着,两个身形消瘦的住客就站在走廊上,紧张不安地看向屋内。即便站在三楼,也能隐约听见那些训练者搜找陈晔时弄出的“叮咣”声响。

    他眯了眯眼睛,目光定在那个护在女子前面的住客,看着他那惊恐茫然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恨意,说:“……我知道是谁了。我这就去让人着重搜找那扇血窗下面的几间屋子。”

    “不用费事了。”同伴压着腰侧佩剑,继续往前走着,说:“那个人曾是练武场上排名前几的高手,身手和警觉性本就比我们当中一部分人要厉害得多。如今又有人刻意帮他,就算我们现在派人过去,恐怕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

    他话音倏地一顿,看向距他几步远的那扇房门,少顷后,他朝同伴打了个手势,另一手悄然滑开剑鞘。两人相视一眼,没再多说一句话,他放轻脚步,背靠墙面,伸手缓缓推开房门。

    屋内一片死寂。

    刑房里狭窄空荡,除了一张放置刑具的木桌和简易搭建的刑架以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房门也已开到了极限,门扇和内侧墙壁只有一掌宽的距离。同伴目光扫过另外两处空无一物的角落,刚要往前一步,就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

    一个黑衣人扶剑跑了过来,低声说:“外面不对劲。我们刚才搜查一楼库房的时候,发现窗外有数道不明人影闪过。”

    “……人影?”训练者说:“青雄寨的人吗?”

    “不清楚。天色阴沉,隔着一层雾什么都看不清。”黑衣人摊开手里的羊皮布,将包裹在里面的暗器给他们看,“不过,这是他们刚刚射进屋子里的暗器。上面淬了剧毒,是我们的人的武器。”

    “怎么会来的这么快?”训练者皱了下眉,说:“世子此次前去的主要目的就是除掉青雄寨那些人。青雄寨之前经历过数次恶战,早已死伤了不少人。就算现在侥幸杀了我们的人活了下来,应该也受了不小重创。不过只是一些残兵而已,怎么可能会绕过世子闯到这里?”

    他看了眼同伴,说:“……不会也有人在帮他们吧?”

    “很有可能,但这不是重点。”同伴说:“外面火油桶相继炸燃了两次,接着就有不明人影出现在主楼附近,而世子和师兄师姐们却从未出现过……”

    他顿了顿。另外两个训练者看了彼此一眼,说:“世子出事了。”

    黑衣人说:“现在该怎么办?世子交代的任务是让我们守好这里,外面情况不明,如果我们派人贸然出去,很有可能会中圈套。”

    训练者转头看了眼走廊尽头,不太赞同道:“这里并非只有我们几个,还有客栈老板和他那些不明人数的手下。倘若我们就这么按兵不动的话,绿洲那些人一旦围住这里,再加上陈晔和那个客栈老板,还有随时会暴动的住客,我们到时的处境无异于瓮中之鳖。”

    同伴稍微点了点头,“更何况,眼下世子的情况尚不明确,说不定他只是暂时被困住了而已。”他隔着布拿起那枚暗器,看着箭头上的毒,说:“外面那些人既然已经闯到这里,却没选择强攻,而是故意装神弄鬼试探我们,多半是料定了我们会选择谨慎的守住这里,等着世子过来。”

    “……我们只要待在这里不动,他们就有时间在绿洲搞其他的鬼把戏。”训练者看了眼黑衣人,说:“如果我们解决掉外面那些人,世子也能少一方威胁。”

    “进退都是一刀。”黑衣人压着刀柄,看了眼走廊,“选哪个?”

    同伴没有回答,他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视线投向那刑架上的斑驳血迹。几个黑衣人挡住了外面的烛光,屋内依旧一片寂静。片刻后,他才收回目光,关上房门,偏头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

    就在房门关合的那一瞬间,一连串的血珠从屋顶“啪嗒”砸向地面。

    陈晔无声半跪落地,口中紧咬着匕首,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眉峰淌下。远方狼群的叫声和门外训练者的话音混杂在一起,在耳边融成了嗡鸣似的空白。他压着伤口崩裂的手臂,在剧痛中缓缓抬起头,望向被血糊住的木窗。

    ·

    “……听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宴知洲笑了笑,说:“先让我的人配合你们演一场‘厮杀血战’的打戏,借此让守卫能够‘趁乱’闯进主楼,将曲谱送给客栈老板。然后,再让那个客栈老板带着秘宝顺理成章地走出暗室。”

    “到那个时候,客栈老板的人和你们的人汇合在一起,秘宝和曲谱皆在你们手中。而那些整日惶恐不安的住客看到了客栈老板不仅没死,还带了一批人手出现的时候,就会像听到什么昭示着胜利的战鼓一样拔刀相助。”

    他轻轻转着茶盏,温和地说:“就算我们想在密室打开的那一刻就杀了他,可那时我的人早已因‘血战’而分散了人手,你们的人又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主楼。我们对抗数方杂兵组成的队伍,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不是吗?”

    贺兰图平静地说:“这只是世子殿下极端的揣测而已。”

    “毕竟是拿着数十条性命做赌的交易,我总要将最坏的风险推想出来。”宴知洲目光扫了眼桌对面的两人,说:“贺兰小姐和领队皆是商贾世家出身,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做生意要评估风险的重要性。”

    贺兰图点了点头,说:“商人评估一间店铺值不值得投钱,需要花上几天的时间。但世子殿下要知道,我们的交易不是几间胭脂铺子或者酒楼。而是乌洛部能够操控兽群为己所用的秘宝。”

    宴知洲抬眼看着她。

    “外面狼群一天比一天焦躁不安,它们已经开始饿肚子了。如今就连世子的琴声也难以安抚它们。而客栈老板和青雄寨还在暗处盯着世子的一举一动。这种局势下,时间就是一切。世子思考得越久,情况就越对世子不利。”

    贺兰图目光转向窗台上那块血红的帷幔,说:“况且,我认为,世子应该没有任何做出其他选择的余地了。”

    屋内再次陷入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宴知洲才低笑着摇了摇头,说:“贺兰小姐自小喜爱打听世间秘闻奇谈,也知道关于乌洛部的不少事情。不知可曾听说过,北漠深冬的那场有关皇室遇刺的惨剧?”

    贺兰图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谨慎地没有回答。

    “……九岁。”宴知洲看着茶面上浮荡的碎叶,轻笑着说:“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新书推荐: 综英美当救世金手指是游戏系统 祈路昭昭 我真的只想种田 我的青梅竹马不对劲 清穿之太平圣女 红线引,烟花醉 替*******下 第五个不存在的季节 寄月 他有点难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