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就像是骤然绷紧的弦。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空白,心脏仿佛在瞬间静止,又在下一刻的呼吸间,开始不受抑制地怦怦狂跳。

    宴离淮觉得心口处的伤又开始疼了,声音比原来还要低沉几分:“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叶星刚好处理完伤口,稍微坐直了些,说:“只是感觉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叶星直觉宴离淮肯定知道什么,但她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瞒着自己。她预感他会像以前一样打诨糊弄过去,结果宴离淮这次却一点玩笑也没开,侧身去拿酒壶,神情有些反常。

    “哪里不对劲?”

    叶星没回答。她双手交叉搭在身前,盯了他片刻,“你怎么了?”

    宴离淮倒了杯酒,烈酒入喉,将那股莫名的不安焦虑彻底压了回去。他勉强笑了笑,稍抬酒杯,说:“没什么……外面尸狼强攻客栈,你突然聊起这个,怪让人紧张的。”

    “这借口太烂了,换一个。”叶星倾身去接酒杯,“你说你是因为遭遇刺杀,才这么紧张,我还能相信一点。”

    “我的错。”宴离淮笑起来:“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叶星喝了口酒,辛辣驱散了稍许困意。她身体仰靠在椅背上,按了按额角,“这么慌张做什么,难不成前世是你杀的我?”

    房内沉默了一瞬。

    叶星慢慢放下手。

    宴离淮靠坐在叶星身前的桌子上,高挑精悍的身体挡住了铺洒而至的冷光,将叶星笼在了阴影之中。

    风暴渐渐消退,残沙漫天飘舞。黄里泛白的晨光逐渐明亮起来,可惜宴离淮在逆光处,她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叶星无声一哂:“你不会真把我杀了吧?”

    她的语气格外地平静。宴离淮指尖轻敲着桌面,开玩笑似的说:“有这个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会杀了我么?”

    叶星觉得这句话非常荒唐,犹豫片刻,还是回答:“我只是不太记得前世的事情了,又不是记忆混乱。我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宴离淮略微俯身,顺着这话往下问:“……万一,我在前世做了比这个更过分的事情呢?”

    叶星蹙了蹙眉。

    叶星其实压根没想提前世的事,不知怎么就被宴离淮扯到这上面来了。更奇怪的是,她隐约感觉,前世那些丢失的记忆,似乎和“重生”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譬如说,如果仅仅只是触发“机关”就能重生,那么触发这“机关”的条件是什么?所有人都葬身狼口吗?

    但如果真是这样,大家一旦死亡,都会重生回到客栈。那么为什么唯独她和宴离淮是“共生”关系?

    ……也许,她最初的设想是错的呢?

    如果推翻之前一切结论,再重头来看的话,或许并不是全员死亡才会重生,而是只有触发了极其苛刻的必要“条件”,他们才会重生。

    那么客栈全员葬身狼口就能重生的假设根本不成立。而真正触发重生的“机关”,一定和“共生”脱不开联系。

    ——这也就意味着,或许只有宴离淮,才知道“机关”在哪。

    那么这“机关”究竟是什么?一个缥缈的条件?还是一个类似南境巫蛊之术的法器?

    又或是乌洛部的……

    就像是深潭下若隐若现的光影,叶星刚要伸手去抓时,光影却随着掀起的水花消失在黑暗深处。

    “前世结局已经够惨的了。”叶星已经习惯了线索骤然中断的挫败感。她目光随意落在桌上的酒杯,轻声说:“我实在想不出,你能做出什么让这惨剧更雪上加霜的事。”

    “太多了。”宴离淮低眸看着叶星,日光投映在他的侧脸上,“多到我都记不清了。”

    “……那就挑一个最严重的说。”叶星倾身去拿酒,却被人按住了手腕。

    宴离淮俯下身,单手撑在扶手上。叶星仰头,便能看清宴离淮眼中每一个暗涌的情绪。

    “我困住了你。”宴离淮慢慢逼近,两人鼻尖相触。明明只差一点,那淡薄的唇沿着叶星脸颊滑过,贴近她的右耳,带着自暴自弃地阴沉:“我把你锁在了屋子里,不让你出去。”

    “……很显然,”叶星微微偏头,和他鼻息相触,“你没能关住我。”

    “是啊,”宴离淮注视着叶星,目光沿着她的眉眼向下游移,最终落在她的唇边,“把你关起来,比我遭遇刺杀时还要紧张。”

    两人额头相贴,叶星轻声说:“我猜,你其实想说的是‘兴奋’。”

    宴离淮沉默了片刻,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呢喃着:“我没那么变|态。”

    不是兴奋,不是紧张,而是恐慌。

    大概就连叶星也不会知道,前世那场惨剧,已经深深烙刻在他的脑海深处。每一次闭眼的瞬间,那些血腥绝望的记忆碎片都会在眼前清晰回闪,如同诅咒般如影随形。

    沙尘暴接连几天不曾消退而带来的不安、他和叶星每一次剑拔弩张的敌对而带来的焦虑、当狼群逼近客栈时,发现自己已经走进死局后的绝望。

    残骸堆砌的尸墙挡在客栈门外,躲在客栈内的人群互相猜忌。他没办法让他们团结,他有自己的顾虑。

    在绝对力量面前,一个人的挣扎实在是太渺小了。这不是南阳王府,他对于眼前的陌生住客,以及外面那群豺狼一无所知。他也没办法像破坏宴知洲计划时那样得心应手。

    他甚至没资格站出去告诉他们团结一点,起码先把这群狼驱离客栈、保住性命再说。

    他的身份伪装下藏着致命的隐患,这隐患注定让他没办法站在人群的风口浪尖中。

    他站在角落里沉默地看着他们猜疑、争吵、刀剑相向。无助的绝望就像掐住咽喉的手,他在窒息的边缘徘徊,他想要寻求帮助,想要像年少时那样,去靠近叶星。

    太晚了。

    立场敌对的误会从他们在重逢的那一刻起,就如一道沟壑般横在两人之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的隔阂也在各种突发事件中不断扩大。当他再跑回岸边时,已经看不到对岸的叶星了。

    绝望接踵而至的恐慌让他焦躁不安,他开始整日胡思乱想,一边不断设想最坏的结果,一边去逼着自己继续寻找操纵狼群的方法。

    他从没觉得短短六十天竟然会这么难熬。

    后来,客栈内死了第一个人。他记不太清具体的细节,只大概记得那人骂了对方因剿狼而死的朋友,被对方暴怒之下一剑捅死了。

    客栈因此一分两派。两派之间陷入冷战,形成互不干涉的状态。

    宴离淮那时并不清楚一分两派会导致什么样的结局发生。精神濒临崩乱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叶星绝不能出去参与剿狼。

    他不能失去叶星。

    可惜,从来都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联手合作”,该如何“联手合作”。

    他们没办法向其他人一样,跟对方袒露自己的内心想法。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朋友。或许他和叶星从来都不是朋友,他们只是因为同病相怜,而短暂地互相利用的可怜人。

    在不知道第几次的争吵后,宴离淮终于主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我知道外面狼群数量究竟有多少,我可以帮你们驱散他们。”

    那是他们在客栈里唯一一次还算和谐的相处。他亲眼看着叶星喝下那杯酒,藏在袖袍下拳头攥出了冷汗,被指甲切伤的钝痛没办法平复他心底滋生蔓延的恐慌感。

    如果叶星发现了酒里的药该怎么办?他脸上有没有显露出不该有的表情,如果叶星察觉到端倪该怎么办?他应该笑起来的……对,像以前一样,笑着看她,表现得轻松一点。

    那是一个极为漫长的瞬间。

    叶星什么都没察觉到,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设计害她,又或者没想到宴离淮竟然会在她的酒中放了药。

    宴离淮忘了当时和叶星说了什么,只记得她昏沉倒地前,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没关系,起码叶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了。爱或恨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如果能刻骨铭心一点的话,其实恨他也无妨。

    他蹲下身,缓缓按下叶星想要去拔刀的手。那是他们重逢后,他露出的第一个微笑。真情实意的轻松笑容。

    当时的宴离淮以为只要把叶星锁在房间里,不让她出去肃清狼群,等到他找到操纵狼群的办法,就能让他们真正地得到自由。

    到时候叶星一定会理解他当时的做法。就算不理解也关系,反正到那时宴知洲已经死了,她不可能会为了一个死人和他再多计较。

    然而,这段构筑的幻想并没有持续几天。他为了寻找线索心力交瘁,根本没太多时间关注叶星。

    云浪翻滚,苍月如银。

    宴离淮站在窗边,身后的床上散落着被绞断的铁锁。他望着远处的沙石群,血雾如花般绚丽绽放,叶星旋身劈向豺狼,一如在血雾中起舞。

    轰——

    希望崩塌的声音空洞激荡。

    一片空白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看吧,你把一切都搞砸了。你斗不过宴知洲,也护不了叶星。”

    “你什么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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