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

    “在发现先前那两次‘巧合’时,你应该就有和叶星合作的打算了吧?毕竟龙潭镖局之前的种种举动,都表明了他们只是想除掉外面那些怪物,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耳边那些喧杂的声音倏然消散,月光穿透沉浮的阴影,眼前混乱的人群仿佛突然被切断了丝线的木偶,接连无声倒地,鲜血漫过破裂的木椅缓缓向四周蔓延。就像是一场荒诞戏剧的最后落幕,只剩下这场角逐中最后的幸存者。

    宴离淮抱着胳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轻敲着沾血的衣料,散漫地笑起来,说:

    “所以,即便叶星和你一样是个重生者,但只要不威胁到你的任务,以单纯地‘想要清除狼群,快点离开客栈’为共同目的的话,龙潭镖局无疑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但很可惜,我的出现不仅打乱了你的计划,还让你意识到了我的身份远不止那么简单。”

    即便他这么说,但眼底笑意仍不减半分,似乎对此完全不感到遗憾,接着道:

    “在前世从未有过太多接触的两方,在今世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却有了这么深的交情,而所有人却凑巧被困在这座客栈,再加上之前龙潭镖局唯独去帮北漠商队……”

    “总之,种种巧合下,你推翻了先前的猜测,开始怀疑龙潭的目的远不止剿狼那么单纯,或许他们还和北漠商队有所联系,甚至是牵扯到了你的任务——紧接着,你意识到,如果你的推断准确,那么你即便是重生一世,也和濒临绝境的困兽毫无区别,只能悲哀地看着惨剧再一次重演。”

    “……所以说,”短暂的静默后,陈召松开了手,看着那几张褶皱的人皮落进血泊,似乎觉得荒谬又无奈,说:“虽然我很敬佩世子,但同僚之间情报却不对等,实在是一件令人恼火的事,对吧。”

    “那个人的做事手段向来让正常人无法理解。”宴离淮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笑着道:“不过,倒也多亏了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情报隔阂,才让你有了‘绝境下迫不得已的选择’,不是吗?”

    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试探话,但在场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凌息的出现,的确让陈召从深陷被动的死局,生生逆转成了暗藏幕后的操纵者。

    而陈召也没打算再做什么苍白的辩解。屋内的气氛霎时一静,陈召不经意间用余光瞥了眼窗下的尸体,漫入鼻腔的腥锈味和横尸血泊的熟悉感,让他不由自主回想起当初那个人心惶惶的深夜。

    那时似乎也和现在一样安静,几具尸体倒在桌椅中央,鲜血溅得到处都是。人群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术的人偶,没人再去惊嚷着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方才那个七窍流血而亡的住客,偌大的客栈里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吸气声。

    “……你们发现没有?好像被他们咬伤,就会变成和那俩人一样的怪物。”就在那死寂到窒息的气氛里,不知是谁语调颤抖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无异于点燃一连串火油桶的引线,只不过火油桶变成了猜忌与惊疑,在每个人心底深处轰然炸开。

    半晌过后,所有人开始互相怀疑身边人有没有被那几个住客感染。没人再去关注那几个发疯而死的住客,以至于哪怕在人群拥挤的环境下,偷偷用手帕取走一点从尸体流出的黑血,也没有任何人察觉。

    “我说,你不会也被感染了吧?”

    一天后,三楼走廊近乎聚满了人,尽头房间的房门大开,屋内陈设几乎没有损坏,但墙壁四周却溅满了触目惊心的暗色血迹,房门被风吹得咯吱作响,血珠顺着门上的雅木雕花缓慢流淌,那场面就像是经历过什么灭门惨案的鬼宅。

    守卫抬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走出房间。几个住客在远处跟同伴窃窃私语:“咱们无冤无仇,要是被感染了,你得早点告诉我,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他们。”

    同伴阴冷地看着他:“你放心,我如果感染了,会大发慈悲地先让你喝一口我的血,这样你就不用死的这么惨烈……”

    陈召背靠着墙壁拐角,一直沉默地听着不远处那些嘈杂的议论声。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穿着黑色劲装的人影走出人群,在与他擦肩而过时,他才轻声开口:

    “那两个住客,是你杀的吧?”

    凌息没有任何表情,径直走过了陈召。

    “我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凌息停顿了一下,略微偏头,却没在看他,冷冷道:“你在说什么?”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陈召问:“是你们少主让你这么做的吗?”

    凌息瞥了眼他手上的酒壶,“要耍酒疯就回房间里去,少给别人添麻烦。”

    陈召笑了一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说:“我喝的是有点多,说话也有点心直口快了,别介意。”

    凌息刚要迈步,就听他继续道:“你说,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那群人,让他们知道龙潭镖局在用狼毒害人的话,他们会作何感想?”

    凌息瞥了他一眼,“你是靠污蔑威胁别人谋财,才有钱住进这座客栈的吗?那你倒是找错人了,不如你现在就去告诉他们,看看他们是信龙潭镖局,还是信一个无名无派的酒鬼。”

    陈召不以为然地笑了,说:“那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小少主呢?比如说,我发现她的手下竟然用狼毒杀了两个无辜的住客,你觉得,小少主会杀了我灭口吗?是用同样的狼毒手段吗?”

    他没给凌息说话的机会,自己回答道:“那就要让你们失望了。我来这里之前,已经跟与我同行的人说过了,我是来找龙潭镖局议事的。而且这么多人也看到我和你接触了,如果我有什么危险,那两个住客的事很快就会被散播出去,到时候你们可就危险了。”

    那近乎是以命去赌的博弈。

    假设北漠商队和龙潭镖局真的在联手合作 ,那么叶星绝对不会认不出那两个住客的身份,更没必要再动手杀他们。

    但如今眼前这个黑衣人却偏偏杀了那两个人。

    这就意味着,龙潭镖局不仅认出了那两人的身份,还以此视为威胁。但既然龙潭要动手除掉他们,叶星完全没必要再冒险去帮助北漠商队。毕竟以龙潭的手段,若是真知道他们的身份,必定会先知道他们与贺兰图的关系。

    龙潭镖局的做法实在是太矛盾了。

    尽管荒唐到难以理喻,但那也是陈召唯一能对此解释得通的猜测了——有人在瞒着叶星擅自行动,龙潭镖局内部出现了分裂。

    然而猜测也只是猜测,亲自去试探威胁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的选择。以龙潭这种果决狠毒的铲除异己的手段,即便他此时性命无忧,等狼毒风波一过,他也难保日后不会成为下一个“意外死亡”的住客。

    但很可惜,如今四面楚歌的局势下,孤注一掷是他仅剩的选择了。

    他借着酒劲压下那些不该表现的情绪,无所谓地看着凌息,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去留。

    那短短数息的僵持,仿佛过了四季般漫长。

    紧接着,他看到凌息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向陈召,抓住他的衣领,冷声道:“要多少?”

    赌对了。

    陈召不动声色地放松了绷紧的肩膀,低眸看着凌息,笑起来,说:“不要钱。”

    然后他稍微低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我们合作吧。”

    凌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两个人平常和客栈其他人毫无交集,更和你们无冤无仇,你冒险动他们一定是有原因的吧?”陈召顿了少顷,看着她的眼睛,说:“难道……你认识宴知洲?”

    凌息的手略微收紧。

    “我说过,我们不是敌人。”陈召抬起双手,笑得更深了些,说:“既然我们恰巧认识同一个人,也有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不如我们干脆合作算了。”

    凌息上下打量他一眼,“……一个三道九流的小门派,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也只是龙潭镖局里只会听令行事,最不起眼的傀儡。只要少主一个念头,你或许连明天都活不到。但你不仅活到了今日,甚至还做出了这么让人超乎意料的举动。”

    他看了眼尽头的房间,说:“所以,你应该知道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吧?”

    “既然知道我是毫无实权的傀儡,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丢了性命,我连自身都难保,又有什么本事去帮你?”凌息松开手,“你找错人了。”

    “我们都是最底层的棋子,才最懂如何惺惺相惜,不是吗?”

    陈召理了理褶皱的衣襟,说:“一个人在暗处总归是束手束脚,更何况还是在小少主那种精明到不像是正常人的手底下偷摸做事。你的任务应该不只是杀两个人那么简单吧?你觉得,你能用这条命,像今日这样冒险几次?”

    凌息没说话。

    陈召看向她,接着说:“所以,不如我们就此联手。我可以给你想要的情报,也可以帮你打掩护……”

    说着,他看了眼远处渐散的人群,低声说:“当然,以表诚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凌息稍微侧耳,瞳孔猛然一缩。

    她听到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杀错人了。那两个人,其实都还活得好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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