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六间房亮起烛灯,这代表着那栋楼里至少有六个活人。他们潜伏在人群里,在‘不经意间’去了解客栈的构造……比如去酒堂的路上,和朋友饭后闲逛时的随意交谈,或是迷路时向守卫寻求帮助。”

    叶星仰靠在椅子上,指尖轻点额角,脑袋里那些复杂萦绕的思绪转得飞快。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观察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他们清楚知道狼群会冲进客栈,所以在狼群闯进客栈前,躲进了早已选中的‘避难处’。”

    “御光派抓不住他们。”宴离淮刚取回瘦干儿送来的登记簿,他熟练地翻找着想要的信息,“他们比御光派更了解这里。”说到这,他抬头看她:“会是陈晔吗?”

    叶星的房间只点了两三盏灯烛,幽静的阴影拢聚在房间角落。她喜欢待在黑暗的地方,这能让她更冷静地去思考。

    她沉吟片刻,说:“应该不是他。贺兰图一直在帮助陈晔传递信息,说明他们需要时刻保持联系,但是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楼下的绿洲。”

    “……也是。”翻动纸页的声音在房间里清晰回荡,宴离淮慢慢地说:“再仔细想想,那客楼里的活人可不止一个。陈晔是训练者出身,无论他在江湖上生活了多少年,都没办法摆脱在王府时刻进骨子里的旧习。”

    叶星偏过头,对上他的目光,“他没办法和太多人进行‘合作’。”

    宴离淮微笑着点头,他很享受和叶星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除了他以外,没人能跟得上叶星的脚步,“他信任的人很少。目前为止,只有贺兰图一人。即便他明知道图坤可以为了家人做任何事,也依旧没敢把自己的打算透露给北漠商队分毫。”

    所以,陈晔不可能在那座客楼里。

    他不信任任何人,他是一匹孤狼,他喜欢“单打独斗”。他易容潜伏在住客之间也不仅仅是为了安全,他还需要在暗处调查他想要的情报。客楼位置偏远,住客稀少,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探索的价值。

    叶星慢慢放下了手,看着墙上飘忽的烛影。

    那些人到底是谁?既然知道狼群会冲进客栈,御光派在追杀他们,为什么不趁此机会跑到其他两楼避难,反而费那么大周折去寻找房间躲避?

    他们团结一致,躲过了狼群,活到了最后。他们甚至能轻易察觉到危险,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做出取舍,放弃了把希望交给别人的机会,果断离开那几间房。

    没人猜得到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看这个。”宴离淮将登记簿递到她面前。他站在叶星身后,从后面伸手,点了点几个名字,说:“这几间房的住客都是带着家眷的商人,有老人和孩子。”说到这,他非常遗憾地说:“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打算回中原过年关。”

    还有两个月就是元日了,江湖上大多走南闯北的游商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家,因为冬季严寒,路不好走,又是岁末,山匪横行,他们必须提早出发,以防途中各种变故耽误了团圆。

    “他们没办法回家了。”叶星接过登记簿,随意翻动了两页,“这些人都有家人,孩子刚到上学堂的年纪……年轻的夫妻……古稀的老人,他们只是平常人家,或许连江湖派系都不太了解,和御光派根本扯不上关系。”

    那几个身份不明的人为什么会选择那几间房?

    叶星忽然想起了守卫之前说的那几滩血。她神色微沉,略微仰起头,暗淡的烛光照不进她的眼底,“这群人在狼群冲进客栈时,强闯进了那几间客房。”

    “他们可以躲在任何位置,衣柜里,或是床底下……这不重要。”叶星飞快地理清思绪,那些断线似的猜想在脑中串联成一幅画面,如回忆般清晰铺在叶星眼前。

    她低声说:“因为房间的主人可以帮他们‘挡刀’。当狼群冲进房间时,首先攻击的就是那些还处在恐慌当中来不及逃跑的人。而留下的那些血,恰好可以再次掩盖他们的踪迹。”

    “也就是说……”脑海中那条昏暗的长廊终于露出点光亮,她坐直身体,目光定向墙上的烛影,仿佛在竭力寻找藏在尽头的谜底。她说:“也就是说,那些房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特别的只是住客的身份。”

    “……这些住客都有共同的特点。”宴离淮顺着叶星的话往下走,他看向登记簿,说:“他们都有要保护的家人。”

    “这些人是他们的……”叶星厌恶了“软肋”这个词,她跳到了下一句话,“那些人会利用家人胁迫他们。或许在狼群刚冲破围墙,还没来得及冲进客栈时,他们就已经闯进别人的房间,躲了起来。”

    宴离淮挑起眉梢,似乎想到了什么,“顾及家人的安危,他们一定不会选择反抗。”

    那群住客对此感到仓惶无助又莫名其妙。他们不懂这些人为什么闯进自己的房间,不问他们钱财放在哪,只是自顾自躲了起来……就像是在逃避追捕的通缉犯一样。

    住客们愣在原地,他们一定想过要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出门求救,但推开大门时,迎来的却是把他们拖进地狱的野兽。

    “那群无辜的住客就是他们的挡箭牌。”宴离淮总结道:“你看,这个做事手法多有训练者的风格。”

    确实是这样。叶星和宴离淮对这种做事手段太熟悉了,熟悉到只需要根据几个微不足道的线索,就能推断出他们埋藏在扑朔迷离的伪装下,那些残忍狡诈的用意。

    “但他们不是训练者。”叶星皱起了眉,“这群人很团结,他们甚至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交流方法,能在御光派找过来之前,就抢先一步同时离开那里。”

    “外面都是狼群,他们没办法随便出去,”

    宴离淮随手将登记簿扔在桌上,厚重的书册压在桌面传来闷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偏头看向窗边。外面狂风席卷,窗户在木闩的双重挤压下发出了轻微声响,又在下一刻被砸来的沙砾彻底掩盖。

    “不,他们可以出去。”宴离淮放下悬在半空的手,饶有兴致地说:“他们可以利用勾爪从窗户翻出去,风沙能完美隐藏他们的踪迹——真聪明。”

    勾爪的造型很独特,这东西就像宴离淮衣摆上的骨花,“花心”外连着数片锋利尖锐的“花瓣”。当它们被挂在腰间“休眠”时,玄色刀片就会收拢在一起。而当它们被掷出时,刀片会在半空中张开旋转,在瞬间切下对方的头颅。

    这是宴离淮亲手设计的武器。叶星见过这东西的威力,但它的用处绝不仅仅是杀人那么简单。那些刀片会根据投掷的力道变换,有时会变成嵌进重物的固定钩爪,有时它只是毫不起眼的锁链。

    它的用法极为复杂,除了宴离淮这些人,没人会不识趣地去乱碰它们,这东西搞不好会把自己的手切掉。

    “他们能熟练利用这东西攀爬到任何他们想去的房间,”叶星笃定地说:“他们是你的人。”

    “我的人里可没有坏人。”宴离淮举起双手,真诚又无辜地说:“我向你保证。”

    那些守卫是宴离淮亲自挑选的人,他们不可能背叛宴离淮。宴离淮是帮助过他们的恩人,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叶星撑着额头,有些疲惫地说:“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

    “说实话。”宴离淮放下手,靠着叶星面前的桌沿,“我不是很想知道那个原因。”

    “……那几个人很厉害。”叶星换了个委婉的表达方式:“他们把自己伪装成了躲在衣柜里才侥幸逃过一劫的受害者,骗取了守卫的信任。”

    “我的人一直都很善良。”宴离淮露出微笑,尽管眼里没什么笑意,“他只是想保护住客们的生命安全而已。”

    “可惜住客要比御光派更狡猾。”叶星看着桌上还没画完的图纸,“表面是御光派是在猎杀他们,但其实是他们在找时机反扑这群‘猎人’,他们为了守护那些秘密一直躲藏,现在他们需要一把能让他们反击的‘刀’。”

    “这个‘刀’很有可能是你的守卫。”叶星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似是在安慰,“这群人在扮猪吃虎。”

    “如果他们要吞吃的是御光派这群老虎的话,”宴离淮指尖灵活滑进叶星掌心,撩拨似的轻轻挠了挠,面上却正经地聊着“公事”:“我倒是很乐意借给他们这把‘刀’。但可惜,这群人太危险了,他们会无差别攻击别人。”

    叶星敏锐地理解了这话的意思,“住客们现在坚信里面的人只有御光派,他们恨死了御光派,一旦进入客栈,一定会疯狂地去追杀那些幸存的人。”

    “狡兔三窟,他们会受惊逃跑,然后开始猎杀我们。”宴离淮耸耸肩,不以为然:“不过兔子终归是兔子,他们再厉害,也躲不过那群人的刀剑。”

    叶星没有回答,她在思考着什么。

    宴离淮看穿了她的想法,危险地眯起眼睛,“我猜,你不想让那些兔子就这么死了。”

    “我想知道他们的秘密。”叶星抬起头,眼底闪着幽深的光,“我要加入这场逃杀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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