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何止是静得离奇,这里简直就像是刚经历一场混乱的血腥屠杀,而真凶早已潜逃的悬案现场。

    此时酒堂的桌椅已被刀剑劈裂半数,鲜血如泼墨般溅得到处都是,十几名住客和守卫歪倒在地,青砖上被踩出无数双血脚印,一路歪歪曲曲延伸至木梯拐角处,在昏光下映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叶星后退几步,转头看了眼蔓延进门内的血泊,低声说:“……没有任何走出去的脚印,他们还在这栋楼里。”

    宴离淮拎着刀往里走,对此倒不太意外:“当初药库失火后,为了防止有人去动剩下的解药,我让梵尘改造了密室机关,他们应该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带走陈召。”

    “但他们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顺利破开大门,杀了所有守在这里的守卫。”

    叶星退到门边的尸体旁,伸手虚量了下伤口,说:“一击毙命。他们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人从后砍断了颈骨。”

    她略微皱了下眉,“这真是太奇怪了。”

    宴离淮的一切秘密都藏在那间密室里,留在主楼的守卫都是他亲自选出的精锐。他们怎么可能会毫无防备地让人一击毙命?更何况还是在今日这么关键的节点上。

    按理来说,以他们对那些内鬼的警惕程度,应该会在火油桶队伍第一次炸燃时就彻底封锁大门,以防任何内鬼趁乱闯入。

    “他们应该以为内鬼只有龙潭镖局的人,完全没想到住客里竟然掺了青雄寨那帮亡命徒。”

    宴离淮抬起弯刀,随手指了指旁边两个瘫坐在墙边的住客,慢慢地说:“你看,这些住客身上没有任何皮开肉绽的砍伤,顶多有几道轻微划痕,而他们的致命伤都是勾爪造成的绞伤。”

    叶星意识到了什么,蹲下身,用刀挨个撩起那几个住客的衣袖,眸色微沉。

    ——果不其然,那里没有任何印记,甚至连个伤疤都没有。

    “我们当初对青雄寨这些人的推断都定义在了御光派身上,手臂内侧的烙印、毫无美感的蓝色袍子,以及疯癫无常的行事风格。我们先入为主地以为青雄寨的人都藏匿在了御光派之中……甚至客楼那件事之后,让我们更加确定了我们的推断。”

    宴离淮背过手,跨过脚边的尸体,继续说:“所以,我们探查内鬼的方法只是凭着手臂印记和形容打扮。但是今日出去剿狼的都是有家有室的普通人,他们的亲友家人或许都留在了楼里,就算守卫为了安全着想封锁大门,也不可能真的把那些逃过来的幸存者拒之门外。”

    叶星看了眼周围尸体,顺着宴离淮的话说:“这些‘逃命’而来的住客浑身鲜血,尘沙之中根本辨不清容貌,没人知道他们是谁的家人。如果就这么把他们隔绝在外任其等死,那种极度恐慌的环境下,楼内的住客很有可能会因担心自己的亲人发生暴|动。”

    “周围到处都是狼哭鬼嚎的怪声,自己的亲人朋友还在外面生死不明,恰巧这时又有一群幸存者突然出现。”宴离淮仰头看了眼隐在阴影中的四楼木栏,“人之常情,应该没人会在那种情况下能做出理智判断。”

    但就算是再理智的人,也不可能会分辨出那些内鬼。他们既没穿清一色的蓝色旧袍,手臂上也没有任何痕迹,他们就和郑溪一样,彻底藏在了住客之中。

    叶星踏上木阶,看了眼扶手上混乱交叠的血印,在脑中整理着线索:“当时危机发生得突然,场面一片混乱,住客四散逃跑,守卫根本分辨不清内鬼究竟藏在哪,他们又不能像内鬼那样滥杀无辜。”

    她顿了片刻,才缓声道:“那么在这些攒动的人群当中,手握勾爪的人无异于是这些内鬼的活靶子。”

    “这些人在外面能借着沙雾隐藏身形,在这里又能利用人群藏匿行踪。”宴离淮跟在叶星身后,扫了眼四周紧闭的房门,半开玩笑似的感慨道:“真不愧是陈召手中最后的王牌,我还以为这世上的土匪都是只会动粗的莽夫呢。”

    “……但是我有一点想不通。”叶星越过横在拐角处的残尸,低声说:“既然青雄寨的人这般厉害,他们完全可以像郑溪那样全部隐藏在住客之中,又何必分散出一大堆人去扮演御光派的弟子?”

    宴离淮看她一眼,“你还是觉得那些曲谱有问题?”

    “青雄寨应该早在多年前就被朝廷清剿得差不多了,世子就算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毫无顾忌地在官兵的手里保人。”叶星说:“包括陈召在内,活下来的这些人应该都是世子早已看中的精锐,事实上今天发生的这些也证明了他们的实力——但是,”

    两人这时恰好走到四楼,叶星看着陷进黑暗的走廊尽头,放轻了脚步,用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他却分出了将近二十个精锐来充作御光派的弟子,他既然选择将御光派推出棋局,应该也料到了这些和御光派有牵连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宴离淮走在后面,听着叶星继续说:“而且,现在回过头来看的话,藏在客楼里的这些人完全称得上是大材小用。当初狼毒事件后,客楼里大部分住客都搬去了绿洲那边,剩下的住客不过都是些寻常百姓,那些精锐留在那里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宴离淮顺着叶星的话想了想,说:“御光派最初的任务是寻找藏在客栈里的陈晔,顺便去北漠商队那里调查秘宝的下落。所以才有了最初的住客相残事件,和绿洲那些惹是生非的矛盾。”

    叶星说:“但是客楼却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宴离淮觉得有意思,“那鬼地方简直就像是隔绝在这场混乱角逐之外的桃花源。”

    “所以,郑溪最初留在那里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保命。而青雄寨这群人……”叶星脚步微缓,看了眼尽头溅着血迹、大开的房门,平静地说:“是为了保护那些刻在胳膊上的曲谱。”

    “这样就又回到了最初的矛盾点——既然陈召知道乌洛部这些古字,又为何要刻印那些东西。”宴离淮看了眼屋内支离破碎的尸体,慢慢地说:“好消息是,我们很快就知道谜底了。”

    这间屋子远比一楼要混乱得多,叶星甚至在那一瞬间有种又回到了客楼的错觉。被劈裂的床榻、堆叠满地的衣裳药粉、被暴力破坏的抽屉,以及被砸得不成形状的大大小小的木柜——这场面简直和那些经历过土匪大肆抢掠后的惨案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土匪也没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烛光下,只见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歪倒在木椅下,他的背后赫然插着密密麻麻的钢针。叶星甚至难以想象这人误触陷阱后墙面崩出钢针的场面,因为如果走近看的话,不只是他的后背,就连他的后脑都插进了数十根钢针。

    宴离淮看着叶星难以形容的神色,无辜地耸了下肩,“……我说过了,如果你当初转动机关的话,后面那面墙会把你扎成刺猬的。”

    叶星没什么感情地说:“我以为那只是你故意吓人的夸张说法。”

    宴离淮一指倒在桌边的住客,坦诚道:“我可从不说谎,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叶星看了眼那住客,大概是那人触动机关时牵连到了他,以至于他整条胳膊都扎满了钢针,不过最严重的伤当属他被刀片从指间生生竖劈成两半的右掌。

    不仅于此,叶星借着烛光扫了眼四周,附近还倒着五六个因各种陷阱惨死的内鬼,不远处几名守卫栽倒在血泊里,身上刀口深可见骨,其中一人直至临死前仍紧握手中铁索。

    “……这些人都死了,但是密室却完全没有打开的迹象。”叶星忽然按住宴离淮刚伸到桌下的手,凝声道:“他们暗中谋划了这么久,应该不至于临到最后突然功亏一篑。况且,这屋子里守卫和住客的数量太不正常了。”

    岂止是不正常,这甚至可以用诡异来形容眼下这副场面。

    这群内鬼花费了那么多心思,为了能救出陈召,甚至说服了龙潭的人故意感染狼毒拖延他们的时间。而这些内鬼完美地扮作无辜住客,一路破开主楼的大门杀上四楼,就连这些守卫都猝不及防被人重伤。

    叶星再次看了眼那几具不成人形的尸体。这些人的时间太充裕了,甚至还有功夫破坏屋内所有能看到的陈设去寻找密室的机关。而这期间所有守卫仿佛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一人赶过来阻止。

    “……还记得我们曾在客楼时做过推测吗,既然以梵尘为首的这些守卫自始至终都未曾过来帮我们,那么一定是去追杀那些内鬼了。”

    叶星终于意识到了怪异之处,“但是自打我们进入这栋楼以来,从未见过外面那些守卫出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守卫的尸体应该都是当初被你留在主楼的人吧?”

    宴离淮刚要去按动机关,闻言顿了顿,缓缓直起身,转头看向大门。

    但眼下他们却没功夫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叶星仍维持着按住宴离淮手背的姿势,声音比方才还要冷几分:“他们既然能借着住客藏匿行踪,那么现在这些躲在房间里的住客,又有几个人是真正的无辜住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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